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寡婦案的驗尸格目寫的還算細致。
周身傷痕足有八處,致命傷是腹部貫穿的刀傷和頸部的傷,導致失血而死。
死者的四肢和雙腿被砍,丟棄在軀體旁邊。
死者面部有刀傷,還還算完好。
死者沒有中毒的跡象。
“你們看看。”宋寧將驗尸格目遞給宋元時和沈聞余,她開始翻證人的證詞。
隔壁的鄰居田榮夫妻說,夫妻感情很好,雖偶爾有拌嘴,但也不見隔夜繼續鬧騰的事。
張氏為人雖不算體貼溫柔,但該做的事也都做了,是個老實人。
至于吳啟坤,他雖偶爾貪杯,但卻多數時候是正經人,也沒有不良嗜好,不賭不嫖,認真做買賣,掙的錢也都交給張氏保管。
成親也不過半年,夫妻二人已經共同在錢莊里存了三百多兩。
是男的能掙錢,女的會過日子的組合。
“這個動機,有點牽強。”宋寧翻了一遍,將卷宗放在桌上,和對面兩人道,“看完什么感覺?”
宋元時凝眉道:“我經驗少,從卷宗上看到的信息,不足以讓我產生疑問。”
“動機是激怒殺人,雖說怒到有了后續,殺人埋尸也不是不能解釋。”
沈聞余也微微頷首,同意宋元時的意思:“倒是要見一見張氏,格目記錄死者有一百三十斤的重量,她要從西廂房搬運、挖坑、埋尸并不容易。”
就算是肢解也要花費時間。
“不覺得奇怪嗎?”宋寧問他們兩個人,“張氏殺了吳啟坤后,既有時間埋尸,為什么沒有時間處理房間里的血跡?”
“她說那間房是她預備做孩子的房間,她在預備給孩子的房間殺人。”
沈聞余問道:“她既要殺吳啟坤,就應該沒有孩子這個顧忌了吧?”
“只要她是正常女人,在有房間可以選擇的情況下,總會有一點顧忌。”
“明天一早,我們去見張氏。”
這是她初步得到的一些疑慮,至于其他的,她要見過張氏后,再決定要不要開棺驗尸。
宋寧取走了張寡婦殺夫案卷宗的事,第二日早上周江和林從彪就知道了。
吳啟坤的尸是林從彪著手的,案件是周江查的。
“他就是和我們杠上了!”周江怒道,“這個案子他也查,是不是以后要把隆興達所有的案件都要翻出來查一查?”
林從彪沒有說話,他在努力回憶,他當時驗尸的過程,他又擔憂地將驗尸格目找出來翻看。
驗尸格目寫的很清晰。
應該沒有問題。
但他心里還是隱隱緊張。從張松清驗尸來看,宋大人的手法雖少見,但不是敷衍的草包。
確實有本事。
“你在干什么?”周江問林從彪。
林從彪不想說他害怕和忌憚,道:“不怎么記得案子的內容了,翻來熟悉一下。”
“沒什么問題。”周江剛才也已經翻看過卷宗了,從頭到尾,他都是按程序查辦的,“其實唯一有些模糊的之處,就是殺人動機。”
兇手承認是激怒殺人。
“但這個激怒殺人,有些不大真實。”
張氏殺人之后,進行了肢解、埋尸等行為,既是激怒就應該有平息,通常是砍殺后一個人身體疲憊后,就會逐漸冷靜下來。
可以因為害怕匆忙掩飾,但肢解的行為,就很令人費解。
這樣費體力的事,通常是帶著某種目的或者巨大的仇恨,通過這個行為,來紓解仇恨。
“不行,我還要再查一查。她現在根本不是查案,而是故意針對隆興達。”
“我敢確定,他一定會抓著這個事作為突破口,而為難我們。”
“讓我們失去百姓的信任、身敗名裂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林從彪支持他,道:“暗中查探,不能讓她知道了。”
周江應是,道:“想搞死我們,這一次我一定要反將她一軍,讓她身敗名裂成為跳梁小丑。”
隆興達因為張松清的案子,生意受到了一些影響。
他必須挽救。
衙門中,宋寧一跨進理刑館的大門,就看到鄭紅申的常隨小馬,沒好氣地和她道:“宋大人,我們大人請您去一趟。”
宋寧將包給宋元時,去了正堂。
正是晨會的時間。
正堂里一如既往烏煙瘴氣,她一進去,里面的說話的聲立刻小了很多。
視線掃了一圈,宋寧沖著鄭紅申叉手行了禮:“大人,早!”
說完,拖了椅子在正中空座上坐下來,腿架在了桌子上,不怎么干凈的鞋底對著程之。
程之氣的站起來。
整個正堂里,除了她都站著的。
而坐著的人,還坐沒坐相,簡直囂張到讓人發狂。
鄭紅申深吸了幾口氣,才自己平復了一些。
邱華章冷冷地譏諷道:“宋大人的家教果真讓人堪憂,便是你出身高貴,可這里不但有你上峰,也多數比你年長的,在長輩面前,你就是如此放肆的?”
“你和我談家教?”宋寧笑了,“你兒子剛因為缺失家教被抽了三十鞭。”
這話一下子戳中了邱華章的痛處,他頓時跳腳,指著宋寧道:“你太目中無人,便是被訓斥,本官也寫奏疏彈劾你。”
“死諫吧。”宋寧給他建議,“這樣最有說服力。”
邱華章腦子嗡嗡響,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四周死寂。
大家發現邱華章吵輸了,頓時摸鼻子理褲腳的假裝忙碌。
“行了,一大早的吵什么東西。”鄭紅申終于發話了,問宋寧,“你找單大人把張氏殺夫案的卷宗拿回來了,你何意?”
“我正要和大人您說,您讓小馬消掉上交核審的記錄吧。”
“這個案子我認為有疑點,需要重新核審。”
鄭紅申看著倒靠著椅子,晃動著的宋寧,沒好氣道:“重審程序你要是不知道,可以來問本官,問任何一個人都可以。”
“你怎么能直接去找單大人?”
宋寧回道:“鄭大人您誤會了,我是找的王爺。”
鄭紅申:“……”
“你、你以后不許這樣,所有案子必須按流程走。下不為例!”鄭紅申道。
“是!”宋寧放了腳,起身道,“那下官就按流程提審張氏。”
鄭紅申撇過頭去,不想理會。
他能怎么辦?宋推官一開口就說找的是齊王爺。
他只能改口,否則就是打齊王爺的臉。
“宋大人,鄭大人既是您的上峰又是年長您幾輪的長輩,您這樣行事說話,既沒有風度也沒有教養。”一位面熟的官員道。
“就是,不尊重別人,還是狀元呢。”
“真不知宋閣老是怎么教養兒子的。”
嘰嘰喳喳說話。
宋寧停下來看著這些說話的人,笑了:“我在京中好評如潮,人人都夸我是有禮貌的好寶寶。”
“所以,沒有被我尊重是你們應該反思。”
她指了指所有人:“好好反思!”
話落揚長而去。
正堂里,嘩一下炸開鍋似的,一個個氣的東倒西歪。
宋元時在門口等她,看到她出來,滿面無奈道:“你又氣人了?”
“我都沒動手。”宋寧邀功。
“表現真不錯。”宋元時失笑,“他們應該感謝你。”
宋寧深以為然。
回到理刑館,麻六和老童將張氏提出來。
她跪在地上,身材清瘦但卻前凸后翹,五官清秀明艷,和張良才形容的那位溫柔賢惠的姐姐形象有些出入,倒像他那句“姐姐和姐夫成親前見過面”那句話。
要知道,多數人成親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洞房前都是規規矩矩不見面。而他們二人私下見面戀愛,這已是打破常規很是新潮的人了。
“罪婦張氏,給大人磕頭。”張氏道。
宋寧沒讓她起來,大家都坐在周圍,望著張氏。
張氏有些緊張,絞著手指。
“用刑了?”宋寧望著她的手指,十根手指血肉模糊,顯然是上過夾板了。
張氏點頭應是:“是。”
“還有哪里也用刑了?”
張氏驚訝地看了一眼宋寧,又迅速垂了眉眼,小聲道:“就、就只打了幾十鞭子,別的沒有了。”
主要是夾板,上完以后太疼了,她就招了。
“你弟弟張良才找到本官,請求本官重查你的殺夫案,你可知道?”
張氏猛然抬頭,驚訝地看著宋寧:“重查?”
“嗯。”
“案子不是已經定了嗎?能重查嗎?”張氏不敢置信。
宋寧頷首:“有問題,當然就可以。”
“那、那大人是相信民婦是冤枉的嗎?”張氏膝行了一步,急切地道,“大人要幫民婦伸冤嗎?”
宋寧回道:“我是重查案件,并不是幫你伸冤。你有沒有冤,我要重查過后,才能知道。”
“我有,我有!”張氏急著道,“民婦是怕疼,夾板一夾在手指上,民婦就生不如死。”
“心道不如死了吧。”
“大人,大人民婦沒有殺我家夫君,民婦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張氏說著捂著臉悲慟大哭,“我夫君對我那么好,我如何能舍得殺他。”
“我……我豈能這般沒有良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