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這場由商業談判促成的接觸,居然能持續整整四天。
第一天,雙方見面商洽,先是提出合作框架,然后在達成共識后,又探討了更多的合作方向和可能。
第二天,寧衛民和松本慶子去圣羅蘭公司完成股權變更,按照約定條件簽合同。
然后又與董事會成員見面,參觀公司展覽室和商店。
第三天,寧衛民和松本慶子則一起去了伊夫·圣·羅蘭和皮埃爾·貝杰共同居住的宅邸參觀。
結果恰恰是因為看過了伊夫圣羅蘭那位于巴黎巴比倫街的寓所。
寧衛民竟然主動提出一個不情之請,還想要多待上一天。
不為別的,就因為圣羅蘭的宅邸藏品實在太豐富了,且具有很高的品質和藝術價值。
這些難得一見的寶物深深的吸引了寧衛民,讓他情不自禁想要過過眼癮,好好欣賞了解一些歐洲的古董。
要問伊夫圣羅蘭的藏品到底有多豐富?
不說別的,光進門的門廊便擺著一座大理石的半身像。
院子的花園里也放著一件牛頭人身的大理石雕塑。
寧衛民通過伊夫圣羅蘭本人的解釋,才得知這兩件作品,可都是公元一世紀左右的古羅馬雕塑。
除此以外,還有古埃及的棺木,十五世紀的波斯掛毯、十七世紀的鎏金銅花瓶、十八世紀的木雕,布朗庫西的雕塑,杜尚的香水瓶……
來自東方的器物也不少,日本的茶盞,浮世繪,華夏的瓷器,家具,緙絲,佛像,書畫……
這還不算,伊夫圣羅蘭的宅邸里,還有許多歐洲名家的繪畫收藏。
上至十六世紀末的荷蘭畫家哈爾斯,下至同時代的安迪·沃霍爾。
此外,還包括戈雅、安格爾、塞尚、畢加索、喬治·布拉克、馬蒂斯、布朗庫西、馬塞爾·杜尚、喬治·德·基里科、蒙德里安、費爾南·雷熱、安迪·沃霍爾……等等眾多藝術大師的美術作品,統統都可以在伊夫圣羅蘭的家里找到。
甚至就連伊夫圣羅蘭的裝潢和日用家具都是由當代的著名藝術家和設計師設計。
比如法國雕塑家克勞德·萊懶設計的十四面百合花邊銅鏡,設計師恩斯特設計的柱狀燈、法國女設計師艾琳格芮設計的沙發。
至于為什么他又會有擁有這么多收藏品?
恐怕除了幾代人的積累之外,也因為伊夫·圣·羅蘭對于藝術的喜愛似乎是本能的,天生的。
出身貴族家庭又擁有財富的他,從來不問藝術品的價格,他也不拘門類。
只要喜歡的東西,只要能讓他產生靈感的物品,他隨時可能會報出一個讓人心驚肉跳的高價。
就這樣歷經幾十年的積累,一件件被偶然發現的藝術品,漸漸填滿了他的家。
而在伊夫圣羅蘭的個人收藏品利,其中最寶貴的一些東西居然還有不少來自于歐洲王室的珠寶。
像路易十四這位太陽王的寶石盒,斷頭王后用過的珠寶盒和鼻煙盒。
以至于連已經擁有無數寶物的寧衛民都吃驚于這些寶物的。
以他的眼光來看圣羅蘭的家簡直就是個所羅門王的大寶庫,不愧為能夠激發他創作靈感的藝術天堂。
仿佛讓他進入了一個生動且立體的時空展覽大廳一樣,一進來就不想走了。
而為此,松本慶子不得不為兩人改簽了機票。
連原本寧衛民答應阿蘭德龍去圣特佩羅實地考察的行程只能暫時取消。
實際上他們僅僅走馬觀花的看了看艾弗爾鐵塔和巴黎圣母院,就算看過了巴黎的名勝古跡,這樣的游覽行程不可謂不倉
甚至不妨實話實說,如果就事論事的話,這趟旅行如果按照蜜月的標準衡量,質量確實太差了。
不管在戛納還是在巴黎,寧衛民似乎一直都有忙不完的正事。
他不像是帶妻子出來玩的,更像是松本慶子來陪他出差的,完全沒有盡到一個丈夫應有的責任,哪兒有人是這么度蜜月的?
而作為一個妻子,慶子卻無疑是稱職的。
她沒有干擾寧衛民,而是極力遷就他。
大小事務都悉聽,包括衣食住行,包括起居行程。
于是乎,當終于踏上飛往京城的飛機后,坐在舒適的頭等艙里。
靠在沙發座椅上回想在法國的這二十幾天的經歷,寧衛民本人也終于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主動低聲向妻子認錯。
「對不起,慶子,這次法國之行太委屈你了。一直沒有時間陪你去玩,你感覺很無聊吧?」
松本慶子卻還是那么賢惠,「不要擔心,畢竟是巴黎嘛,我自己逛逛也很開心的。何況還有高田美女士一直陪伴我。說實話,看你這么高興,我覺得來這里也值得了。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呢。最近你太忙了,很辛苦呢,一定要多注意身體。」
瞧瞧,什么叫模范老婆?
年紀大點兒怎么了?
懂得疼人啊,真是讓男人省心加暖心啊。
「放心吧,我沒事,這個世界上工作比我辛苦的人太多了。我可沒有資格叫苦叫累。」
寧衛民感動之余,妻子的關懷也被他成功轉化為鼓舞和動力。
哪知松本慶子更是會湊趣,似乎能看穿寧衛民的心思一樣。
她笑語盈盈的看似自我炫耀,其實倒是在變相地夸贊起自己丈夫來。
「那這么說的話,作為你的妻子,我就更應該感到幸福了。雖然我們沒能兩人一起過個浪漫的蜜月,但是托你的福,這一次來法國,我可是見到了許多法國時尚界和電影界的大人物呢。他們對我都是那么的熱情友善,尤其是皮爾卡頓和伊夫圣羅蘭兩位設計帶,還饋贈了我好多的禮物呢。以至于我原本的購物計劃都因此作廢了。哪里還用自己挑選啊,我要的一切就都有人送上門來了。很多還是只有一件的孤品呢。現在飛京城,光托運的行李就有七八箱東西。我還真是擔心阿民的家人會覺得我太能花錢呢。可我要是告訴別人,我這次來法國根本就沒怎么購物,完全是因為阿民的緣故,才白白收受了這么多的名牌衣服和珠寶首飾。我又怕讓別人覺得我是在炫耀呢。」
寧衛民立刻被妻子逗得哈哈大笑。
不得不說,對一個男人來說,還真的沒有比妻憑夫貴這樣的事更能滿足自尊心了。
沒錯,正因為寧衛民這次在法國不眨么眼的砸了五億美金下去,而松本慶子又是寧衛民的老婆。
所以大多數時間里,他們不管走到哪兒看到的都是笑臉。
無論是皮爾卡頓公司還是圣羅蘭公司,甚至是阿蘭德龍和凱瑟琳·德芙納,幾乎沒有一個人不對他們熱情款待,周到備至的。
尤其是對待松本慶子,大家都看出寧衛民有多在意自己的妻子,是個愛妻模范。
自然誰都知道讓寧衛民的妻子高興就能讓寧衛民高興。
所以松本慶子也就成了男人之間揮灑交情的承載。
她簡直快被人們寵成公主,捧到天上去了。
實際上,無論是在皮爾卡頓的商店,還是圣羅蘭的商店,松本慶子都獲得了免費挑選禮物的殊榮。
而且人家也真是誠心實意想送。
就知道她不好意思要求太多,專門派了人跟隨。
只要是她留意過的東西,試
穿試戴過的,都有人暗中記錄在案。
等到松本慶子回到酒店了,最多不超過半小時就能收獲驚喜。
她在店里留意的那些東西全都隨之送過去了,想不要都不行。
要不說為什么人越有錢越不用花錢呢。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
但所有的禮物之中,最讓松本慶子受寵若驚的,最感到意外和驚喜的,還得說是伊夫圣羅蘭本人送她的一件禮物。
大概是因為和寧衛民在古物收藏方面聊的很投機,很是慶幸找到了一個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文化愛好華夏朋友。
伊夫圣羅蘭居然慷慨的把自己一個珍貴的產品贈送給了松本慶子做禮物——一個黃金鑲鉆的黃金鼻煙盒。
此物還不僅材質珍貴,工藝精美,來歷更是非同尋常。
因為那是茜茜公主的表親,巴伐利亞王國的國王路德維希二世,送給茜茜的禮物。
就這件東西,哪怕按照材質和工藝來論,不考慮歷史價值文物價值,也起碼要值五六十萬法郎,的確屬于珍寶。
說實話,當初見到這個珍貴又美麗的東西,松本慶子都不敢收下。
還是寧衛民說,他會找到價值相當的東西還禮的。
松本慶子這才有了底氣,謝過之后納入囊中。
而此時寧衛民也忍不住舊事重提,又拿她的膽怯說事了。
「你要學會適應這種生活,不要再擔心什么了,以后這種情況會越來越多的,現在你既然成為圣羅蘭的大股東之后,以后你自然也會像凱瑟琳一樣,可以免費擁有所有圣羅蘭的產品了。甚至你都不用去商店,皮埃爾就會安排專人,負責按照你的尺碼和喜好,按時給你往日本郵寄的。而圣羅蘭現在也有了兩個繆斯了。我們現在就可以讓日本那邊發布消息,把《摘金奇緣》的熱度給炒上去。最好的你知道是什么嗎?就是我們現在什么都不用管,皮埃爾一定可以讓圣羅蘭成功上市的。哪怕法國股市的行情再不好,到時候你的股份至少會增值兩倍!」
寧衛民越說越興奮,最近他因為腦子里的事情太多,其實很少有時間和松本慶子閑聊。
現在離開了法國,精神一下子放松了,終于也有了這份閑心。
「兩倍嗎?那就是我會擁有十五億円法郎了!相當于兩億美元嗎?」
不過聽他談及圣羅蘭的股份,松本慶子思索了片刻卻遠沒有他預想的那么興奮,反而聲音一下子冷靜下來,試圖想要把股份歸還于他。
「阿民,其實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錢的。我現在的資產已經夠多了,遠超我當初的預計。說實話,我現在更享受的是你為我鋪陳好的事業基礎。我很感謝你能替我如此著想,可我還是覺得你比我更需要資金,你要做的事情太多,也遠比我要做的重要。所以圣羅蘭的股份,不如還是你……」
「別瞎想。」不等她全部說完,寧衛民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以認真的眼神凝視著她。
「慶子,圣羅蘭的股份就是你的。給你少了,你太受委屈,給你多了,我也怕未必是好事。現在這個數字算是剛剛好吧。相信我,這是一家質地非常好的公司,足以保證你一生財務無憂。你只要答應我,永遠都不要賣掉,就足夠了。如果我們今后有了孩子,孩子的生活也會因此多一層的保障。算我求求你,你只有接受這些股份,我才能真正安心去做我想坐的事……」
乍一聽,松本慶子不由啞然失笑。
但過了一瞬間,稍一琢磨又有點心頭泛酸,眼眶潮濕。
她懂得寧衛民是個什么樣的人,有著多么遠大的吹求。
有些話她既想叮囑,卻也不
好直說。
她現在已經懂得了一些華夏的忌諱,擔心說出來,倒像咒人似的。
正在遲疑間,一個身材高挑的空乘走了過來,以四十五度角躬身,滿面帶笑打了岔。
「先生,女士,飛機還要十分鐘后才能起飛,不知你們是否需要一杯歡迎飲料呢香檳怎么樣?」
聽她這么問,寧衛民忽然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的詢問,「你們的香檳是酩悅香檳嗎?」
「是的,先生!」
「那好,給我們每人來一杯。」
跟著空乘一走,他就轉頭對松本慶子小聲說,「我們現在也算是LVMH的股東了,要是喜歡就盡量多喝點,我們也要盡盡股東的義務嘛。你看,我們的未來多美好啊。相信我,還會有越來越多優秀的公司幫我們賺錢,讓我們過上不勞而獲的生活的。」
這話惹得松本慶子瞬間失笑。
剛才還有點悲風傷秋的情緒頓時散去,再也不想說什么有可能破壞情緒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