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當前每年營收超過千億美元的NTT,世界第一市值的公司,一年的實際利潤才一百零五億美元。
那位曾經因為瞧不起鄧麗君,而錯失這個兒媳婦的馬來西亞的首富——糖王郭家,此時的家族財富還沒積累到百億美金呢。
就連美國最富有的華人富翁,電腦行業的翹楚——王安,此時身價也不過才三十億美金而已。
那么好,既然如此,寧衛民憑什么認定,他可以不聲不響,把也許會龐大到以萬億日元來計算的財富收獲從日本市場套現,然后悄悄的,不為人知的轉移出去。
他又憑什么認為,即便在日本經濟崩盤之后,自己還能夠安然無恙,享受他用日本人的血淚澆灌出的財富之花呢?
畢竟日本政府不是傻子,不可能對有人從經濟泡沫中獲得這么龐大的資金收益,而且還轉移到日本境外的行為毫無察覺,無動于衷。
尤其對他這樣一個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外國人,日本人就更不可能有這樣的胸懷,當然日本全國陷入經濟崩盤的地獄后,還會允許他去享受從中獲取的勝利果實,哪怕他完全是合法獲得的。
所以他怎能不怕?
真要是日本政府想搞他那到時候能耍弄的招數太多了。
尤其是在經濟崩盤之后日本政府殺豬吃肉是理所應當的事。
想整他難道還需要什么理由嗎?
這種禍事,可不是他靠合法納稅,遵紀守法就能躲過去的。
說透了絕不可能你不犯事兒,人家就不搞你了!
誰讓你從這場經濟泡沫里掙到錢了呢?
這就是你的罪過。
他要真敢信日本是個講法治的文明社會,開開心心什么安排都不做,那才是他腦子進水了呢,死了也是活該。
更別說日本社會本身就很復雜。
要知道,日本允許暴利組織合法存在,就沖這一條,日本這個國家其實從來就不安全。
尤其是當下的社會環境因為經濟因素的刺激,泡沫達到了一定程度,使得主宰地下經濟的黑老大們也開始出場了。
這些雅庫扎為把勢力做大,更是和白道政財兩界勾連,為了撈錢而不擇手段,毫無下限。
這種情況也讓1987年的日本越發像個瘋狂的世界。
別看三十年后,大多數經歷過的人談起日本的經濟泡沫,都是萬円大鈔打車,天天歌舞升平,白天下館子,晚上去夜店,隨便買奢侈品,去海外旅行排隊爆買平民也能打高爾夫……等等,諸多美好回憶。
但必須得說,這只是局部的,一種不全面的個人主觀印象。
要知道,任何事物都有著正反兩面,此時泡沫經濟中的日本,其實真實的樣子還有丑惡兇殘的一面。
電視臺和報刊等媒體,除了每天為了促進消費,極力宣揚財富的狂歡之外,同時也在展露金錢引發的禍亂。…。。
當下只要有心人隨便看看電視和報紙的社會新聞,就能強烈感受到,以金錢為誘因而發生的惡性案件和犯罪行為,幾乎無時無刻充斥在東京的每個角落。
首當其沖的當然就是與地皮、房子有關的不動產行業。
由于這個時候的東京,就連犄角旮旯,僅僅幾平米的土地都有了昂貴的經濟價值。
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魎全沖著這塊肥肉來了。
而且要命的是,日本很多房東或地皮擁有者,對于固有生活環境的依賴遠遠超過金錢。
于是為了盡快取得更多的市中心土地,或者是都市周邊的土地,許多不動產公司都會利用雅庫扎的力量,采用不正當手段來奪取土地,從而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問題。
什么打砸搶燒,電話騷擾,每天都如同家常便飯一樣在東京的各處發生著。
像寧衛民賣出的赤坂公寓就是其中一例。
哪怕“NHK三人娘”之一的女優馬瀏晴子也住在這棟高級公寓。
盡管家園遭到威脅后,她全力投入反建筑事務所強行收購的示威運動,并且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讓這場官司引爆社會輿論。
但也仍然無法阻止的房地產中介的繼續騷擾和增加逼迫。
所以連這樣的人都尚且如此,便由此可知庶民層的困苦與無奈。
這還不算什么,為了搶奪土地,甚至能讓人致死的槍擊大案也在頻頻發生。
幾年前,同樣都是炒地皮為業,同樣都是與黑道有關聯的兩家房地產中介公司——尾崎興業和最上恒產,曾經為了爭奪東京文京區的土地爆發沖突。
其結果就是,那有“會走的三億円”之稱的尾崎興業的老板尾崎清光,在醫院住院時,被三名偽裝成探視者的殺手亂槍斃命。
大眾媒體和警方都懷疑是另一家房屋中介公司——最上恒產的老板早坂太吉,通過東京老牌暴力組織住吉會下的黑手,但可惜查無實據,兇手事后不知所蹤。
然而誰也想不到,即使沒了尾崎清光這個對頭,已經成為房屋中介市場新興帝王的早坂太吉,居然也成了東京其他暴力社團眼中釘。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世田谷區自宅同樣遭遇了暴力襲擊。
行兇者朝他客廳里扔了三顆香瓜手雷。
幸虧他的法國保鏢把沙發反扣遮掩,不然八成命喪黃泉。
由此可見在日本炒地皮的要面對的兇險。
這特么就是在玩兒命啊!
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賺錢!
所以當初寧衛民選擇及時脫手赤坂公寓是絕對明智的。
他的性命多貴重啊,真犯不上為了幾個錢,去冒這種說不準什么時候要“接香瓜”的風險。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就絕對安全了。
因為他名下的房產太多了!
如今地皮和房價又上漲到了這個地步,誰又能保證他名下的那些土地和房屋不被別人當成肥肉惦記上呢?…。。
是的,他如今是有阿霞這個擁有江湖背景的合作伙伴,能幫忙避免不少相關的麻煩。
可問題是連阿霞自己都是避禍來日本的。
以她的能力,以她的人手,面對川本源四郎這樣的大亨,還得老實聽話把店鋪賣給人家呢,又能夠幫忙應付多大的禍患?
小魚小蝦大概是沒問題的,可要是他們再遇到夠分量的龐然大物怎么辦?
甚至很可能,就是庇護她的稻川會,等到他們變肥了,也會忍不住想要咬上他們一口呢?
就沒聽說過暴力組織真念交情不看重利益的。
想也知道,日本雅庫扎所謂的“義理”不過是面兒上的事兒。
一定是“道義”放兩邊,把“利”字擺中間才對。
有句話說得好啊,這世上其實無所謂忠誠,沒有背叛,只是源于背叛的籌碼不夠。
像這樣的隱患,寧衛民如果不做考慮,天天只知道低頭數錢。
等到真出了問題,也許人身安全真的會受到威脅,那就太不明智了。
恐怕到時候只有追悔莫及,坐以待斃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需要寧衛民做鄭重考慮的,就是蝴蝶效應的問題。
寧衛民不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會對原有的歷史造成多大程度的影響,會不會造成一些重大歷史事件的改變。
雖然他希望不會如此,哪怕他明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對原有歷史的了解和掌握,但他卻不能太天真,認為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還會如同他上輩子所了解的那樣。
至少他做出的事情是有一定意義的,他已經改變了不少。
起碼就把拉桿旅行箱的專利拿到自己手里,而且提前做出了成熟的商品。
另外,他砸在日本股市里的錢也不能算是無關緊要的小數目,他和阪和興業北茂社長的一些建議,或許也幫助阪和興業獲得了比原本歷史上更好的理財成績。
那么萬一他這只蝴蝶的翅膀真帶來了颶風怎么辦?
要是“黑色星期一”提前到來怎么辦?
也許變成“黑色星期五”呢?
萬一日本的股市加速趕頂怎么辦?
也許根本熬不到天皇駕崩,撐不到敲響1990年的新年鐘聲,東京股市提前就開始大崩塌了。
甚至有沒有可能爆發額外的戰爭?
比如海灣戰爭提前打響,美國先跟伊朗干上一架?
這些都是未知數,寧衛民可不敢肯定一定不會發生。
機會這種東西,時間節點很重要,不能早也不能晚,否則就要出大問題。
掌握不準確的話,非但占不到便宜,興許還要吃大虧呢。
寧衛民可不想在認為手拿把攥可以發財,全力向前飛奔的時候,結果被一些意外引起的改變,狠狠地絆個大跟頭,來個狗啃泥。
是的,他的個人財富如今已經膨脹成了巍峨的大山。
別說普通人了,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富翁都需要仰視的存在。…。。
可問題是這座山的體積雖大,本質上卻是雪做的,實在太不牢靠。
而他非常清楚,一旦這座雪山崩塌,就是天翻地覆,萬劫不復。
怎么說呢?
真就像大仲馬在小說里,把富翁分成類那樣。
財富為田產礦山不動產,金銀珠寶的為第一等富豪,這就是西方人概念里的“老錢”。
他們的財富抗風險性高,屬于旱澇保收那種,只需要躺在床上收租就好。
干實業開公司的是第二檔,財富抗風險性一般,受經濟規律和行業發展,消費需求的影響。
而像騰格拉爾這種玩金融的就屬于第三檔,靠他的意志或機遇賺錢,經受不起銀行倒閉的,經受不起時局急變,財產的增減單純靠搞投機,受自然規律中大魚吃小魚定律的支配。
如果用這把尺子好好量量自身,寧衛民就能清晰的看清自己的成色了。
毫無疑問,他現在百分之八十都是三等富翁,而且是最經不起風險的那種。
誰讓他超負荷輸出,頂著債臺高筑的雷在撈錢呢。
無論是時局還是政府的態度,又或是身邊的社會環境,一點意外就夠他喝一壺的。
幸好有拉桿旅行箱這件東西讓他成了百分之十八的二等富翁,相關專利又給了他百分之二一等富翁的成色。
這才是他這個人最真切的樣子。
要說句大實話,他的財富,如果從質地的角度看,甚至不如松本慶子名下的兩家制片公司。
因為那是擁有松本清張作品改編權和黑澤明一些個人作品的版權的,而且如今還在不斷拍攝新的影片。
要知道,文化版權這東西一旦迎來信息時代,那就是可以借助流媒體躺著數錢的礦山。
何況影視公司還有額外的功能——方便洗錢和避稅。
燒掉一個布景你說值多少錢?
我說投資十個億,就花五個億,政府也說不出什么來啊!
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松本慶子比他更有一等富翁的潛質。
總之,老話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既然看清了自己的身上的隱患,那寧衛民自然為自己未來的生活,把事業好好規劃一下。
如今他已經結婚了,他也不再是過去隨心所欲的光棍漢了。
他可不想讓自己的老婆孩子跟著自己擔驚受怕,陪著他過那種刺激得如同坐過山車一樣的日子。
所以思來想去,本著以穩為主,安全第一的原則,寧衛民做出了以下幾個決定。
首先,就是投機生意得打出一定的提前量來,不能沒心沒肺,坐等一切按劇本上演。
為了萬無一失的避開“黑色星期一”的股災,并且善用這個機會,該賣的得賣了。
股票起碼得減倉七成,待股災之后抄底。
另外,寧衛民也認為沒有必要再死磕日本這一個市場了。…。。
他完全可以把雞蛋多放幾個籃子,效仿日本人去海外投資的方式,以更安全的方式來實現利益輸送。
學學賈會計和潘跑跑的做法,用螞蟻搬家的辦法,漸漸從日本套現轉移到海外去。
然后以尋找其他價值洼地,來實現個人財富的增值。
說白了就是邊打邊退,虛張聲勢,提前跑路。
想想看,假如到了日本經濟泡沫被刺破的那天,寧衛民起碼有一半從日本賺到的錢,借到的貸款,都轉移到了海外,那日本政府到時候還能拿他怎樣?
必然是投鼠忌器,怕他破罐破摔,不好下嘴啊。
這個道理就像他跟谷口主任說過的那樣,只要提前把本錢從投機市場拿出來了,那就立于了不敗之地,無論再發生什么事情,都不會著急上火了。
最后還有一點,出于內心愧疚和補償心理,出于對慶子的感情和感激。
感受到婚姻幸福的寧衛民真心打算要送自己妻子一份可以依靠的產業。
就算是彩禮吧。
他希望哪怕自己有一天遭遇意外,或者遇到什么倒霉事,提前離開這個世界。
哪怕他的財務到時候變得七零八落,一塌糊涂。
可只要慶子還擁有他給選的這份新婚禮物,慶子和他的孩子,就能依舊過著財務自由,不用為錢發愁的富足生活。
雖然他自己完全遠離風險不大可能,但起碼他要先把他的家庭基礎和妻兒的未來,移植到可靠的財富之源上。
這就是他這個丈夫必須要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