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權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一。
原來陰沉沉的天氣,忽然破云見日,往常這樣的太陽,巷子胡同里總有許多人坐著曬太陽。
玄武大道上人來人往,做大生意小買賣的人絡繹不絕,茶館戲院里說書唱戲的格外熱鬧。
但今天下午,茶館里沒了聽書的人,戲院里賣瓜子瓜果的孩子傻愣愣地站在門口,等了半天一個人也沒有。
“娘,我不賣瓜子了,我也去衙門看熱鬧了。”
那小孩將籃子塞給他娘,拔腿就跑,他娘跟著后面喊:“把籃子帶著啊,順便賣,那邊人多。”
“對對!”那孩子又跑回來,提著籃子沖去了朱雀道上。
但他來遲了。
街上擠擠攘攘莫說過人,就是擠過去一只飛的低的蒼蠅,也得被兩個頭夾死。
小孩跳著腳,沖著前面喊:“開始了沒有,開始了沒有?”
“沒呢,沒聽到還在敲鼓嗎?”
小孩提著籃子冒著腰,像小貓一樣,往人群里一直擠……
理刑館的公堂上,身著青色官服的宋寧,挺身而立一改往日的隨意,眸色冷肅,便是一副正色官員氣勢。
她獨自立在堂內,偌大的公堂,只有她一人。
“真的是一個人。”有人欽佩道,“他也不慌不累的,真是沒見過。”
“她這能審得通嗎?都沒幫忙。”
大家都開始替她忐忑不安。
就在這是,堂內傳來一聲驚堂木落桌的脆響,就聽宋寧喝道:“帶王良!”
眾人就見,馬三通拖著一根繩子,將本案要審的嫌疑犯王良,拖了出來。
王良被拉著出來,他的脖子上架著板烤,上拴著繩子,繩子的一端在馬三通的手里。
王良沒有反抗,因為他的一雙胳膊,被人卸掉了正懸蕩在身側,不只如此,他的臉頰淤青,眼眶青紫,顯然在上公堂前,被人毆打過。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嘩,有人喊道:“王良、師弟!”
“宋大人,王良犯了什么罪,讓您這么對待他?”
“莫說他沒有罪,就算是犯人,您也不能這樣動刑吧?”
田都鏢局的十幾位鏢師群情激奮,一副要沖進來的救王良的架勢。
圍觀的百姓也是一臉驚訝,尋常就算衙門用刑,也是打衣服遮住的地方,哪有像宋寧這樣打的明明白白的,生怕別人不知道的。
“誰打的他?”有人問道,“衙門沒有人啊。”
大家就朝門內的宋寧看去,她已經坐下來,面無表情地沖著門口看過來:“這是公堂,你若嘰歪本官一起打。”
實話的鏢師要反駁,被師兄弟攔住:“聽他審。”
宋寧警告地指了指田都鏢局的幾位鏢師,視線收了回來,落在王良身上,道:“你可認罪?!”
“我沒什么可認罪的,倒是宋大人,為了破案嘩眾取寵不惜冤枉好人。”
“你這樣的人,不配當官!”
田都鏢局的鏢師們也跟著喊道:“就是,你這樣的人不配當官。”
“小宋大人,您為什么關我師兄?”錢禮巷在門口問道。
宋寧起身,負手踱步立在門口,看向所有人道:“我為什么嘩眾取寵抓王良,而不是抓別人?”
“公堂上,要不然站在外面閉嘴聽,要么跪在公堂張嘴哭!”宋寧指了指一眾鏢師。
那些人要說話,卻突然看見自家師父來了,沖著大家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大家這才安靜下來。
“今年的八月十四,三羊胡同的蘇巖,在家中被害。兇手以慘無人道的手法殺害了他。”宋寧開始說案,徐徐說著,轉頭看著王良,“王良,當天晚上,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王良回道:“當天我在鏢局和師兄弟們做月餅,然后去了廟街,買了兩個燈籠我就回家了,剛到家里,就聽到蘇巖出事的事。”
外面的鏢師應和道:“是,我們作證,他和我們在一起,天黑以后才回去的。”
“我不知道宋大人聽說說的,但是我沒有殺蘇巖,他是我的妹夫,我不會殺他也沒有時間殺他。”王良道。
宋寧搖了搖頭,道:“當我剛看到你時,我也并懷疑你就是兇手,可是你對王梅的無微不至,太過詭異。什么樣的兄長照顧自己的妹妹,連男女之防最后的底線也能突破?”
他幫王梅洗衣服,連裹褲也一并洗了。
便是王梅不便,可胡同里也有專門給人洗衣服的嬸娘。
還有,她問他當天晚上在做什么時候,他居然想一刻。
蘇巖那般慘死,五十年后也該記憶猶新。
可他卻是一副記憶模糊的表情。
“所以,這讓你這個原本沒有嫌疑的大舅哥,有了動機。”
王良怒不可遏:“你說我就說我,莫要胡說王梅,她生病了什么都不懂,你這樣說太過分了。”
“她為什么生病?”宋寧大喝一聲看著他,“是因為你,你殺了她的男人,借著要幫她調養身體理由,將她禁錮在自己身邊,就連大夫都說,她原是能交流說話的,為什么到了你身邊后,思緒卻越來越混亂?”
“沒有,我沒有!”王良怒道。
宋寧道:“你的外甥說,他要快快長大保護他的娘。我聽到時,只覺得這是男孩對母親的依戀,可后來我才知道,這并不是。”
“他不喜歡你,他害怕你,他知道你欺負她的母親,他要保護他的母親,不被你欺負!”
王良惱羞成怒:“你沒有證據胡說八道,連孩子的話都能曲解杜撰。”
門外的鏢師喊道:“宋大人,他是哥哥,自小就對他妹妹好,這一點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他妹妹的婚事還是他親手操辦的,他怎么可能欺負妹妹。”
“就是,你這樣說他以后還怎么做人。”
宋寧目光如炬:“我來還原這個案子。”
角落里,馬三通奮筆疾書,在記錄過程。
“八月十四那天早上,王梅告訴她的哥哥王良,說她有身孕了。愛妹如命的王良當場大怒。”
“因為在三年前,王梅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差點死于血崩。王良和蘇巖早就商量好,不可再要孩子,蘇巖答應并同意了,卻不料王梅還是有了身孕。”
王良冷冷地道:“此事不假,我是和蘇巖商量過,他當著他娘的面,和我保證過。”
蘇唐氏就在后衙聽著,沒有出聲反駁。
“是。”宋寧已經蘇唐氏說過,她道,“所以你惱羞成怒。當天晚上你回家的時候,趁著三羊胡同幾乎空巷,你去找蘇巖。”
“他給你煮茶時,你一劍捅在他的腰上。”
王良嗤笑一聲,譏諷地看著他:“我怎么捅,進去就捅還是趁其不備?你可能不知道,蘇巖也有武藝在身!”
“以我的能力,做不到不打斗的情況下,殺了他。”
“蘇巖的武藝可不必王良差,我們都是師兄弟。”門外的鏢師喊道。
不知情的百姓也跟著點頭,有人疑惑道:“我記得當時還用菜刀什么的刀的,有三刀在身上吧?”
“這也是本案關鍵。我起初不知蘇巖有武藝,就覺得奇怪,兇手為何只捅了一刀,從剔骨刀又換成了菜刀?”
“后來我重新驗尸后,才發現,蘇巖腰上的傷并非是剔骨刀看所傷,而是你們鏢師的佩劍。”
宋寧將沒收的王良的短劍和現場的兇器,給所有人做了對比:“正巧了,衙門仵作驗尸敷衍,這么重要的傷口,就這么輕飄飄的糊弄過去了。”
“我若不開棺,大約永遠不知道,剔骨刀不過是你迷惑查證的手段。”
她將刀劍擺在桌上,繼續說案件:“但是,我知道了他腰上的傷并非出自剔骨刀的時候,新的疑問再次出現。”
“兇手為什么在先發制人的情況下,只捅了蘇巖一劍,并事后拿出了菜刀和剔骨刀掩飾!”
大家都覺得奇怪,這個事不說清楚,這個案件的過程就是迷霧。
“為什么?”有人問道。
“因為,兇手自己也受傷了!”宋寧道,“蘇唐氏走的時候,非常清楚地記得,當時蘇巖在收拾豬腳,要給王梅燉來補身體。”
“在她們離開后,王良來了。正在收拾菜的蘇巖來給他開門。”
王良一怔,面色變了一變。
“兩人常見面,但今天情況特殊,王梅懷孕的事王良一定會生氣,蘇巖心虛,所以請他進去后,問他可用晚飯,得到回復后他去街口買了月餅。”
“回來后,他親自煮茶,打算于王良邊吃月餅賞月喝茶,邊和他好好解釋王梅懷孕的事。”
“但王良受不了,他想到王梅血崩要死時他的驚恐不安,他起身趁著蘇巖背對著他煮茶時,拔出了自己的短劍,劍入蘇巖腰的那一剎那,蘇巖反擊并抓到了擺在桌上的菜刀。”
“蘇巖手里的菜刀,砍刀了王良的右手,他右手的劍脫落在地。”
宋寧提起王良的右手手臂,擼起他的袖子。
在右手臂上,從外往內赫然一條長著新肉的刀疤。
“這就是那條刀疤。”宋寧甩開他的手。
門外驚呼聲,有人離的遠就聽著離得近的人不斷的復述聽著。
“蘇巖趁此機會要逃,王良扯出了掛在門口的長繩,套住了蘇巖的脖子,死死扣住,穿過了門梁。身受了致命傷的蘇巖難抵力道,被吊死在門梁上。”
她說著微頓,有人驚呼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的殺人的,我的天這也的太兇殘了。”
“都是一家人,何至如此。”
有人卻喊道:“不對,蘇巖身上還有刀傷,宋大人你這樣說不對。”
“沒有不對。”宋寧看向說話的人,道,“因為,蘇巖脖子上的刀傷以及胳膊的上的傷,是在他死后被砍的。”
“這就是王良的高明之處,他用菜刀砍了蘇巖的脖子和手臂,混淆菜刀的血跡,也可以解釋,現場為什么那么多的血。”
“他用剔骨高,則是掩蓋真正兇器被人發現時給他帶來的威脅。”
宋寧說完,看向王良,冷冷地道:“看來你常做這樣的事,對掩飾傷口混淆兇器如此熟練。”
“你沒有證據,說這些就是你的胡言亂語。”
“證據呢?!”王良道。
鏢師們一起喊道:“宋大人,我們要看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