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美麗的,更是可愛的。
在京城住過了這幾天,韓英明已經無比確定這一點,而且他的話絕對具有客觀性。
因為他不是個華夏人,不是個京城人,也不是個沒有見識的人。
如果他要是以一個京城本地人的角度來這么說,那倒是顯得自大倨傲,可以說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了。
但實際上,出于商業需要,韓英明每年都要數次往來于日韓兩地,包括港澳臺地區他也會經常去。
他知道發達國家的模樣,同樣到過歐美出差,更是解許多世界歷史名城的城市情況。
所以他對京城的看法,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外國人對京城的看法。
就拿日本的京都來說吧。
雖然一樣是個極具歷史和文化氛圍的古城,但與京城相比,又差了點事兒,似乎缺少一點熱鬧。
而且京都也不像這里,人們對于歷史和文化的愛慕,使人能切切實實的摸得著,看得到。
這里的書多古物也多,而價格還極其的便宜,真正對好學又愛文化的人,是完全買得起的。
甚至于京城那些充滿了歷史滄桑的老城墻和建筑,至今還有孩子們近距離地愛著它們,撫摸著它們,或是圍繞著它們玩耍。
在京城,歷史和文化,仿佛就像空氣一樣充斥在普通百姓的生活里。
比如說在天壇的回音壁,雖然韓英明無法親身參與其中,沒有個對象可以借石傾訴。
但他就像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葦葉上的嫩蜻蜓一樣,完全可以樂呵呵的看著別人對著石壁互動。
樂趣也一樣不少,心中完全安適。
是的,京城就是這么有意思。
但是這種熱鬧它又不算完全的鬧騰,往往動中有靜,雖然復雜卻有邊際,每個人都可以心有默契的遵守。
就像京城的胡同,幾乎什么地方既不顯得擠得慌,又不會太僻靜。
哪怕再小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與樹,最空曠的地方也離商業街不遠。
這種分配方法可以算是天下第一了,全世界任何城市都沒有這么科學,這么考慮充分的規劃。
日本有許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與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
但是在京城許多的地方使人放松,有溫和的香片茶就夠了。
偶爾來點咖啡,只是一種非必要的調劑。
當然,京城大部分的老百姓確實窮,生存空間也確實擁擠生活水平和日本這樣的發達國家完全沒法相比,這確實屬實。
但是京城人依然熱愛生活,能夠在人為之中顯出自然的淡定。
他們的動手能力極強,能為自己制作許多的東西,從而達到節儉的目的。
門簾、折扇、杯子套、煙灰缸、燒烤架、鑰匙鏈……甚至服裝都是自己制作。
而且幾乎在什么地方,任何空間都能為自己營造出生活的樂趣。
比如在夏天種花草,養金魚,養鳴蟲,這幾乎是每戶人家都在做的應時令的事情。
在日本花草可都是費錢的玩意。
然而此地的人們幾乎可以不花一個錢卻能種上一院子的花草。
即便品種都是些平庸的凡花俗草,但到底可愛啊。
墻上的牽牛,墻根的靠山竹與草茉莉,是多么省錢省事而也足以招來蝴蝶呀!
甚至有的人家更加的聰明,居然連西紅柿、韭菜、黃瓜、香菜、絲瓜、葡萄、扁豆也可以自己種。
這些蔬菜在日本同樣的不便宜,那是既享受了種植的樂趣,又能解決生活的實際所需,再實惠不過了。
到這里,那肯定還得說說韓英明居住的蕓園,更是尤其不得了。
因為蕓園沒有蔬菜,但是在不同的地方,有著各種各樣果樹和花卉。
核桃樹、柿子樹、石榴樹、榅桲樹、枸杞樹、杏樹、桃樹、棗樹、桑樹、葡萄架……
不同的種類構成了蕓園大花園子的盛景,讓這里簡直變成了花果山。
這些花果樹木都是良種,而且起碼都有百年的光陰。
匆忙之間,似乎沒有誰留意它們的生長,但它們卻能讓住在這里的人受惠頗多。
鮮嫩的核桃,成串兒的葡萄,半青半紅的杏子,長長的馬牙棗,粉嘟嘟的桃子,紅李、玉李、大石榴……這些水果足以讓人口齒生津,趕走毫無胃口的苦夏。
就連荷塘里的蓮子和蓮藕,也無不成了他們嘴里的美味。
還有茉莉花,晚香玉,竟然可以做菜,也一樣被端上了餐桌。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些物產那是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的,因為蕓園的人少而量大啊。
實際上僅僅光憑這些蕓園里的產出,就夠開個不小的果蔬商店的了。
是的,京城這個地方不同于日本的某一地,往往只有幾種特產。
這里是有好多本地獨特產生的花、菜、水果的,這就使人更加豐富了生活,接近了自然。
從京城里面說,它沒有像日本的那些成天冒煙的工廠。
從京城外面說,它緊連著園林,菜圃與農村。
按照華夏的古詩來說——采菊東籬下,在這里,確是可以悠然見南山的。
大概把「南」字個「西」或「北」,也沒有多少了不得的吧。
總之,像韓英明這樣的一個住在日本的老人。
這輩子向來見慣了蔬菜、水果,花卉,無不以極高的價格銷售,完全可以歸屬在生活奢侈品里。
所以他實在是不能不以無比羨慕的眼光來看待京城人。
他是真心羨慕他們能夠以極低的花費長期享受著這些自然饋贈的清福。
尤其是夏日里西瓜的價錢,即便是商店里賣的貨色,價格便宜得仍然是像白送,比日本的西瓜價格低一百倍也不止,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說句大實話,假如以水果自由和蔬菜、花卉自由來論的話。
那么華夏反而像是個滋滋冒油的富戶,窮的沒底褲的倒是日本了。
這一點,恐怕是每一個日本人都沒法否認的。
但即便如此,這還不足以表達出韓英明對于京城的滿意,最讓他感動的,是自己的妻子女兒同樣能在京城找到專屬于她們自己的樂趣。
京城的女眷在夏天也有獨特的閑情逸致,比如說在院里掐下兩朵晚香玉,插在頭上,給她們自己放著香味。
或者找一點指甲草,用白礬搗爛,給自己染紅指甲。
而熱勁一上來,她們都不大喜歡喝咖啡或是香茶了,而京城獨有夏日冰飲酸梅湯和宮廷乳酪便能救了她們的急,讓她們解了心頭的暑熱。
不過,最好的東西,最符合女人心的愛物,還是得數冰碗。
一大碗的冰,上面覆著一張嫩荷葉,葉子上托著鮮菱角,鮮核桃,鮮杏仁,鮮藕,鮮蓮子,鮮榛子,最后配上幾粒蜜餞溫補,與香瓜組成的香,鮮,清,冷吃食。
紅是紅,白是白,綠是綠。
炎炎夏日,有這么一份冰碗來卻暑消酒,的確令人心暢神怡。
河鮮的爽脆鮮甜軟嫩全部混在一起,一口便是這個夏日最好的時光恩賜。
這種配合天時地利的時鮮,如果在日本的餐廳有售,價格一定高得驚人。
既能讓
女人們眉開眼笑,也能讓男人們多喝幾杯。
為此,韓英明不能不承認,華夏人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的。
能發明出這樣的東西不知道比只懂得在刨冰里放點紅豆、草莓、煉乳,糯米團子的日本人高明多少,健康多少,又幸福多少?
這還不算,甚至就連京城人用的布料也比日本人強太多了,居然天下間還會有一種極為昂貴的布料是日本生產不出來的,這點才委實是讓韓英明想不到的。
敢情為了還禮,江念蕓還單送了一大塊料子,并找專人量體裁衣,給韓常子和松本慶子做了中式的夏裝。
那料子是一匹薄如蟬翼且用銀絲繡滿草葉花紋的白色衣料,拿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足夠驚艷了。
松本慶子一看就喜歡。
欣賞再三,她甚至忍不住把末端之一角斜搭在肩上,對著鏡子左顧右盼。
并招呼母親說,「媽媽,快來看看,這是多好的衣料哇。」
韓常子笑著湊過去,看了一眼,也說好看,然后就沖著江念蕓致謝,直說「讓您破費了」。
這個時候,母女別看這么客氣,但心里也沒太當一回事。
她們僅僅只是覺得料子好看,投了自己眼緣而已。
至于第二天來給她們量體裁衣的裁縫,不是別人,正是殷悅推薦的蘇錦。
蘇慎針這位老裁縫因為已經在給松本慶子做中式嫁衣,當然就顧不上再忙這種活兒了。
好在虎父無犬子,蘇錦打小就跟著他爸爸動剪刀,手藝已經學了個七七八八。
衣裳很快做好拿了過來,這再一打眼,就讓這對母女倆吃驚不小。
因為針腳太細了,裁剪的比例又是那么的恰到好處,連個盤扣兒都做的那么似模似樣,一看就是行家出手。
這不但讓她們欣喜,也對正在制作中的嫁衣充滿了更多的向往。
但最關鍵的還是料子的質地,出奇得好。
原本摸上去好像沒什么特別東西,沒想到另有玄妙。
這新衣服一上身,韓常子和松本慶子這母女二人,竟全都有了「以前的夏天算是白過了」的感嘆。
敢情她們穿上才真正的體會到了,那料子輕薄透氣而不易折皺,柔軟而富有身骨。
它質地中七分柔軟,三分堅硬,涼爽宜人,絲毫也不沾皮膚。
而且還有一定防水功能,根本不會留有褶皺,亞光的質感更顯高級。
實在是有型有款,舒服輕便,低調又奢華。
母女倆都對自己這身衣服喜歡的不得了。
為此韓常子忍不住又去找了江念蕓,當面詢問那布料的出處,打算再買一些帶回日本去。
豈料不問不知道,一問便被嚇一跳。
這才從江念蕓的口中知道,那料子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東西,而是廣東的一種一種古老而傳統的天然絲料。
叫做「香云紗」,也叫「拷紗」,「茛綢」,「薯莨紗」。
這種東西最早起源于宋代,是將原色天然面料,直接用野葛(茛)莖中提取的汁液浸泡并經過淤泥涂封,放置一段時間后,經太陽爆曬等特殊工藝制成。
也是世界紡織品中唯一用純植物染料染色的絲綢面料。
它的好處是夏天涼爽,冬天輕柔,穿洗越久,手感、色澤越好,堪稱是全世界最涼快的衣料了。
特點是走起路來,衣服摩擦會「沙沙」作響。
而缺陷是目前根本沒辦法用工業方法制成,所以這東西相當珍貴,價格不菲。
這點僅從它被紡織界譽為「軟黃金」就能知道。
而且自從解放后,大
陸的電影、話劇,把香云紗的褲褂作為三民黨特務的專業服以后,人們拿這世界上最涼快的衣料簡直就沒有辦法了。
這就導致這種布料幾近絕跡,國內的產地那邊其實一直都處于停產的狀況,近年來都沒生產出什么新布料。
江念蕓坦言,說自己回國之后也是多方找門路,耗時數月才通過兒子的朋友,從廣東那邊買到了半匹料子。
面對賣家兩千美元的價格,她當時毫不猶豫地請人幫忙拿下。
所以給韓常子和松本慶子的這些料子真的是她傾其所有了。
如果韓常子真的很想要,當然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那就需要時間,還得再托人慢慢尋找了,得有耐心等候才行。
聽江念蕓講述了如此的前因后果,韓常子自知難以滿足心愿。
也只能無奈的嘆氣,悻悻然表示遺憾了。
后來韓英明得知此事,他看過了這種神奇的衣料,更是感到相當的不理解。
他的公司是做進出口貿易的,怎么都想不通這么好的東西,為什么要停產呢?
為此,他甚至親自去找女婿寧衛民探討此事。
他當面問寧衛民,「你們皮爾卡頓公司不就是做服裝的嘛?那這樣好的東西為什么不善加利用呢?這不太可惜了嗎?照我看,這種布料理應盡快恢復生產才是啊,起碼在東南亞一定會暢銷的。」
而對于岳父的詢問,寧衛民給予了這樣的回答,「您說的很對,我很感謝您的提醒。不過我也得說,我的國家實在是太大了,也太封閉了,所有各地的優秀物產,別說沒能走出國門了,就連我們國內的各地之間,許多人都不知道。」
韓英明便又問,「難道沒人知道,就不能下點力氣對外做做推廣嗎?這種東西的商業前景,我可是很看好啊。」
寧衛民也只好笑笑說,「我們華夏內地,目前商業理念才剛開始恢復,有這種頭腦的人還并不多。要想充分發掘這種東西的商業價值的。就憑我們國內的人,力量還真的未必夠。不過,如果您感興趣,也愿意投資的話。那么也許我們可以合作,看看能不能在原產地把這種東西恢復生產,再銷往東南亞。」
「哎?要是這樣的話,那可太好了。我很是有些期待呢。」
韓英明沒想到寧衛民這么說,但他眼睛卻不由一亮,他還真的感興趣了。
沒別的,自己的女婿還不信任嗎?
他還真想作為一個參與者,從更近的角度好好了解一下寧衛民的商業才干呢。
也免得女兒老在他的面前吹噓寧衛民如何有本事。
能夠有這么一個契機,開展一次翁婿合作,對他而言,還真的求之不得。
只不過,這件事雖然他們有了意向,都敢興趣,卻仍然必須得暫時擱置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日本那邊的劇組終于獲得了批準,奔赴京城了。
而韓英明這下也有了事情可忙。
不管是他是代表自己的女婿,還是要幫江念蕓這個親家的忙,反正在花園子里安置好這些日本人,他責無旁貸,也正好能派上用場。
更重要的是,劇組一來,距離真正的婚禮舉辦,也就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