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民明白了,沈存是嫌棄股份少了。
而這其實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兒,當然是有的談的。
但是他也懂得,如果答應得太干脆,那邊備不住會滋生出更多的欲望。
雖然他沒憋壞的心思,他也非常想促成合作,可是他必須用點心機。
何況他用心機完全就是條件反射。
以他的性情,商業上的事兒,想要他不用點兒心機都難。
他考慮之下,就說,「大哥,我理解您的感受,我當然可以讓您增加投入,多拿一些股份。不過我坦白說,最初的幾年,這門買賣其實就是為了試錯。我們真正的目標不是賺多少錢,而是在制定適合我們的一套操作標準的同時,盡量多培養出一些熟練的員工。」
「而連鎖快餐業是一定要擴張的,起碼一線城市的市場我們要搶占,所以幾年之后,當我能夠接手之后,如果店鋪經營已經穩定接踵而至的應該就是擴張,那就意味著更為巨大的資金量要投入,恐怕至少需要幾千萬。即使您現在拿到的股份多一些,但如果幾年后您手里的資金跟不上企業發展的腳步,那也有意味著您的股份會被擠壓變小。到時候您會不會覺得不公平呢?」
「但如果我們不增資不進行擴張,咱們的實力不夠,則缺乏規模效應,更會錯過搶占市場的先機。那也不行。您說呢?我相信我目前的提議應該是比較適合的比例。其實對您來說,這樣才是最劃算的,前面少投入可以多看看,等到后面擴張的時候,您如果有資金還可以加大投入。那樣豈不是更好?」
沈存一聽,頓時覺得有勁無處使。
除了心里佩服寧衛民這番說辭連消帶打著實厲害,更忍不住笑了出來。
「衛民啊。我是真沒見過你這么談判的。也不說好好的討價還價。根本沒有什么敵進我退的把戲,只把自己想說的,都呼呼呼的倒出來。不過也沒什么,這倒是說明你這人誠心。我也不是別人,我也很誠心。所以我再跟你提個變通的方案,你看行不行?就是拿我個人事務所的股份跟你互換。」
沈存的新倡議倒是讓寧衛民大感意外。
「您個人事務所的股份?您是說……您即將在大陸籌辦的建筑事務所嗎?」
「是啊。」沈存欣然點頭,「不瞞你說,這次回來,看到京城四處都在大興土木,我的觸動太大了。這座老城對于我們這樣搞建筑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寶庫。因為這座城市在基礎建設方面落后的地方太多了,需要改造升級的地方也太多了。多到未來幾十年內都改造不完,升級不完。就沖這個,我就感覺到這次陪母親回到故鄉,算是來對了。」
「衛民,搞建筑可是很賺錢的,我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城市基建和房地產行業。在國外,搞房地產,搞建筑的公司是最賺錢的,因為一個城市發達與否,最直接的體現就在建筑的層次上。而且毫無疑問,讓自己的城市擁有最顯眼,最現代,最漂亮的地標性建筑物,或是建筑群落,是每個施政者都在追尋的目標。政府在方面,其實是最舍得花錢的。所以我要說的是,相信我,搞建筑設計絕對有前景。我的事務所一定是個不弱與你這個連鎖快餐的好投資。」…。。
「既然你在資金方面并不缺少,那你看這樣好不好。我除了投資一百五十萬元人民幣在你的連鎖快餐之外,我再用我的建筑事務所的部分股份來和你進一步兌換快餐的股份。我預計會投資三四百萬元人民幣,在京城開辦設計事務所。這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差不多也要等于一百五十萬元人民幣。你看能不能再換給我百分之十五的快餐股份?這樣一來,我們雙方就互持股份,合作得更緊密,也會更放心了。」
這回可該輪到寧衛民找不找北了。
沈存的
條件,讓他一聽就頓時喜形于色,這次是真沒控制住。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對于國內房地產行業的未來不是看好,而是堅定不移的強烈看好。
也只有像他這樣穿越而來的人,才知道商品房的時代即將到來,全國一線城市的房價在未來會漲到什么程度去。
他甚至能比沈存想得更長遠呢。
出于投機本能,其實在沒認識沈存之前,其實他早早就設想過進入九十年代后,自己該怎么涉足于房地產開發。
琢磨過如何才能早點進入這個造富最快,未來將會一度成為國家經濟引擎之一的行業大撈特撈。
現在認識了沈存,這無疑是多了一個臂助。
如果能夠參與他的設計事務所,成為股東之一,當然更好。
對寧衛民來說,這就像找到了一根能夠撐扶自己前行的拐杖。
可以完美解決自己涉足房地產行業這個新領域,不懂專業性的技術指標,容易被施工方欺騙的短板。
這還有不高興的?
更別說這確實是個前途遠大的行業,沈存的設計事務所不賺錢是不可能的。
雖然不像快餐行業良性運作起來,那完全就是現金奶牛。
但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行業特性決定了,只要能找到項目,沈存的設計事務所就會產出驚人的利潤。
偏偏這方面寧衛民其實是最不發愁的。
哪怕他的人脈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自己未來起碼也打算要在未成形的CBD地區搶先蓋幾座收租的大樓啊。
就當是替自己省錢了,那也值得的。
當然,話說回來,或許也正是因此。
沈存才肯用百分之四十的事務所股份,來兌換快餐廳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這位老兄也是很拎得清的,所得所失他也是算計過的。
大概是圖寧衛民在京城的人脈以及快餐行業每天都能看得見摸得著的切實利潤,才會主動提出這么一個條件。
得,反正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就這么地吧。
寧衛民爽快地答應了,「好,就這樣。我贊成這個提議,我認為沒問題。回頭我就讓人把合同打出來。而且事不宜遲,我們得立刻動作起來。明天,我們就簽合同,然后去工商局咨詢,快餐和事務所的前期費用都由我來出好了。這下子我們得同時起兩個公司的執照。至于等我去日本之后,這邊我就顧不上了,可就全都拜托您了。大哥,要是有什么問題需要溝通,我們只能通過電話和傳真聯絡了。」…。。
「沒問題。京城這邊,除了手續問題我有點兩眼一抹黑之外,其他的事情,我應付起來都沒問題。」
沈存也很欣慰,大方的應承下來,還忍不住夸贊寧衛民。
「衛民,你辦事可真痛快。三言兩語就確定了,利索得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我本來以為你還要考慮考慮的。哪兒知道居然就……」
寧衛民則忍不住要插口打趣他。
「哈哈,這大概是大哥在國外待得時間太長了,而且平時里接觸的人里女干商太多了的緣故吧。不是我說啊,美國人其實經商最不老實,那些洋鬼子頂喜歡彎彎腸子。而且還喜歡給任何有利于他們的不公平,賦予正義的理由。所以我這突然跟你爽直,你反而渾身不對勁,是不是?
沈存被他說的一愣,隨即便坦然承認。
「別說,好像真是這樣的。你呀,號脈一流。」
除了公司那邊的事務和應酬,除了與沈存商議兩個人合作的事兒。
在過了年的這段時間里,其實還有一件事對寧衛民至關重要。
那就是去拜會霍延平。
1987年2月11日,趕在元宵節的頭一天,寧衛民終于有幸獲得召見,在霍延平的小院里和這位大司長又見了面。
也算是卡在最后的節點,給這位大司長拜了年。
兩個人的談話剛開始的時候還是那么愉快,霍司長大體上對于寧衛民在日本折騰出的局面還是很滿意的。
尤其是他沒有急功近利,拿到《紅樓夢》電視劇后,就草草對日本電視臺出售。
而是又花了大量的金錢和力氣,在海外聘請日本學者對于臺詞做更精致的打磨。
這充分體現了他對于傳統文化的責任心。
不過這一次,為了能讓《李香蘭》順利在國內上映,拿到合法的「準生證」。
寧衛民在主動向霍延平提及自己邀請泰麗莎鄧演唱電影主題曲一事后,他還是挨了呲噠。
「衛民,我這回得批評你,某方面你太不走心了。你怎么想出這樣的點子來?這不是沒事找事嗎?你這個忙我還真不好幫……」
「領導,我這也是為了搭便車,盡量擴大對外的影響力。人家可是主動答應要幫忙宣傳電影呢。鑒于她在日本剛剛包攬了兩大獎項的歌后啊,現在事業正是如日中天。誰也不能否認她是華人歌星里的第一人。這說起來也都是為了反法西斯事業……」
「別說的那么好聽,你虛偽起來,顯得更市儈了……」
「好吧,我承認,就是為了借助她的名氣搞宣傳,也希望吸引她的歌迷捧場,來提升這部電影海外票房,多賺錢。」
「你這人哪兒都挺好,就是見錢眼開,整個一個金錢動物,我說錯沒有?」
「沒有沒有,您是火眼金睛,批評是一針見血,我在您的面前無所遁形……」…。。
「行了,我不是六小齡童演的孫悟空,像你這種鉆進錢眼里的妖魔鬼怪,我也懶得去降服……」
「呵呵,領導也看《西游記》啊。我這種妖魔鬼怪,其實有益無害,也是能為國為民辦點好事的。就像現在國內電影不景氣,各個制片廠都沒錢拍電影了。多少人閑著沒事做。我促成這種合資拍片的機會,既能讓日本社會反思戰爭,更清楚地認識到他們曾經犯下的罪惡。也能讓各大影廠開工,為國家減輕不少負擔啊。電影院有了優質的片子放映,才有錢上繳國家給職工發獎金啊。您能說我這不是為了支援國家建設再說了,我這次回來,可是又給市文物局捐了二十幾件青銅器和書畫呢。我弄錢,始終都是為了做有意義的事兒……」
「你呀,別自吹自擂了。照你的意思,國家還得給你頒獎,感謝你是不是?你呀,說的再天花亂墜也沒用,我勸你別在我身上費力氣了,趁早找別人再錄一首給換掉……」
「別呀領導,其實有什么啊。在民間,什么《路邊的野花不要采》、《甜蜜蜜》、《我只在乎你》早就流傳開了。如今就連我們胡同口的小賣部,修車攤兒都在放著聽。何況要這么辦,我在未婚妻面前可就沒面子了……」
「未婚妻?你有女朋友了?」寧衛民最后一句話,徹底引起了霍延平的注意。
「哎,如果不出意外,可能今年就結婚了。」
寧衛民看霍延平的表情,就知道他對此事有了非比尋常興趣,就主動老老實實做了詳細的交代。
其實這件事才是今天的重點。
寧衛民有心想請霍延平參加自己的婚禮,但又怕自己的跨國婚姻又會遭到什么阻力,更考慮到因為霍欣,霍延平或許會產生什么復雜的心情。
總之,任何一個理由都足以讓他小心翼翼。
不過好在霍延平還是充分尊重婚姻自主的,雖然得知寧衛民的結婚對象竟然是
個日本明星,而且恰恰就是電影《李香蘭》的主演松本慶子。
但吃驚歸吃驚或許也是有所不滿,但他并沒有就此置評。
反而表達了祝福,并且對于寧衛民所求一事轉變了態度,同意為他去跟有關部門通通氣。
并且還答應了寧衛民的進一步所請,說他結婚的時候,自己一定會出席現場祝賀。
寧衛民的心下松了一口氣,今天登門后到現在,總算是,終于是,達到心情的平復和安定了。
要知道,現在的霍延平因為位置重要,官威亦盛。
雖然依然對他親近,但是話題上面就不如以前那么隨便了。
而且因為擔子重,霍延平現在見他,即使留飯,也有言在先,不喝酒的。
讓寧衛民也無法借酒調節氣氛,心里非常為這次會面的結果擔心。
現在好歹,這關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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