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榮離開,人群如流水般,躁動起來,有人甚至開始鼓掌。
這掌聲當然是給宋寧驗尸、推斷、救人性命的精彩,更有著一種同為平民,卻在余榮手中贏得賭注的痛快感。
二十年了,在閬中,老百姓連竇氏旁支的一條狗都不敢碰。
更不談像宋寧這樣,開口就激余榮賭錢。
五百兩是多,但更有滋味更爽的,是輸的人、求宋寧辦事的人,是余榮。
余榮啊,那個橫行鄉里的余舅爺,多舒爽痛快。
人群里,有位書生和宋寧道:“宋姑娘,你這一手太厲害了,從沒見過。”
宋寧正要說話,那男人身邊忽然有男人酸溜溜地道:“好什么?運氣好罷了。”
“就是,一會兒余舅爺回神,看她怎么死的。”
“你們怎么說話呢?”那個書生眉頭一擰,道,“無辜的人都得救了,你們還說這種風涼話?!”
“也只有你們不了解的人,才會覺得她厲害。”那男人啐了一口,“走了走了。”
“踩著倒霉人的肩膀掙錢,要是我,這錢我都舍不得塞自己口袋。”
“你這么能耐,你剛才不上去?”立刻有人聽不下去,上去攔著三個說話的人,怒道,“也不怕風大閃舌頭。”
“就是,余舅爺要殺人的時候,你們也上去刀下救人啊。”
“他們有這本事也沒這膽子,就知道咂嘴攢吐沫,呸!”
人們分成兩派,吵了起來。
宋寧撫了撫荷包,五百兩的銀票沉甸甸的讓她倍感踏實。
“阿寧!”劉大橋拉著劉張氏,膝行過來,沖著宋寧磕頭:“謝謝阿寧,謝謝!”
“不用!”宋寧避開,去扶他們起來,“起來吧,哪用這么大的禮。”
劉大橋擦著眼淚,今天碰到余舅爺,連保長都不敢出來幫他出頭,他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
誰能想到,昔日被人欺負默不作聲的宋寧救了他。
“以前、以前是叔和嬸對不起你。”劉大橋使勁磕頭,“你的大恩大德救命之恩,叔銘記在心,一輩子不忘!”
他想到以前許多事,羞愧地抬不起頭來。當年,劉楊氏帶著宋寧剛剛嫁過來的時候,他跟著幾個發小一起趴她的窗戶,被她發現了,不但沒悔改,還跟著巷子里的婦人一起,罵她是破鞋,揪著宋寧的辮子,說她是雜種。
后來他有了兒子,兒子長大了,也跟著巷子里的孩子一起欺負宋寧,他是知道的,可從來沒有阻止過。
他記得有一回,虎子往宋寧身上砸豬屎,宋寧推了一把虎子,虎子哭著回家,她媳婦趕過來二話沒說,抽了宋寧一耳光。
以前,他沒覺得這些事有什么不對,覺得劉楊氏和宋寧,沒有男人護著,被人欺負是活該。
可現在一對比,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對不起,對不起!”劉大橋不肯起來,拼命磕頭,眨眼功夫額頭上已經破了皮,“叔對不起你,太羞愧了。”
他臉生疼,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劉大橋覺得自己一個人不夠,喊劉張氏和虎子一起,一家三口涕淚交加的接著磕頭。
“真不不必如此,過去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宋寧將劉大橋扶起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劉大橋抹著眼淚。
“我回去了,還有點事。”宋寧擔心劉楊氏,和沈聞余打了個招呼,就和楊氏回家去了。
劉大橋擦著眼淚,將地上灑落的銀子撿起來,不熟的人都各自散了,熟悉的鄰居就上來幫著他清理馬車,劉大橋和先前給他去報信的劉勇問道:“族長真的說他病了?”
二條巷多半都是劉姓人,百年來走走散散,這里還有七十二戶。
這條巷子的族長也是保長,在族里德高望重,族里大小事都由他做主。
“我敲門了,爺娘開了一條門縫,壓著帕子哭,說族長早上吃過飯就喊肚子疼,人都下不了地了。”
劉大橋啐了一口:“他就是貪生怕死!”
“噓,這么多人在,回頭讓人聽去告狀。”劉勇低聲道,“再說,他來了也沒有用。咱們得虧他沒敢來,不然宋寧那丫頭指不定就不出頭了。”
劉大橋想了想還真是,擦了擦汗,指著驢道:“幫我拉回家,趁著新鮮把肉分了。”
兩個去拉驢,忽然一下子圍上來七八個人,劉大橋一看道來的幾人,冷冷地道:“我們能搬得動,就不勞幾位叔伯弟兄了。”
剛才他跪在中間差點被余榮砍死,他的叔伯兄弟可沒一個人出頭。
反倒是個一直被他們排擠欺負的丫頭救的他。
這樣一對比,高下立判。
“這頭驢這么大,你一家也吃不完。”巷口的劉大同湊上來,笑嘻嘻地道,“我們不幫著你吃點,兩天就得壞掉。”
旁邊的幾個人紛紛點頭:“就是就是!”
劉大橋冷笑著看著這些人,把他的驢抬走,十幾個人在他家院子里,自顧自的就開始分肉。
劉大同將一條腿往臉盆一放,又拉出另一條腿:“我先回家了,順道幫你把這肉腿給族長送去。”
劉大橋簡直氣笑了,他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他的這些同姓叔伯、弟兄這么無恥不要臉?!
以前的他真是瞎了狗眼。
“站住!”劉大橋氣沖沖,一把奪過臉盆,沖著劉張氏道,“虎子他娘,這兩條腿給嬸子和阿寧送去。”
劉張氏頓了頓,心里有點不舍,家里一年吃不上幾次肉,這回驢死了還把腿分出去給宋寧……她思索中,劉大橋猛咳嗽一聲,瞪著她。
“哦哦,這就去。”劉張氏清醒過來,宋寧是她一家的救命恩人啊,這肉不給宋寧難道還給劉家這些白眼狼吃?
劉張氏順手拽了一串掛在屋檐下的紅辣椒,端著臉盆擠過劉大同,大聲道:“正好,嬸子家沒辣椒,我給她一起帶過去。”
“嬸子和阿寧多好,莫說給他們送兩條驢腿,就是把一整頭驢給送過去,也是應該的。”
劉張氏可邊走邊罵,巷子里鄰居探出頭來,她陰惻惻地啐人家:“有好事的時候,就是叔伯,就是兄弟。有難了,一個個躲的跟老鼠似的,不要臉!”
劉張氏罵著走遠了。
院子里,劉大同看著空了手,頓時指著劉大橋罵道道:“你把驢腿給一個雜種,一個破鞋,不給族長不給我?!”
“是啊大橋,你怎么能這樣。”其他人也停下來,指著劉大橋,“胳膊肘怎么還向外拐?!”
劉大橋呸了一口,罵道:“我的命是阿寧救回來的,莫說她吃兩條驢腿,就是吃我的腿,我也愿意!”
“你腦子壞了吧?”另一個叔伯劉長群扯了他一下,低聲道,“她是為了救你嗎?她可是得虧你掙了五百兩?!”
他揮著蒲扇大的一只手:“五百兩啊,你做多少年的活,能掙到五百兩?”
“要我看,這錢不能她一個人得。”劉長群啐了一口,“這小娘們太精了。大橋,我陪你去把錢要回來。”
劉大同也道:“我也去。這可是你命換來的錢,憑什么給他。”
“就是就是。”這話一出,等著分肉的幾個叔伯兄弟紛紛點頭附和,劉大橋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質問道,“這話你們也說的出口?”
“滾!”
“立刻給我滾。”劉大橋抄起門邊的鐵鍬,“從今天開始,誰他娘的再跟我說這種話,我就沒他這個兄弟叔伯!”
“滾!”
“你、你真是不識好歹。”大家看他生氣,紛紛搶了一把肉就跑。
劉大橋氣的癱坐在院子里,劉勇上去扶著他,安慰道:“他們什么人你也不是頭一天知道,別氣,氣著自己不劃算。”
劉大橋沉沉的嘆氣。
劉長群和劉大同一出門劉大橋家的院子,兩個人就拐了巷子湊在一起,劉大同道:“大橋被嚇傻了,不理他。”
“叔,要不咱們去找族長?”
劉長群眼睛一亮,贊同道:“成,先把肉送回去,咱們到他家門口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