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側睡中的寧衛民,迷迷糊糊摸向身后。
結果摸了個空,他立刻醒來,回身一看,床上果然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這時再看床頭的鬧鐘,他才發現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
打了哈欠,伸了個懶腰,他真是有點舍不得離開舒服的暖床。
但是沒辦法,該起還是得起來啊。
他自知男人不能迷戀吃軟飯的感覺,否則是會喪失魅力的。
慶子大概早就到事務所上班了,他也得去自己的大刀商社去看看了。
順便也得買兩份小報,觀察一下電影《李香蘭》的反響。
懶洋洋的下床,赤身走向洗手間,寧衛民此時還是能夠感覺到宿醉的頭疼。
昨天影片放映后就是首映禮的答謝會了。
劇組的關系戶都跑來支持,幫著宣傳,制片方自然是要招待一下的。
招待的地點也是現成的,看這部電影吃中餐最合適。
寧衛民就把這些來捧場的業內人士、影評人以及記者都請到了銀座的壇宮飯莊,用自家餐廳辦起了招待會。
于是壇宮飯莊轉眼就成了一個圈內的交際場合。
其實不少人參加首映禮,主要倒是為了這個來的,可以和同行們多交流一下,順便擴展一下人脈。
關鍵是寧衛民可有點沒想到,他自己在招待會上居然成了主角之一。
哪怕他的名字在影片上根本沒有出現,可包括松竹映畫的迫本社長和山口淑子在內,以及劇組的導演和主要演員,無不都知道他和松本慶子的關系,以及在這部合拍電影中發揮的作用。
自然席間對他頻頻敬酒言談甚歡,而這一看重他也就沒少喝。
這還不算,中午喝完了,對他可不算完因為晚上還有一頓。
為了后續電影口碑發酵,也是為引導相關輿論做準備,他早已經約好了賀臺長和《每日新聞》的主編晚上也在壇宮用餐
而且三個大男人吃飯過后不可能就此結束,隨后肯定還要找幾個女孩子繼續喝喝花酒,放松放松。
于是還就晚上喝的酒最多,寧衛民就又把幾個人帶到銀座的「赤霞俱樂部」去接著喝威士忌。
那想想看吧,啤酒、清酒、紅酒、香檳、威士忌、二鍋頭……
連寧衛民自己都數不清這天他到底喝了多少種酒。
哪怕日本人不好同席灌酒,寧衛民也一直悠著量呢,但這滋味也不好受啊。
沒轍,在廁所放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廚房,先調一杯蜂蜜水喝。
至于慶子為他準備好的早餐,完全吃不下,也只能辜負她的這份心意了。
而就在寧衛民開冰箱拿蜂蜜的時候,客廳里的電話響了。
他折返回來,結果剛拿起電話,還沒來得及放下手里的蜂蜜,就聽見電話里傳來了松本慶子極為興奮的聲音。
「阿民,你已經起來了嗎?」
「是啊,你做的早餐我也吃了,一如既往的美味。辛苦了。」
寧衛民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靠在墻上懶洋洋地享受著溫煦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身體上的感覺。
結果下一秒他的閑適感就徹底消散,不翼而飛了。
「阿民,首日票房出來了。遠超預期!」
「啊!」寧衛民意外地一愣,隨即便從松本慶子興奮語氣中聽出了端倪。
「看來應該是個好消息。」
電話那邊,能聽到松本慶子好像吸了一口氣,然后用力說道,「是啊,真的是個好消息。昨天一天票房居然達到了兩億九千四百萬円!」
「什么?」
即便是寧衛民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也不禁有些微微驚訝了。
當然,他并非吃驚于將近三億円這個數字。
曰本電影市場的黃金時期,首日票房過十億円的電影是有不少的。
他們這部電影的首日票房要跟人家比,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別忘了,日本電影市場自有其特殊性。
那些首日十億円的電影無一例外,可都是動畫劇場版。
而《李香蘭》卻是一部真人傳記電影。
要從商業性的角度出發,還別說跟動畫電影比較了,就是警匪片、喜劇片、愛情片也比不了。
尤其日本電影還存在著分級制度,會將上映影片分為G、PG12、R15、R18四級。
G是全年齡段觀看,PG12是未滿12周歲須由家長陪同觀看,R15則是15周歲以下不準觀看,R18以此類推。
而分級制度由日本映畫倫理委員會負責,主要從三方面考慮——血腥暴力、犯罪誘導以及色Q程度。
以《李香蘭》這部電影具體來說,因為是反戰的歷史題材,具有一定現實性,難免出現血肉橫飛的戰爭畫面。
尤其是表現日本舉國變成戰爭瘋子,為了強迫親人入伍和賣身,不惜動用暴力。
還有日本兵在侵略罪行中如何殘暴、冷血的鏡頭,很多都讓人觀感不適。
再加上映畫倫理委員會也保不齊混進幾個右翼分子,他們自然會來充當攪屎棍。
那么這部電影直接就被評為觀眾群體受限最嚴格的R18級,也就不奇怪了。
再加上松竹旗下的院線數落原本就較少。
在本土院線的排名中遠不如東寶,幾乎要少三分之一。
連合作伙伴東急系的院線全加上,總共也只有一百六十多家影院,合計不到六百塊銀幕。
所以原本按照松竹映畫方面的預計,《李香蘭》這部影片,如果在首映日當天能拿到一億五千萬円左右就算基本合格,如果能拿到兩億円那就是極大的驚喜了。
而寧衛民所吃驚的,恰恰是松本慶子告知他的這個數字超過了他們的最高預期將近一億円。
本來按迫本社長的說法,如果能有一億五千萬円的首日票房,那么應該就能追上《火宅之人》的票房水平。
也就是首周或許突破五億円,整個放映期結束突破十億円。
那現在看,弄不好日本的本土票房就要翻倍了,目標應該上調到指向二十億円。
為此他不由欣喜地問,「怎么票房這么好?」
「我也很奇怪,我仔仔細細問了才知道,原來是你的宣傳手法奏效了。我們聯系的婦團聯可是全國性的公共團體,昨天她們東京總部上街組織的規模特別大,都上電視新聞,不光TBS,富士電視臺和NHK也做了相關報道。而且電視中婦團聯的人很多都是打著我們的電影海報,對于各路媒體公開表示支持,很賣力的幫我們的電影做宣傳呢!以至于日本全國有大量女性愿意響應,紛紛走進了電影院。而且也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樣,有許多正在談戀愛的女生也帶著男朋友或未婚夫去‘考驗呢。像昨天咱們開首映禮的高田馬場的那家電影院,從早到晚放了五場,上座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呢。你可真是了不起。迫本社長剛剛打電話給我道賀,他很是欣賞你在這件事上運籌帷幄的才干呢。」
松本慶子的夸獎讓寧衛民越發高興,但他也有點奇怪,「什么?一天下來放了五場?那不是要十幾個小時?」
「臨時加了午夜場嘛,一直放映到了半夜還有人特意被朋友叫來看!」
松本慶子在電話里也越說越暢快,「觀眾們很喜歡,市場反響非常好,甚至迫本社長決定把上映《李香蘭》的銀幕從三百塊增加到四百五十塊,全力主推我們這部電影,力求首周票房超過十億円。他還說如果勢頭能保持住,最終本土票房比咱們的預期翻倍應該不成問題……」
「那太好了。我就盼著聽你說這句話呢。」
聽到自己的揣測成真,寧衛民喜不自勝的插了句嘴。
然而他卻沒想到這仍然不是全部的好消息。
松本慶子居然告訴他,「應該還不止呢。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其實今天一早就有人打電話到事務所來,還有人親自找到事務所來拜訪的,這些人都是獨立影院的老板,他們也希望可以放映我們這部電影……你猜我又簽訂了幾家?」
「幾家?」
「七家,就連關西的獨立影院都打來了電影呢,這才一晚的時間!」
如此一來,寧衛民總算是真的放心了,感覺電影口碑發酵很順利。
于是嘴上笑稱,「這也不奇怪,畢竟賺錢的事沒有人不想做嘛。這些獨立電影院也需要生存的。我看接下來幾天你會更忙,相信愿意放映咱們這部電影的獨立影院會越來越多。」
「如果能這樣,那就太好了。要是真能簽下五十家,那也相當于為票房增加三分之一的貢獻了。」
松本慶子在電話里也笑了,然而她又有些不甘心,頗有點遺憾地說,「可惜松竹的院線還是太少了些。我們又答應了迫本社長,這部電影不能和東寶、東映、甚至是陽光影業這樣的大院線合作,否則的話,那現在的票房應該會更好看。」
而這就是女人習慣性的貪心了,寧衛民卻覺得沒必要,現在還是堅持這看法。
「別這么說,松竹和你的羈絆太深了,無論你本人,還是你名下的事務所、制片廠,其實早已經印上了松竹的烙印。而且作為松竹的第一女演員,你如果因為利益的原因,就做出對松竹不利的事情,名譽就全完了。會被所有的業內同行指責,影迷也會對你失望。所有人都會認為你是背信棄義,自私自利的人。所以無論怎樣,你的事業也只能和松竹綁在一起。千萬不要為眼前利益迷惑,你也要想想,如果不是因為你和松竹這樣的關系,迫本社長是不會這么支持我們的電影,把最好的資源和最好的分成條件和我們合作的。你說的那些其他電影公司肯定會狠狠敲我們一筆,難道不是嗎?這就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的事。我們和松竹其實都沒有選擇的余地,從一開始,就注定我們雙方必須攜手走下去……」
現在形勢一片大好,自然寧衛民說什么都是對的。
再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特殊濾鏡,松本慶子也是心甘情愿服從。
于是她馬上改口。
「嗯,你說的對,阿民,是我太幼稚了。抱歉,這樣的想法不會再有了。我剛才只是隨便說說的。你好好休息吧,接下來交給我吧!」
毫無疑問,這部影片的開門紅讓她變得信心十足。
雖然不知道她在電話那邊卷沒卷袖子,但聽口氣,就知道她感覺越干越有滋味了。
應該已經準備趁勝追擊,好好大干一場。
于是寧衛民也忍不住湊趣地說,「松本會長,第一次在電影銀幕上看到屬于自己的廠標感覺一定很幸福吧。這下子,別人可是不會笑話你,只會羨慕你了喲。」
松本慶子果然吃他這套,開開心心的說,「那當然,誰讓我有個最有本事,最有才干的未婚夫來幫忙出謀劃策呢。只告訴你喲,我現在最期待的,就是趕緊拿到票房分紅。那到時候才真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既然說到這個,寧衛民這個真心愛錢的人,自然出于本能也
免不了詳細打聽打聽。
「啊對了,如果按照合同比例,昨晚的票房收入咱們能拿到手多少?」
松本慶子在電影行業里早已經不是新人,雖然才剛做老板為自己拍片,但這些基礎知識已經門兒清了。
她對答如流,「票房收入分配的話,國民文化養成基金要抽取3.5,這個是強制性的。映倫是個公益組織,可給可不給,但默認要援助他們一筆錢。影業工會也要從票房里分成,大約會拿0.5,還有就是國家稅收了,不過這個會退回來文化補貼,最后再加上你許諾給婦團聯的4,總體折算下來,大約在13左右。余下的才是我們和影院分成,松竹院線拿走一半,我們拿剩下的,大約在一億兩千八百萬円上下。你別說,我現在又覺得和松竹映畫合作是較好的選擇了。至少松竹不會拖延付錢的時間,而且分成比例的條件也是最優厚的,要是通常情況下,松竹院線播放旁人的電影,至少會要求六成的票房分成呢。迫本社長還是很重視情誼,很給我面子。」
寧衛民在電話另一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隨聲附和。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感到自己是冤大頭,別人都以為電影公司靠制作電影掙錢。
但其實無論聽過沒聽過的阿貓阿狗都跑來分錢,實在是讓人無語。
不過也行吧,整體好像能拿到四成多一點呢,至少比他預想的要高。
他在心里盤算了一會兒,如此一來的話,如果票房真能達到二十億円的話,那么他和松本慶子就能有八九億日元入賬。
那么再加上電影版權在東南亞的銷售,和未來錄影帶出租的收益,弄不好他除了能把拍攝成本和宣發費用扯平,而且還能見著一兩億日元的利潤。
那電影原聲專輯的電影宣傳冊的銷售,以及電影周邊的收入,可就是純利潤了。
他沒再問什么,在電話里和那個已經進入超興奮狀態的松本慶子道了別,轉頭就開始忙自己的事——穿上衣服,然后直奔高田馬場。
不為別的,他可是安排了壇宮的人在松竹的幾家最大的電影院里銷售面人、糖畫、糖葫蘆還有中式點心和茶食呢。
最便宜的糖畫要賣五百円,一小罐子花生粘就要賣一千円了,一盒京八件兩千円。
在加上他還能借機安排人銷售他從內地帶來的各種工藝品,可想而知利潤有多么豐厚。
他要去昨天首映禮的電影院現場好好看看,這些東西好賣不。
結果一到了地方,他就發現啊,情況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因為他的員工見他就過來匯報,「寧總,不夠賣的,真的不夠賣!我們正琢磨,這些東西都賣掉了,是回飯莊呢,還是給您電話,沒想到您居然就來了!您看,這是今天的銷售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