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胡清遠!”梅成橋吼道,“你們都瘋了嗎,你們想一想,他是胡清遠!”
四周又安靜下來,梅成橋又道:“他是川地的大儒,是圣上眼中的賢者,當代誰的文采氣節能越過胡清遠的?”
“因為他,讓保寧的學子們,多了三個考學的名額!”
“你們不考學,可你們的子孫后輩呢?就算你們的后輩享用不上,那保寧多士子對于你們來說是壞事嗎?”
“狀元街上的狀元坊是壞事嗎?”
“因為他們,你們每年要少交多少稅糧,少服多少徭役?”
“你們的腦子呢?他是、他是胡清遠!”
梅成橋一副悲從心來,爾等無知得虧得我提醒的表情,滿目淚水悲痛交加:“他不會殺人,他不會是兇手,就不可能搜他的家,不能!”
所有人望著他,聽著他說話。
似乎他說的沒有道理,可又覺得他有些道理。
胡清遠是受人敬重的,因為有他,閬中乃至保寧都有了更多的名氣,甚至人人都說,閬中是文人之鄉,是天下士子們夢寐以求的明珠雅地。
“這就像嫁女兒似的,大姐名聲壞了,三妹又怎么獨善其身?”婁明宇用通俗的道理,補充了一句。
這一句猶如點睛之筆,一下子讓許多人撥開云霧似的,仿佛要看清楚聽懂了……
就在這時,宋寧忽然出聲道:“誰是大儒,誰是文人,誰是動不了的仙子?”
大家的視線刷一下投向她。
隨即,所有人倒抽一口氣,憋在了胸口,目瞪口呆忘記了喘氣。
就見宋寧不知何時走到胡清遠身邊,左手揪住了他的衣領,提著他,問眾人:“這天底下,還有動不了的神仙?”
“神仙殺人,也得受罰!”
“法就是法,管你神仙還是大儒!”
“宋寧,你放開先生,你、你想干什么?!”婁明宇問道。
梅成橋指著她罵道:“放手。”
胡清遠被宋寧揪住衣領,臉色極冷極沉,是從來沒有展露給世人的冷漠。
“我干什么?”宋寧冷笑一聲,“我打神仙!”
她說著,砰一拳打在胡清遠的臉上,胡清遠往左右一倒,她拖回來又是一拳,松了手,胡清遠倒在地上,她上去,噼里啪啦三五拳,拳拳打在他的臉上!
百十近千的目光中,宋寧摁住了他們敬愛的先生,左右開弓。
“住手,住手!”
有人反應過來,上去拉宋寧,搶胡清遠。
宋寧一腳將上來的人踹開,把胡清遠像破布一樣提起來,大喝一聲:“誰敢來!”
大家不敢動,就看見左右臉已經紅腫扭曲,嘴角出血,本來一絲不茍的頭發,灰撲撲地散落在肩上。
莫說仙氣,連個人都不像!
“宋寧!”這一聲是明珠學子的聲音,不知是誰,帶著無盡的憤怒和羞辱,撲上來。
“爺爺在!”宋寧一腳踹開他。
其他人嚇的一抖。
沈聞余和喬四以及段毅也站過來,魯苗苗也拿著長棍終于擠進來,人群又再次劃分。
宋寧轉過頭,在胡清遠耳邊,道:“胡先生,你這案子的二十兩,我掙定了!”
胡清遠目光清明了一些,他轉眸看向宋寧,冷笑一聲,不屑道:“你若只為二十兩,這世上有二十兩的地方何其多。”
“胡先生有道理,那我就先掙了你這個二十兩,再來想一想別地兒的二十兩。”
胡清遠一怔,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宋寧也盯著他,好久,胡清遠道:“可惜,你不會有機會的。”
“那就走著瞧。”
宋寧將胡清遠交給段毅,她沖梅成橋走去。
直到此刻,大家才真正反應,宋寧把川地大儒,把人人敬仰的胡清遠的打了。
“宋寧也太厲害了吧。”有人低聲道。
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居然敢打胡清遠,居然敢指著梅成橋的鼻子對著干,這事他們沒有人敢做。
“梅大人,胡清遠不是神仙了,事情再鬧下去,就很難看了。”宋寧盯著梅成橋道,“您若不介意,我們借一步說話。”
梅成橋道:“我若不同意呢?”
“那難看的,就不只是胡清遠。”宋盯著梅成橋,一字一句道,“大人,您今兒派兵鎮壓也可,我們就這幾個人,當然是雙拳難敵四手。”
“可胡清遠得救了,將來大家忘了他的惡,他依舊能流芳百世,可您卻會遺臭萬年。”
“一位為了救朋友,可以無視律法,無視公正無視百姓的昏官。要不上半年,您這官也保不住。”
“您該知道,縱然有人現在贊同您保胡清遠,可一轉頭您臭了他該罵還是得罵!”
“沒有人陪著您挨罵的,您官位不保,胡清遠也不會為了您去奔波。”
宋寧一句句的說著,梅成橋被她逼著連連后退,他的臉色也隨之極快的變化著。
“大人,其實我就只想掙這二十兩,而大人您也不過想保住官位,您和我本質上沒什么區別。”宋寧低聲道,“您松松手,就當被我們威脅了,不得不點頭,讓我們去搜查胡府,之后的事,您該怎么辦依舊怎么辦!”
梅成橋目光閃爍,方才的氣怒明顯消了不少,他又看向胡清遠,后者正半閉著眼睛,事不關己的樣子,他看向圍觀的百姓,每一張都是義憤填膺,都是對他的不滿。
他明白,宋寧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他為官多年才不過熬一個七品,如果將來胡清遠出事,他一定是推出去的卒。
宋寧觀察他的神色,這時,云燕突然大聲道:“梅大人,你莫要被她騙!”
“梅大人,竇大人還在等您回話。”婁明宇道。
梅成橋一個激靈,看向婁明宇,神色中露出一絲懼怕,遺臭萬年還是當下斃命?
“宋寧……”梅成橋大吼一聲,話沒說完,電閃雷鳴間,宋寧抓住他的胳膊,一扯,梅成橋跌向了他們,跌向胡清遠。
宋寧的意思很明顯,梅成橋既然沒膽子,那她就趕鴨子上架。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鑼鼓,哐當一聲,宛若炸雷一般,響徹在閬中上空,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所有人驚的不明所以。
鑼鼓開道,自是有極大的人物來了,可竇萬釗來不敢敲這么多聲,那又是誰?
“清道!”有人喝道。
大家立刻讓出一條道。
宋寧拉著梅成橋,被他反過來扯著讓在一邊,也和眾人一般朝出聲出看去。
“欽、欽差來了!”梅成橋驚駭地道。
就見,朗日晴空之下,四匹高頭駿馬齊頭并肩立在道路正中,馬兒不懼鑼聲反而應和長嘶,昂著頭一副俾睨世人的清傲。
四匹馬雖漂亮惹眼,卻遠不及它們拉著的馬車,金色的漆面在陽光下耀眼奪目,飛檐下墜著的赤金的鈴鐺,微微一晃,聲音不脆,可,貴!
宋寧聽到有人倒吸冷氣的聲音。
馬車停穩,鑼聲停,隨即上來三位著紫色錦緞長袍戴圓官帽的年輕男子,抬著一匹紅絨布,從馬車落腳邊,一推……就見那布輕舟過江般悠悠滾動著,不快也不慢,正停在宋寧前面。
一道紅,六尺寬,耀眼奪目。
“伺候著!”
一疊聲的傳遞著,方才鋪地毯的三個人,一個端了凳子到馬車前,兩個抬了一方紅木茶桌,鋪上絢麗的紅桌布,桌子上擺了官窯燒的青釉茶具,一壺一盅……一碟子干果,不多不少正十顆、一顆剝了皮的桔子,不多不少正十瓣、一支開的剛剛艷的粉山茶……
一把圈椅靠著放好,駝色的絲絨毯子鋪的一絲褶皺都沒有。
所有人目瞪口呆,宋寧忘記了他正揪著梅成橋的胳膊。
梅成橋也忘了疼。
就在這時,車門開了。從里面伸出一只手來,修長如竹細且嫩,再來是一只胳膊,寶藍的錦緞廣袖,是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極其好看的男人……
眾目之下,那位踏著方凳下了車,身量修長高挑,施施然走了十多步,在鋪著毯子的椅子上坐下來,端著茶喝了一口,這才一挑眉看向宋寧。
這眼,鳳眸狹長,如墨如淵,沒甚情緒。
但宋寧頭皮刺麻了一下。
這雙眼,太漂亮了,華光點點美的逆天。
這樣的絕色,拂袍落座,閑散憊懶的動作,也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貴氣四溢。
此刻,紅如火的地毯,藍衣的絕美男人,無論遠看還是近看,都是一副絕美的畫,無論是構圖還是顏色搭配,都是極佳。
瞬時,這里不再是古舊的街道,而是那九天上的宮闕。
也不是吵吵雜雜的市井,而是彌漫著仙氣的瑤池。
貴不可言。
宋寧情不自禁想到一句詩。
人間富貴花!
“十爺到,爾等還不跪拜行禮?!”尖卻不利的嗓音,眾人一驚,臉上的神情更加震驚了一分,宋寧推了推梅成橋,“十爺,是誰?”
趙熠正看著她,聞言,好看的眉梢又挑了挑。
他來的早了,車堵在這里,原要轟人,可卻聽見了個女人的高談闊論,威逼利誘的讓閬中縣令給她開辦文書,搜查胡清遠的家。
說起來,那位文豪胡清遠又在哪里?
他去找,卻只瞧見位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胡清遠,他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視線再次回到宋寧的身上。
她打的?
橫啊。
“十爺是十皇子,他不喜別人喊他十殿下,所以大家都喊他十爺!”梅成橋嫌棄地給宋寧飛快地解釋完,噗通一聲,沖著趙熠跪下。
“閬中縣令梅成橋,叩見十爺!”
這尊純金的佛爺怎么來閬中了?難道是為了征兵的事?
可征兵事多累,川地又遙遙幾千里,這位爺向來不吃虧不吃苦,這回怎么來這里了。
滿大周誰不知道,龍生十子,唯這位第十子最金貴。
這貴不僅僅是身份,還有他的排場,花費。據傳,他每天只要稍微省那么一點點,都夠尋常人吃幾年的。
梅成橋一跪,四周所有人都緊跟著跪了下來。
山呼海嘯般磕頭問安。
居然是皇子!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真是不一樣啊,宋寧心里嘖嘖贊嘆。
投胎真的是技術活。
趙熠頷首,目光掃過眾人,半瞇著眼睛體貼地道:“地上涼,都朝陽跪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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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富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