跑業務當然就免不了送禮和交際。
由于這個年代的日本不是泡沫之后,所以日本的法律除了對企業和官員間的“經濟互動”有所限制之外,對于企業和企業之間的“交際費”并沒有規定最高限額。
實際情況反而倒是因為日本大部分行業都呈現一片繁榮景象,在日本企業相互間的商務活動中,交際費在以極快的發展態勢飛速增高。
連日本政府非常樂于見到企業多花交際費。
官員們都認為企業的消費越多,越能刺激生產,對日本經濟有益。
所以國人印象中日本人送禮和請客小氣的現象,在這個時代,只存在于普通人的私人交往中。
送個毛巾肥皂、書簽茶杯什么的。
企業對企業可不是這樣的,反而大方得很呢。
可以說即使與幾十年后華夏經濟最好的時候相比,日本社會此時奢靡之風氣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日本人大手大腳花交際費,是從上到下,一榮俱榮,遍及大多數行業的人,具有普遍性的。
不像華夏,哪怕經濟再好,也只有個別領頭行業才能享受到的這種錢多的幸福。
只有企業的頭頭腦腦們自己“悶得兒蜜”的份兒。
像寧衛民聯系拉桿旅行箱的業務時就發現,不管他和對方誰請誰。
外面吃一頓飯就要幾萬円,送一件禮物價值起碼五千円起。
有時候還會附贈各種商店的消費券、餐飲券、打車券。
談合作到簽訂合同的階段,更到了當天晚上要不去俱樂部或夜總會坐坐,花個十萬八萬的,就屬于沒有誠意,別人無法相信你的地步。
就連頭幾天為他找庫房的香川美代子,還以公司的名義送了他一個面包機。
聞著味兒追蹤而至,順便推銷火險的左海佑二郎,還主動請他和美代子吃了頓餐費兩萬円的壽司,然后眼也不眨地說“不要緊,公司有交際費”呢。
由此可知,他們倆的日子最近也好過多了,房地產中介和保險公司的生意都不是一般的景氣啊。
所以在拜訪“大和觀光”各個分社的過程里,寧衛民是真沒少出血。
好在他送的禮物,大多都是鄒國棟從國內帶來的茶葉、料器和漆器
這些以人民幣計價,花費并不算多的東西,放在錦盒之內,日本人也摸不清楚到底值多少,反正看著就覺得很名貴的樣子就是了。
這倒是惠而不費,能省下不少的錢。
不過有一利就有一弊,基于每個人審美、知識、經歷的不同。
這些東西在不同年齡的人眼中價值是不一樣的,所產生的效果也明顯不同。
寧衛民就發現,像年歲偏大的分社部門經理更喜歡這些東西。
因而對他就比較熱情,在合作條件上就容易點頭。
反觀三十歲以下,較為年輕的部門經理就不是很“感冒”了。
越是年輕人,對這些禮物的態度就越平澹,難免要斤斤計較起來,有時還會額外找點麻煩。
好在寧衛民倒是個善于總結,懂得抓住主要矛盾的人。
很快他就逐漸掌握了和日本人打交道的竅門,開始走出思維定式,采用最直接有效的辦法通殺了。
敢情他發現幾乎每個人,不分年齡,不分性別,壓根就沒有不喜歡拉桿旅行箱的。
哪怕是各個旅行分社的一把手,二把手對拉桿旅行箱也充滿興趣
以至于詢價之后,許多人都想要自掏腰包買下來。
說白了,這種拉桿旅行箱對需要經常旅行的人,那就是剛需啊。
而他基于此類現象,也開始意識到、
其實恰恰正是這種剛需,才是真正打動這些旅行分社負責人,讓他們不去在意他的國籍、企業規模和信譽度,愿意與他合作的原因。
所以從此之后,他登門找旅行分社談合作壓根就不帶禮物了。
干脆商談合作最初他直接擺明最能打動人心的一個條件——愿意按各個旅行分社的人數和職務級別,提供相應數目和品牌的拉桿旅行箱,給這些愿意合作的旅行分社免費試用。
對于部門社長和部門副社長,寧衛民給予的是皮爾卡頓品牌的高端貨。
對于分社的各組組長,給的是金利來品牌的港產中檔貨。
廣大的普通職員,當然是去用產自共和國的首都,物美價廉的易拉得了。
雖然這少則十幾個,多則幾十個箱子一送。
凈成本是十幾萬円起步,多則得幾十萬円,甚至上百萬円。
看起來付出的成本好像更高了,似乎有點虧得慌。
但其實這筆賬不能光看表面,好好算一算,還是很劃算的,由此而來的好處顯然更多。
要知道,首先,這已經不是寧衛民在討個人的喜歡了,而是他在贖買整體。
寧衛民懂得一個道理,辦什么事兒都得靠令行禁止。
光上面下令沒用,如果落實不了,就是一紙空文啊。
如果單讓社長高興,中層管理者從中作梗,基層人員再陽奉陰違,那一樣也白搭啊。
這么一來就不一樣了,旅行社上上下下都會滿意,推銷拉桿旅行箱一事就必定盡力。
其次,這些旅行社的職員,尤其是導游,那是經常出入機場的,本身就是最好的移動廣告。
就像寧衛民上次去機場送鄒國棟那一趟,他不就憑著手里的拉桿箱,吸引來了主動詢問的顧客嗎?
長此以往下去,那銷售量還會低嗎?
還有,寧衛民送出去的是商品,計算的是沒商業附加值的凈成本。
可在對方的眼里,他們所收受的禮物卻是以市場銷售價來計算價值的。
所恐怕不少人都會以為寧衛民是一氣兒送出了價值幾百萬円的禮物。
這么土豪的大手筆,自然會讓對方佩服,狂刷信任度和好感。
再有,也別忘了,寧衛民他還不是一般人。
對于三家公司來說,他的地位很特殊,也就不能把他的經營成本等同于一般的海外代理商。
別說押金沒有了,合同可以后補,價錢是最低價,就連拿貨他都不用出一分錢。
他送出去的所有拉桿旅行箱,都是皮爾卡頓、金利來和易拉得三家公司自己出運費給他送到日本來的。
實際上,他付出的錢,只是清關提貨時付的關稅。
等賣掉貨,他先拿走一份代理費,才會給三家公司的賬上回款。
所以他這么送禮自然沒有多少資金壓力,完全送得起。
而且送的越多,合作單位就越多,賣的貨就越快,反而他賬上會越寬裕呢。
至于最后還有一條呢,什么事兒都得講究有來有往啊。
反過來,那些驚嘆寧衛民如此手筆的旅行分社,自然也要盡力做對等的回應。
哪里還好意思讓寧衛民再花錢請吃飯,請花酒呢?
這些當然就是對方包攬的事兒了。
所以無論是大吃大喝,還是消費券、回禮,可都落入寧衛民自己的兜里了。
看看吧,這里外里,這小子有多劃算啊!
完全是把以權謀私的精神和本事發揮到極致了!
可這樣的中飽私囊,誰又能說出他的不是來呢?
怕是大師、宋華桂和曾老板都在這兒,眼睜睜瞅著他這么干,也沒法怪罪。
反而還得夸上他幾句,關心備至地說——真是辛苦你了!要注意身體啊!
當然,說一千道一萬,對于一項合作而言,最終的結果是好是壞,哪怕合作雙方關系再和睦也沒用,還得看能不能產生經濟效益,符合雙方謀求的共同利益。
不過在這一點上,寧衛民的拉桿旅行箱完全經受住了市場的考驗。
要知道,越是體力不佳,有長途跋涉需求的人,越能體會出這東西的好處來。
簽訂合同之后,寧衛民分別把數十個,上百個不等的拉桿旅行箱,送到這些“大和觀光”的旅行分社。
沒想到到很快就被推銷出去賣掉了。
這樣一來,不但旅行社的職員們因此得到了不菲的額外傭金,更提升了他們賣力推銷拉桿旅行箱的動力。
關鍵是免費使用拉桿箱的導游,以及購買了拉桿旅行箱的顧客們因為率先使用了這玩意,在旅途中出了風頭,實實在在省了力氣,極大提升了旅游體驗,口碑和反響極佳。
為此,參團的每一個沒買拉桿旅行箱的游客,幾乎都因為親眼所見的反差后悔了。
打算回去就要買,急不可耐在旅行途中就跟導游訂了貨。
不少人還主動把有旅行需求的親戚朋友推薦給了“大和觀光”。
這更進一步促進了拉桿箱的銷售以及“大和觀光”旅游產品的銷售。
這一來,那還了得啊!
用股市里的一句話形容,那叫戴維斯雙殺啊!
“大和觀光”的銷售和導游們嘗到了甜頭,覺得這錢不就跟白撿一樣啊!
那還不都跟打了興奮劑一樣拼命推銷啊。
就這樣,拉桿旅行箱的銷售量呈現出病毒式營銷的效果,開始急速增加起來。
頭幾天還每天幾十個不等的往外走貨呢。
沒想到一周之后,居然是每天二三百個的賣貨了,而且還以極高的趨勢在增長。
寧衛民前期庫房存放的三千六百多個拉桿箱,預計起碼得賣倆月的貨物,居然沒到十天就下去一半了。
各個大和觀光的旅行分社都瘋了,挨個打電話要求寧衛民增加送貨量和次數。
這不但讓寧衛民驚訝的發現,他這點貨很快就得售罄,庫房面積也不夠用了。
而且應收賬款已經高達上億的情況,也把他著實嚇了一跳。
不得不趕緊聯系香川美代子,提出要租上千坪的庫房。
然后火速撥打國際長途給鄒國棟和曾憲梓,還發了傳真過去。
要求大陸和港城的工廠,無論有多少現貨都盡快給東京這邊發過來,他全要。
而與此同時,對于大和觀光在東京各區與寧衛民建立了合作關系的七八家旅行分社來說。
當然也意識到了跟寧衛民合作的好處了。
這些旅行分社無一例外,定下這次合作的部門社長,威信都是空前高漲。
許多人都是頭一次被員工歌頌為“英明神武”,堪稱職業生涯中的高光時刻。
副社長和組長們也成天樂呵呵的,都在憧憬著分社業績勐增后,自己能拿到手的績效獎金,以及討論分社的業績排名能提高多少。
尤其想到在季度匯算時,自己的分社肯定會驚嚇到其他的分社,必定得到總社的表彰。
他們連下班后去喝酒的興致都增加了,直接促進了東京餐飲行業的消費。
于是合作關系,不知不覺中就一下調轉過來了。
這些大和觀光的旅行風社開始增加對合作的重視,重新審視他們的合作關系。
尤其關切寧衛民的貨量夠不夠,會不會因為生意好做了就后悔,要改動合作條件。
而對于寧衛民而言,他的工作和生活,恐怕只能用“痛并快樂著”來形容了。
一方面得為貨量緊缺而道歉,緊急安排補救措施。
另一方面呢,因為這些旅行分社的部門社長挨個請客送禮籠絡他,意圖加強情感聯系,夯實合作關系。
他又又過上了出門隨意叫出租車,夜夜笙歌的生活。
別說打車券和消費券收獲了不計其數,連名酒、名表,和大牌首飾他都收了好幾件。
所以他現在的日子,在物質方面那叫一個滋潤。
吃飯打車都不用花什么錢了,消費券都用不過來。
生存已經差不多超然于現金之外。
現在要是有人采訪他,他比馬云可牛逼,提前幾十年就能說出這樣的話,“我都快不知道現金長什么樣了?”
而且要說不句好聽的,光看他這燈紅酒綠的小日子,光看這些禮物,他比小白臉還小白臉,被牛郎還牛郎呢。
得虧這年頭,不是網絡炫富的年代,否則他只要把這些禮物拍個照片發網上去,已經足夠這年頭腳踏好幾條船的東京高價姑娘,甚至是被富豪包養的銀座小姐嫉妒的了。
而且事兒還就這么氣人,他不但不用伺候人,賠笑臉了。
甚至每天晚上,他都是吃請的的一方。
白吃白喝,白摸小手不說,還被男人當成衣食父母奉承著,被女人當成皇帝一樣的伺候著。
你瞧瞧,一不留神就在東京混成這地步了,哪兒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