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富的名頭聽起來牛X,可實際上誰攤上誰頭大。
這玩意就跟黃袍加身,被動當皇上似的。
不但華而不實,而且也讓人不寒而栗,壓力山大,實屬天下最苦的冤大頭。
寧衛民當然懂得什么是取禍之道,他可沒那么腦大脖兒粗,敢戴這樣的帽子。
他只想撈實惠,當個逍遙王爺足以,才不圖那個狗屁“九五之尊”的位置。
于是一聽鄒國棟開始給他算賬,他一邊裝做云若無其事,淡淡說了句,“謝謝提醒啊。你要不說,我都沒意識到,我在國內的身家居然這么高了嘛。”
跟著他就又說,“其實這也正常,你想想,要不是能給公司換來這樣的暴利,那我還折騰個什么勁兒啊?堅持去日本也就沒意義了,不是嗎何況這幾千萬對我也只是理論上的財富,根本拿不到我手里。”
“先拋開國內如何看待個人財富的風向和政策相關限制不談,易拉得的賬上利潤我本身并不想動。因為這是幾家共同投資的初創品牌,名氣還不顯。要想發展,要想做大做強,最后脫離皮包公司的本質,那就不能只圖賺快錢,不能依靠貼牌生產。”
“我琢磨著,賺到錢后,還是得拿錢做事,還是得投資實體,只有擁有自己的研發和工廠,企業才談得上有未來。就像咱們皮爾卡頓華夏總公司現在這樣,那才是做企業。才是為長遠計。”
“另外,在國內增加投資,也是報效國家。錢投下去,雇人,蓋廠,搞研發,不但能給社會提供就業機會,賺了錢還能給國家增加利稅,帶動國內相關產業鏈的發展。你別小看箱包生產,所需要的配件一點不少,往少了說,我至少能養活一個皮革廠,一個拉鏈廠和一個紙箱廠。也算是我為京城做點事造福家鄉了。”
“再說了你看看咱們宋總,她急著分錢了嘛?她要想分錢想把幾千萬拿到自己手里,不也是分分鐘的事。我的分紅再多,總不可能比宋總拿的多呀。可宋總不也沒拿嗎?她每年拿的錢,還未必比你那每年百分之二的業績獎勵多多少呢。他就是我輩的楷模啊。”
寧衛民的話讓鄒國棟很是意外。
不過他沒聽出寧衛民千方百計在甩鍋,倒是被感動得不輕。
這點從他凝視寧衛民的眼神就能看出來。
“你……你真是這么想的?那可是幾千萬啊!通過分紅就是你自己的了!你就一點不動心?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切,你又小瞧人了吧?合著在你眼里,我沒理想,沒抱負,就是錢串子一個!去日本就是貪圖資本主義世界的享樂。得得,反正你愛信不信。就算我迷惑你呢,行了吧?我這往我腦門上貼個葉子……”
“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沒想到。你居然能有這樣的覺悟。對財富的理解還挺……也是,要不然,當初你也不會把易拉得的領帶專利要送給公司了。”
“哈哈,你也甭給我戴高帽。人無完人,我沒那么純粹,那么高尚,就一點沒私心。關鍵是從我的角度出發,我拿到幾千萬又能怎么樣?在國內目前的環境下,你怎么才能花出去啊?我總不能天天住五星級酒店,喝XO,吃燕翅,買皮爾卡頓吧?我的工資就足夠我開銷的了。公司再給我股東的分紅,那純屬白落。既然錢到我手里也只能扔在銀行,那還不如讓錢轉起來,發揮效力,繼續做事。再說了,我還能吃軟飯呢。我真缺錢了大不了就找自己媳婦兒要。誰還能說三道四,笑話我不成啊?你會嗎?”
寧衛民最后這番話就是臭嘚瑟,故意顯擺自己名下還有百分之一的皮爾卡頓華夏總公司的股權呢。
也是想以和光同塵的市儈調侃讓氣氛變得輕松點。
他以為鄒國棟被他如此無恥的凡爾賽給刺激到,怎么也得唾棄他幾句,甩出幾句酸話來。
結果沒想到,鄒國棟居然沉默不語,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就連手里和餡的動作都慢下來了。
緊接著瞅見鄒國棟居然下意識似乎又要放鹽,寧衛民終于察覺不對了,趕緊叫停。
“哎哎,老鄒,停停!怎么了你?鹽已經放過了,你再放就沒法吃了。我這面就白和了。想什么呢你?”
也直到此時,鄒國棟才“啊”的一聲,回過神來。
等到意識到了怎么回事,他非常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抱歉,抱歉,我在想事情……”
“我看你是有什么話想要跟我說吧?別藏著掖著了,這可不像你的脾氣啊。”
寧衛民想到今天自己一見鄒國棟,他就非要把自己弄廚房來,不免心里泛出一絲狐疑。
果不其然,鄒國棟以更加為難的表情遲疑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說出了大實話來。
“嗯,是這樣的。今天呀,我把你叫過來陪我包餃子,確實是想就公司下一步發展的規劃跟你通個氣的。但是剛才跟你隨便聊了這么幾句吧,我發現實際情況似乎又有了很大的變化,我又有因此產生了一些新的想法,可能對公司下一步的計劃又要做些調整。這一時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好了……”
“沒事,你就直說唄。跟我用不著深思熟慮,反正國內的事務與我沒多大關系,我肯定不會搶班奪權的。要有什么你難以決定的事,不妨說出來,我只會幫你出出主意,想想辦法。最后怎么干還是你來定。”
寧衛民此時還是挺輕松的,他滿以為事不關己,可以高高掛起。
卻沒想到,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這么簡單,他還真沒法置身事外。
因為鄒國棟嘆了一口氣,對他說出了這樣的話。
“這事兒事關你提出的連鎖快餐廳計劃,我不得不告訴你,公司打算要叫停了……”
“什么?為什么呀?”
懵圈中的寧衛民是一臉的懵圈。
因為他上次回來的時候,從鄒國棟里接過連鎖塊餐廳的建設工作,把分散在京城各大鬧市的六家快餐廳和中央廚房的基本架構就差不多弄好了。
接下來,鄒國棟只要把供貨渠道聯系好,再把員工招聘來,培訓上崗,制作工服,就能開業了。
他怎么想不到,居然天有不測風云,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公司這邊居然要喊停了。
而且寧衛民個人名下的三個服裝品牌,也有好幾家分店是追著這些快餐廳建設的。
因為鬧市地點的房源有限,他利用職務之便,從快餐店名下劃給自己一小塊營業空間。
這樣既能解決租不到店面的困境,還能吃快餐廳顧客人流的紅利,這又多么好呢?
可真要是項目停了,這就如同給他兜頭一悶棍啊,讓他的如意算盤全白費了,弄不好他的服裝店也開不了門了。
所以寧衛民還真有點著急了,迫不及待想知道這其中緣由。
這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公司發現了他想占便宜的小動作,鄒國棟故意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以示警告?
還是公司資金面緊張了,主營業務出現困難了,才不得不放棄快餐店的業務?
結果他可真是沒想到,這件事的真正起因,居然是財務部熊建民背刺了他一刀。
敢情這位財務總監在準備開始聘用員工的檔口,最終核算過運營成本后。
認為這個項目上馬太草率,真要運作起來,風險大,管理難,投入高,產出少。
而且這些連鎖快餐廳,還會產生和公司原本經營的法式簡餐美尼姆斯經營上相互矛盾,彼此打架的情況。
甚至有可能拉低皮爾卡頓公司在國內高端的形象。
這才建議及時止損,中止這個連鎖快餐廳的計劃。
鄒國棟給出的這個答案,一時間,讓寧衛民頗為無語。
不得不說,他確實是很抑郁,但他也不能否認熊建民的意見確實有點道理。
只能說他當時考慮得有點草率了,他的出發點太理想化。
他只考慮到性價比才是未來的必勝法寶,覺得薩莉亞的經營模式超級牛掰。
既能賺錢,還能填補國內快餐的市場空白,且能提供就業崗位,具有良好的社會效益,就鼓動鄒國棟來干。
他想的是,最好趁著薩莉亞還困守本土,沒進入大陸之前,讓皮爾卡頓趕緊搶占國內市場,比今后便宜了日本人強。
卻沒想到皮爾卡頓華夏公司目前身處于藍海之中,連賺快錢,賺大錢都嫌運力不足,人手有限。
哪兒愿意投入資源在這種細水長流,薄利多銷,慢慢賺口碑的買賣上去啊?
如今看來,由于皮爾卡頓在國內被捧上了神壇,走親民路線的經營策略,對于皮爾卡頓華夏總公司反而是經營上的大忌。
這么一來,這事兒可不就難搞了?
“衛民,你別怪老熊,他不是刻意想針對你,他只是就是論事。實際上,就連我也挨他的批了。老熊認為我對于公司投入的損失同樣負有責任,而且責任比你還要大,畢竟我是你的上司,沒能勸阻你不說,還是直接負責運作項目的人。而且不怕你笑話,我上手才發現,這正規西餐廳的管理模式和這種連鎖店這的太不一樣了。那薩莉亞別看模式簡單,但是缺需要關注種種細節,所有的標準都要靠咱們自己摸索。這方面我實在是力有不逮,真要去把這快餐弄好,我必須專心致志才行。那公司其他業務怎么辦?”
鄒國棟見寧衛民不言語,還以為他在生氣,怕他因此記恨熊健民,搞不好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來,一再為熊健民解釋,甚至不惜自己認錯,認慫。
與此同時,他也爆出另一個讓寧衛民倍感吃驚的新變化。
“另外,現在公司的財務狀況也有很大變化。今年我們國內的利潤又有上升,加上托你的福,在賭日元升值上我們又大賺了一筆。所以現在公司上下的心都大了,原本大廈建成完工,我們就應該按照計劃,做室內裝修了,然后今年完成,就能以寫字樓的名義對外經營招租了。可現在公司上下都認為,應該改變計劃放棄寫字樓,轉而做高級賓館,涉外的那種,不是五星,也得四星級。有人甚至建議,認為現在剛剛建成的大樓規模太小了,才十幾層摟高,一萬四千多平米,認為我們應該把后面的那塊地也給吃下來,再按照現在的標準再建一棟,最好兩棟摟還能在二層或者三層連接起來。那樣的話就更顯氣派了。雖然肯定比不過旁邊的國貿大廈,但至少也不會被人家拉下太遠,對比起來像是小門小戶了。原本我還覺得這個計劃不太靠譜。公司賬上的錢可能不夠,但今天聽你說,拉桿旅行箱能給公司反哺四千萬,要是那樣的話,只要工程上可行,這個計劃也未嘗不可……”
“什么?”
聽到這里,寧衛民終于忍不住插口,“你們要這么辦的話,那投資肯定要增加好幾倍啊。光是每個房間的平均裝修費就要十萬,很多東西需要全套進口。是不是太激進了點?關鍵是你們能保證入住率嗎?賓館雖然利潤高,可客源卻不見得有寫字樓穩定啊。”
鄒國棟認可寧衛民的話,但他也有維持原計劃的理由。
“衛民啊,你說的這些我們都考慮到了。之所以要改變計劃,其實就因為京城的高級賓館目前供不應求,越來越難訂了。你就別說京城飯店,建國飯店,幾乎全部住滿了,長城飯店的入住率更是高達百分之一百三;這生意太一本萬利了。怎么說?大投入意味著高門檻,高門檻意味著高收益嘛。至于客源,其實我們公司一點也不弱,也有自己的優勢啊,有皮爾卡頓和馬克西姆這兩塊金字招牌,再加上你那個壇宮,對歐洲客人的吸引力是很大的……”
寧為民還不放心。
“可問題是京城現在到處都在蓋賓館啊,而且我相信這股熱度會一直持續下去。未來很可能會面臨激烈的競爭,甚至是市場飽和。我得提醒你,像高級賓館這類資產賺錢雖然快,可折舊率也高。得不斷用巨量資金投入,船要是太大可不好掉頭啊。可別到時候維持不了入住率,咱們還得再吃回頭草。我真心覺得搞賓館不如高綜合性商務樓保險,你要覺得寫字樓太單調,不滿足現狀,大不了你還能用底下基層開個商場呢。當然,有足夠資金的話,大樓倒是可以再蓋一棟,這沒問題,地段好啊。可真沒必要非搞賓館……”
然而他的勸諫再次被鄒國棟否定。
“你的擔心我非常理解,可有些情況你也要考慮。你還記得宋總前幾年想租借京城飯店的部分建筑,自己搞個皮爾卡頓飯店的計劃嗎?被京城飯店拒絕后,其實宋總一直都沒死心,這不正好對上機會了。還有一點,宋總現在住在這里,對這里的條件也不太滿意。她的朋友多,時常需要接待客人。而這里空間小,管理方式又太死板,很不方便的。這要有了咱們自己的賓館,宋總在生活和居住方面的要求也就順勢而解了,難道不是嗎?”
這下子,寧衛民當然就沒有疑議了。
因為鄒國棟已經徹底把事給他點明白了,大老板既然有自己的訴求和需要,那就已經不會純粹是公事了。
他除非傻了,情商清零,才非要堅持唱反調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