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客棧便宜又很空,宋寧租了一間四間房的小院。
一住下來,魯苗苗就爬自己房間睡覺去了,嘯天則盹在門口。
宋寧和楊氏面對面坐著。
楊氏猶豫著,神色矛盾。
“娘,您有話就說,我也不是小孩子,什么樣的真相我都能接受。”宋寧和楊氏道。
楊氏望著她,整理了一下語言,道:“你可記得我和你說,我曾經在一個大府里,伺候一位夫人?”
宋寧點頭。
“這位蔡王氏,就是夫人房里的管事媽媽。”楊氏道,“當年我剛進府時,也是她挑選我到夫人身邊當差的,她辦事很得力,不單夫人信任她,我們幾個年紀小的也都喜歡她,跟著她學了不少的規矩。”
宋寧認真聽著。
楊氏目光有些遠,許久才收回來,看著她道:“阿寧……”
她話沒出口,眼淚就先留下來了:“娘要和你說的話,你聽了以后別害怕、別恨、別怨行嗎?”
宋寧點頭。
楊氏很緊張,絞著自己的手帕:“其實,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我伺候和照顧的大小姐。”
她說完,雙手顫抖,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宋寧嘆了口氣,將她抱在懷里,輕輕撫著她的后背。
“阿寧,”楊氏望著宋寧,摸了摸她的臉,“我、我并不是你的娘,你也不是我生的,我……”
十四年了,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她除了沒有將她生下來,幾乎一個母親該做的事她都做了。
從心理是,她真的當宋寧是她的女兒。
可是,她身份卑微,她不配做她的母親。
“娘,”宋寧給楊氏擦眼淚,含笑道,“不管我是誰,您都是我的母親,這一點不會因為身份和環境而發生任何的變化。”
楊氏抽噎著看著她。
“您知道我不會騙您的。”
楊氏又抱著宋寧又哭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你都知道了嗎?”
宋寧搖頭:“我是見到蔡王氏才知道一些。”
她沒有告訴楊氏,她八月初就大概猜到了一些。
楊氏調整了情緒,洗了一把臉重新坐下來,深吸了一口從頭開始說。
“你的親生母親姓隨,閨名一個玉字。”
“她是前朝隨氏的遺族,也是本朝隨將軍的獨女。”
“她能文能武。人們見到她都要親戚地喊她一聲小隨將軍。”
宋寧很意外,沒有想到原主的母親,是這樣一位女子。
“夫人十八歲時,遇見了你的父親宋延徐,一個進士郎。”
“兩人成親后,你父親借由隨將軍的人脈,留在了京城。他自己也聰明有本事,很快就升做了侍郎。也就是那年,你和你的雙胞胎哥哥出生了。”
宋寧驚訝地問道:“龍鳳胎?”
“是。你哥哥名叫宋世安,你真名叫宋世寧。這兩個名字是你們外公取的,想得一個世道無戰,百姓安寧的寓意。”
“可惜,這個名字從戍邊送回來的當月,他就戰死在西北。”
“夫人生龍鳳胎,本就血崩命懸一線,剛滿月沒幾日,又經歷了父親去世的噩耗,便留下了頑疾,毀了身體的根基。”
“您和公子慢慢長大,公子生的秀美,您反倒有幾分英氣,人們常常以為您是公子,他是小姐。”
“這樣的日子本過的很安寧,可誰知道您三歲生日的那天,奶娘帶著您和公子在門口玩,被龍虎山的全道長看到了。她說你有兩條命,還說你……”
“你這兩條命得用父兄的命換,所以,要想父兄活下去,就必須讓你死。”
宋寧愕然,這都什么跟什么,被克死也是他們命短,和她什么關系?
“老爺和夫人當時都舍不得,可老太爺咬定了,一定要將你溺死。”
“宋氏可以沒有你,但不能沒有老爺和大公子。”
宋寧氣的揉眉頭。
“夫人就……就連夜讓我和另外一個叫青穗的丫鬟,帶著你逃出來,讓我們去真定找她的一位閨中姊妹。”
“卻不料,在出京城后,我們被老太爺的人追到了,我和青穗抱著你掉到了河里。”
“青穗為了救我和你死在江里,我帶你逃上來。”
楊氏擦了擦眼淚,道,“我去找夫人說的那位姊妹,可人家門都沒讓我進,我苦等了幾日才知道,夫人的姊妹出家一年了。”
“正在我不知何去何從時,遇到了馬三通馬道長。”
宋寧想起來:“是您說的,我要吃烤鴨的那次?”
楊氏點了點頭。
“因為全道長,我就見到道士后就很害怕,帶著你就想逃。而他也是一眼斷定你有兩條命,還說你將來貴不可言。”
“我怕的不得了,正好你又哭鬧吃烤鴨。我身上的錢在河里的時候,都掉了。”
“誰知道,那個道士買了一只鴨子,一直跟著我們。我見你實在餓的狠,就問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把鴨子送給你,還說如果想你活命,就往西南去,到一處風水極佳處落住,他日你自會換命重生,此后你的命便徹底改寫,貴不可言。”
“他掐算后,就讓我到了閬中。他說這里三面環水四面環山,只有這樣風水極佳處,才能將你養好,等你長大。”
宋寧嘴角抖了抖:“……這么厲害?”
居然算到了她重生兩命!
“是,事后我才打聽到他叫馬三通,俗稱天地人三通。”楊氏道,“他人很好,要不是他把全身的繼續五十兩給了我們,我們根本無法到閬中。”
宋寧對馬三通十分感興趣。
“然后呢?”宋寧道,“今天蔡王氏來找您,是讓我這個克父克兄的不祥人回去?”
楊氏點頭:“她說、老太爺去世了,老夫人身體也不好了,所以老爺想把你接回去。”
宋寧笑了,給楊氏倒茶,哭笑不得地道:“娘啊,這種話您還能信嗎?當年要是宋延徐不同意,老太爺就能殺了我?”
“如果宋延徐不同意,老太爺去世后,他為什么不把我接回去?”
“您看,他想找你我,是如此簡單。”宋寧道。
楊氏怔住,她沒有想到這一點:“你的意思是,老爺是同意把你溺死的?”
“應該如此。”宋寧又道,“您和青穗帶我逃出來,是隨夫人的意思吧?”
楊氏點了點頭:“是夫人打點好城門,讓我們連夜離開的。”
宋寧這么一說,楊氏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她其實一直不想宋寧回去,一是舍不得斷了她們母女的關系……她養大的女兒,忽然不再是她的孩子了。
其次,她怕宋寧回去后,宋家的人容不下他。
“那就不回去。”楊氏又改變了注意,“您不做這個大小姐,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就行。”
宋寧道:“不蹚渾水是最妥當。”
她不是怕,而是沒興趣。
至少,目前他們所有人說的話,都對她不具備任何吸引力。
兩人說完,蔡王氏來了,隔著門喊道:“青枝。”
“我去開門。”楊氏道,“娘心理有數了。”
楊氏將蔡王氏和焦一請進來。
“青枝,你和大小姐解釋了嗎?”蔡王氏迫不及待地問楊氏。
楊氏點頭。
蔡王氏和焦一大喜,卻不等他們高興,就聽宋寧道:“不要和我談什么血濃于水的感情和宋小姐這個名頭的高貴。”
“我不在乎。”宋寧道。
“所以,剩下的話就不要說了。”
蔡王氏臉色僵了下來,焦一急著道:“大小姐……老爺請您回去,是、是因為家里出了大事。”
“算小人求您,救大家一命,求求您了。”
“您宅心仁厚,那么多人命,還……還有您外祖父一家,都會受到牽連的。”
宋寧和楊氏對視一眼,楊氏緊張地問道:“出了什么事了,怎么還會牽連到隨家呢?”
隨玉去世后,隨家嫡出一脈已經沒有人了。剩下的有一房庶出的苦苦撐著家業,過的不輕松。
“年初,朝廷派人去和金狗和談的事,你們聽說過吧?”焦一道。
“知道,和談失敗了,戰事又加劇了。”宋寧道。
焦一尷尬地嘴角抖了抖,和宋寧道:“這個致使和談失敗的人,很可能是我們大爺,也就是您的兄長。”
“哈?”宋寧要笑了,這一連串的驚喜帶驚嚇,“為什么是可能是宋世安?”
焦一抹了一把汗:“因為和談回來的人一口咬定這是事實。具體我們都不清楚,大爺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楊氏驚呼一聲,捂著嘴道:“大公子、失蹤了?”
“是,生死未卜。”焦一道,“老爺說,現在只有把小姐請回去,才能救一家人。”
宋寧搖頭:“焦管事,你可回頭想過你剛才說的話,漏洞百出?”
焦一一愣。
“談判失敗,又不是叛國,何至于誅族滅姓?”宋寧道。
焦一目瞪口呆。
“拋開剛才的話不說,你來說一說,我一個克父克兄的不祥人,回去后怎么救一族人?發揮我命里帶煞的特長?”
宋寧一點都不想繼續聽焦一和她鬼扯,她起身去開門,道:“二位請吧,大家時間都很寶貴,不要再……”
門打開,眼前陰風卷著粉末,宋寧打了個噴嚏,直挺挺倒了。
“阿寧!”楊氏驚駭地沖了過去。
一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