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非要這么干的理由,除了因為寧衛民對于茅臺和五糧液價格的長期走勢胸有成竹之外,也是因為他已經充分覺察到1987年是一個矛盾體,并且通過每天報紙和《新聞聯播》上獲得的信息,幾乎理清了這個特殊時期種種經濟現象的邏輯關系。
要知道,由于改革開放的需要,也為了迅速見到效果。
在此之前,從1980年起,上面實行的都是「放權、讓利、給好處」的改革模式。
但這種優惠政策不可能長期持續,如今上面已經沒有足夠的財力了,便開始推行地方財政包干制度。
這就是一個風向轉變的明顯信號。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在新政策正式實行之前,底下的層層單位自然也會想著利用老政策為自己對爭取一些利益。
他們的辦法很簡單,那就是多花錢,快花錢!
而這就導致了一個特別的現象。
上面的大方針雖然是緊縮,但下面各級單位的行動卻是爭先恐后「趕上末班車」。
所以對于有關系的一些特殊群體來說,1987年的確是個絕妙的發財機會。
尤其是在京城這塊土地上。
要知道,計劃經濟時代各部委都在這里,而且連不少芝麻大的官兒手里也多少有點權力。
所以對于京城倒爺來說,地利條件上可謂得天獨厚,這就是京城倒爺的最大特點。
偏偏倒兒爺的最大機會又正在于流通領域。
尤其鄉鎮企業興起之初,信息不暢,原材料緊缺,地方差價高的時候。
這么一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京城這個地方注定要比其他地方產生更多的倒兒爺。
而且也有足夠的條件孕育出「大倒兒」和「巨倒兒」來的。
別的不說,就說皮爾卡頓今年所有資源都集中在酒店上,在京城沒有新增一家專營店,然而營業額卻比去年增高了兩成半,就足以證明這個現象。
壇宮飯莊和馬克西姆也一樣,完全沒有任何推廣活動,也沒有打GG的情況下,居然分別實現大幅增長。
現在壇宮飯莊的宴會部幾乎天天都有任務,賣散客的酒樓天天排大隊,屬于超負荷運營了。
馬克西姆晚上更是爆滿,夜夜歌舞升平,已經到了每天臨時插桌都安排不下客人的地步了。
這顯然就是歷史的特殊性所造成的,屬于年代紅利啊。
絕不可能是張士慧這樣蕭規曹隨,只會守成的主兒,本身真有這么大的能耐。
實際上,無論是宋華桂、鄒國棟,還是寧衛民,在得到這些數據為之欣喜的同時,他們也不免都會去思考一個問題,這些錢到底是誰消費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掌握了這個時期業績增長的秘密了。
還有,寧衛民這次回來結婚,他也給江惠打個電話,曾經禮貌性的邀請她們兩口子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然而他卻從江惠的口中得知,年京正在和江浩合伙,在忙一個很大的項目。
連江惠自己,現在也整天忙的四腳朝天,在幫助他們在跑前跑后,聯絡應酬。
現在連信用社那邊江惠都只能用假條拖著,連班都沒法去上了。
所以江惠只能對寧衛民表示歉意。
口稱自己盡管很想去,但目前這種關鍵時期,她們夫妻倆是沒法參加他的婚禮了,還請他不要介意。
等他們忙完了,再找機會聚聚,肯定送他一份大禮。
這么一來,其實根本不用知道他們具體在忙什么,寧衛民就清楚他們幾個,小日子一定是過得不錯。
而且眼
下還賊上大錢了,否則絕不至于如此。
那么想想看吧,連他們這樣的小魚小蝦,都忙和成這樣的了,還這么大的口氣。
那些真正的大魚又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
要不說國內最早的一撥富人都在京城呢。
和他們相比,什么東南部沿海,特區,滬海,這些地方那些「先富起來」的群體,簡直弱爆了,根本不上檔次,原因就在這里。
但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得承認,由于這些人鉆空子大把大把賺錢,那么不可避免的,會對社會產生嚴重副作用——那就是讓物價上漲速度開始加快!
毫無疑問,在沒有大量商品供給的情況下,一旦有大量的貨幣去追逐少量的商品,馬上造成通貨膨脹。
盡管我們很聰明,沒學東歐那些國家一根筋,走大開大合的極端化路線,一直實行「價格雙軌制」,試圖以漸進的方式完全安全的過渡。
但在1987年,全國各地還是出現的嚴重的通貨膨脹,許多物品的價格漲幅已經超過兩成。
據官方數據記載,這一年的通貨膨脹率達到了7.3,這是一個相對較高的水平。
尤其不久前還發行了第四套人民幣,讓人民幣最大的幣值一下增長了十倍。
不用說,這必然對當時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生活產生顯著影響。
別的不說,只要看看干豆腐的兩種價格,一個是憑票的,每斤兩毛多錢,一個是議價,每斤八毛多錢,就知道這種情況有多嚴重了。
當物價上漲后,老百姓的怨言也自然多了起來。
好多人都說,寧可不漲工資了,也不愿意讓物價上漲。
所以這種情況下,即便是茅臺的官價兒已經漲到了從糖業煙酒公司進貨二十八元,零售三十五元,也顯得廉價了。
雖然茅臺廠是連年增產,可架不住名氣在外,認這個酒的人越來越多啊。
如今沒有特殊渠道的人根本搞不到這玩意,越發在求人辦事的領域中凸顯出「硬通貨」的特點來。
這甚至導致茅臺假貨泛濫,如今連一個茅臺空瓶都有人肯用五塊錢回收,可知其中的利益有多大。
更何況寧衛民雖然不知道茅臺和五糧液的價格什么時候放開的。
但他卻是知道1988年會有一次由于價格闖關所引起的全國性恐慌搶購風潮。
甚至因為這件事,都有人創作出了相聲《著急》,在幾年后還上了春晚。
那么做出這樣要提前囤貨決定,對他而言,自然是萬無一失的明智之舉。
囤貨的方向,他選擇茅臺和五糧液也是權衡之后的最優選擇。
因為鑒于茅臺和五糧液越擱越香,未來兼具奢侈品屬性和增值屬性的特殊用途。
即便不作為短期投機生意,作為長期投資的買賣來看,這筆買賣也包賺不賠。
當然,同樣是對這件事的看法,張士慧肯定沒有寧衛民這么全面,這么透徹。
按理說,誰要是這么突然間給他這么個主意,讓他一股腦的拿賬目上高達八九十萬的資金,都投在存酒這件事上,他真未必有這么大的魄力,弄不好還以為出這主意的人是打算坑他。
但問題是,寧衛民可不是其他人啊。
說句不好聽的,自從寧衛民為了把京城壇宮總店的位置留給他,而把杜陽給安排到承德避暑山莊去立山頭的那天起。
張士慧就對寧衛民死心塌地,要永遠唯寧衛民馬首是瞻了。
何況除了他們這層可以彼此互信的關系,寧衛民本身的地位和影響力一直都在同步增長。
別的不說,就沖寧衛民打工能打成股東
,讓法國老板心甘情愿白送他公司的股份。
就沖寧衛民一個人跨海征東,能在日本赤手空拳打拼下好大的一份基業,還能把日本的「第一美女」娶回家,把鄧麗君給拐帶到京城來。
他就是張士慧心目中創造奇跡的英雄。
張士慧對他就完全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壓根不相信他有什么事是做不成,辦不到的。
說是他已經把寧衛民當成了個人偶像都不為過。
真要是寧衛民哪天給他拿出一個燒過的煤球,告訴他這是吃了就能延年益壽靈丹妙藥。
張士慧都能相信,美滋滋的給吞了。
迷信嘛,這就是他對寧衛民的強大信心,就到了這種地步了。
更別說張士慧現在身為壇宮飯莊的一把手。
別的不清楚,他可清楚茅臺在飯莊的銷量如何啊。
別看壇宮茅臺的售價高達九十八塊一瓶,在京城賣的比哪兒都貴,和長城飯店的價格也不相上下。
可來這兒吃飯的賓客就沒有人在乎的。
相反,最近這段時間,特別是國內的顧客,還有點非茅臺不喝的意思了。
這當然也成了他的底氣,信心的來源,甚至反而還因為壇宮的暴利有點吃醋了。
畢竟他一向都是以四十元的價格把茅臺酒出給壇宮的,如果賣給個人反而能賣個六七十塊。
現在寧衛民不讓他對個人放貨了,只讓他保證蕓園、壇宮飯莊和馬克西姆供應。
難免讓他心里有點患得患失的別扭。
不過他也有點小聰明,這個時候他沒公然抱怨,而是給寧衛民提了個既能維護自身利益,又能體現忠心的建議。
他說了,原本茅臺和五糧液這兩種酒就不大好弄,糖業煙酒公司那邊每個月頂多也就供應給他們五六十箱的貨。
所以要是皮爾卡頓大酒店開業,今后要想弄到足夠的茅臺滿足所有地方的需要,恐怕還得另外找個供應渠道才行。
憑慧民煙酒店現在的渠道真吃不消。
如果要是指望友誼商店那邊,用折算外匯券的方法套購呢?
成是成,可成本又肯定得上去了。
那么照他的意思,是不是無論他們供貨和還是這些店里的售價都應該漲漲價了?
反正現在他們為了囤貨,也不對個人銷售了。
尤其現在外面假貨還特別多,讓買到真貨茅臺變得更難了。
實際上,好多國營商店,包括過去他經常去薅羊毛買茅臺的莫斯科餐廳,現在要買茅臺都得碰運氣了,未必就一定能花錢買到。
那么對于那些還能夠在壇宮的顧客來說,有真正的茅臺喝就已經很不錯了,還挑剔個什么勁兒呢?
不用說,張士慧此時心里琢磨什么,惦記著什么,存著什么樣的私心,寧衛民登時秒懂。
不過他想了想,也覺得張士慧說的有些道理。
既然原本就是稀缺的東西,隨行就市漲價,賣貴點不是很正常嗎?
他們又不是什么國營單位,必須得死守計劃經濟那一套干嘛。
當然是怎么合理怎么辦了。
就這樣,寧衛民便點頭應了,允許張士慧把給壇宮飯莊茅臺的價格調到五十五一瓶,而壇宮飯莊對外的售價則調高至一百一十八。
五糧液也可以按這樣的比例調整,其他酒水暫時不動。
這樣誰也不吃虧,先這么干著試試看再說。
如此一來,張士慧登時喜笑顏開,在執行任務方面再沒有半點的顧慮和不情愿了。
這還不算,這小子甚至還投桃報李,馬上對寧衛民許
諾以好處。
因為知道蕓園是寧衛民自己投的錢,他馬上拍胸脯說要對蕓園區別對待,給蕓園的茅臺肯定是三十五一瓶的最低價。
結果他這一下弄得寧衛民還真是有點哭笑不得。
他有點沒好氣的瞥了張士慧一眼,語氣也帶著恨他的不開眼。
「你這家伙,把我當什么人了?我答應你,合著就是為了圖占這點便宜呢?我怎么那么愛占這點小便宜呢。去去去,該怎么著怎么著,一視同仁。懂不懂?」
可這還不說還好,一說這張士慧又開始自作聰明了。
只見他愣了半晌,就是一拍腦門,立刻應道,「哎喲,賴我賴我,瞧我這腦子。也是啊,這位江家姑姑那是你長輩,是咱康大爺相好兒,你在蕓園的股份怎么可能高過人家?咱這慧民煙酒店,可是咱倆一人兒一半呢,我要給蕓園三十五的價兒,那對你來說……反而虧啦。嘿,我的錯我的錯。得,確實是我不開眼。那這樣的話,我也給蕓園五十五吧。那你每瓶還能多落個十塊錢呢。」
寧衛民這時候是真被氣笑了,多少有點咬牙切齒的說。
「你這算盤珠子打得還滿好的呢。有長進啊。那我謝謝你啊,真能替我著想啊。」
更絕的是,張士慧還真以為是在夸他呢,壓根沒聽出話外之音,反而立刻搖頭晃腦起來。
「謝什么。這不應該的嘛。不是我吹,就咱這腦子,真正的會計也未必有我腦子轉的快呢。哎,以后我兒子要有我這兩下子,那他就行了,一輩子也跟他爸爸似的,吃香喝辣。」
不過也別說,張士慧這記吃不記打的揍性,倒是實在充滿了喜感。
不知不覺,也讓寧衛民原本的一小點不滿忽然不翼而飛,反倒真心笑了起來。
不為別的,就因為寧衛民一下子忽然想起當初張士慧賣水果走麥城的時候了。
一想到好幾年過去了,這丫的居然也混成個人模狗樣的「款」了。
這要對比頭幾年的他,還真是一出難得的人間喜劇。
而這……應該也算是他的一點人生成就吧?
算了……一樣米養百樣人,誰還沒點毛病?
原本認識他時他就是這樣的,又何必對自己的朋友這么苛刻?
這樣的張士慧,其實也挺好,畢竟,還有著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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