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毛氏死亡的過程,大約是這樣。
她在六天前買好了砒霜,等待著一個時機。
昨天早上,在殺魚割到手情緒不穩定的時候,蘇炎來了,嫌棄她早飯煮的粥太稀,于是她爆發了。
也許是她故意如此,也許是她的情緒真的到了臨界點,爆發了,沖回房間里。
實施了她準備了至少六天的計劃。
她將事先準備好的兩包粉拿出來。
一包是糖霜,她倒在了茶杯里,另一包是六天前買的砒霜,如今還有半包,她假裝激動灑在了炕上,又或者是她真的害怕和激動,灑了出來。
或許是怕女兒看見碰著,她用茶壺將剩下的砒霜壓住。
小孩看不到,可大人進去了就會看見。
還有,蘇文玉被鎖在房間里,也應該是蘇毛氏保護女兒而為。
隨后,拿著化開糖霜茶水的蘇毛氏,一路喊著要去死,沖出了家門,站在街上,沖著鄰居說她要尋死,并央求鄰居幫她評理。
在說完這句話后,她喝掉了茶水。
她認為,喝完茶水后,她能繼續說理,可是她想錯了,她倒在杯子里的糖霜,是她提前分開兩個半包砒霜的其中半包。
有人將計就計,換了她的藥。
蘇毛氏死了。
藥是她買的、是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喝掉的,沒有任何疑問,她是自殺。
不著痕跡完美至極。
“王爺,昨天蘇炎在說吵架的時候,有沒有提到,在蘇毛氏沖回房間里的,他也沒有跟著一起去了?”宋寧問趙熠。
趙熠非常否定了。
“那有人撒謊了。”宋寧道。
趙熠和宋元時都不解,趙熠問道:“怎么說?”
“如果你是蘇毛氏,你準備用自殺的方式,來恐嚇不爭氣的夫君,你會怎么辦?”
趙熠不知道,他無法共情這個情緒,
“大張旗鼓,讓許多人目睹過程,起到威脅作用,并得到夫君的承諾。”宋元時接話道。
宋寧點頭。
“可是她一個人沖回房里,一個人捧著杯子出來、一個人沖出了門,一個人站在巷口喝下藥,他的夫君并沒有阻攔、求饒甚至關注她在干什么,還是她的弟媳蘇王氏跟出去問的。”
“那就是蘇炎和蘇王氏都在撒謊,他們兩個人將廚房吵嘴、蘇毛氏回房取藥以及沖出門這個過程簡化模糊了。”趙熠道。
宋寧點頭:“對,他們簡化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加深蘇毛氏尋死的決心。”
“昨晚你們沒有蹲到人嗎?”宋元時問道。
宋寧搖頭:“昨晚的蘇家很安靜,至少子時以前很安靜。或許我們走了以后的下半夜,他們狂歡了。”
“把人抓回來審就行了。”趙熠道。
宋寧將蘇毛氏蓋上:“不著急,等她家里人來了以后再說。”
她話剛落,伏雨從外面進來,道:“……蘇毛氏娘家的人到了。”
“這么快,騎馬的嗎?”
“是,來的是他哥哥和弟弟外加族中的六位堂兄。”伏雨道,“聽說,毛氏在海豐是商賈望族。”
越這么說,宋寧越是無語。
難怪昨天蘇金亮一直害怕親家來人。
來了這么多族里的兄弟,可見毛家人對蘇毛氏的重視。
“不去,等著看熱鬧。”宋寧將仵作房鎖起來,和幾個人去了前面的公房。
幾個人坐下來喝茶,沈聞余回來了。
“我回來的時候,聽說海豐毛氏來人打砸了。”沈聞余道,“要等報官再去嗎?”
宋寧道:“蘇家會有應對的辦法。”
沈聞余聽她的語氣不對:“怎么說,是查到有指向性的證據了嗎?”
“沒有證據,但有懷疑。”宋寧將他們剛才的推理復述了一遍給沈聞余聽。
沈聞余凝眉道:“這種證據不好查,唯一可能作為證據的,就是那張包被換走的半包糖霜和白紙。”
但就那么一張四方的白紙,或者還包著糖的,但凡有點腦子的,不可能還留著。
“不對,加上購買時包砒霜的一張紙,一共四張紙。一張用來包糖霜、一張在蘇毛氏身上,一張在包著砒霜丟在桌子上。”
他們看到了半包的砒霜以及蘇毛氏口袋里的紙。
“那少的有半包砒霜和一包糖霜。”
“你的意思是,在蘇毛氏離開后,有人進去處理了現場?”趙熠問道。
宋寧點頭:“那人拿走了空掉的包砒霜的白紙,營造出蘇毛氏從一整包里倒一半的假象。”
趙熠頷首:“既如此,也不用費時間,將他們全家抓回來審訊就行了。
“不打不罵,黏著他的眼皮,點一屋子的燈,兩天就全招了。”
其他人目瞪口呆,一臉佩服地看著趙熠。
“王爺,您在天上做神仙的時候,也審訊過犯人嗎?這手法,絕了!”宋寧一臉浮夸地道。
宋元時失笑。
“對!”趙熠道,“我們天上的神仙連審訊都如此優雅,不動干戈。”
宋寧抱拳:“佩服。”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趙熠都不想理她。
楊長更從門口進來,無聲地指了指門口。
大家都懂,這是毛氏的娘家人來了。
果然,麻六領著人進來,當先走的以為穿著錦緞的長袍,三十左右的年紀,生的器宇軒昂,一看就是貴公子。
男子看到了穿著官服坐在桌后的宋寧,站在臺階上就抱拳行禮:“草民毛云松給大人請安。”
在他之后,有一位二十出頭和他容貌七分像的男子也跟著抱拳,道:“草民毛云波給大人請安。”
在他兩人之后,還跟著六位年輕力壯的男子。
隨后則是跟著來的蘇金亮和蘇炎父子,以及抱著蘇文玉哭鬧的蘇劉氏。
蘇金亮父子兩人衣服破裂,蘇炎的臉上和眼睛淤青,嘴角破皮,蘇金亮也是發髻散亂,身上沾著泥。
蘇文玉在蘇劉氏懷里使勁哭,一邊哭一邊喊舅舅:“舅舅,你們不要生氣了。”
“舅舅不要打我爹。”
“舅舅、舅舅文玉害怕。”
毛云松沉著個臉,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女,對毛云波道:“抱著文玉。”
毛云波去抱外甥女,蘇劉氏不肯,死死抱著蘇文玉:“文玉要我,得在祖母懷里,不然她會害怕的。”
蘇文玉的雙臂被她箍著抱在懷里。
蘇文玉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害怕,是真的在哭。
院子里頓時亂糟糟的。
“把孩子抱出去。”宋寧吩咐蘇毛氏。
蘇劉氏猶豫著,指著蘇炎:“大、大人,文玉離不開他爹。”
宋寧當然明白,蘇文玉現在就是她手里的盾牌,如果舅舅們再動人,她就能將蘇文玉推出去。
“麻六。”宋寧道。
麻六推蘇劉氏出去。沒了蘇文玉的哭,院子里安靜下來。
毛云松紅著眼睛,道:“大人,我兄弟幾人想見一見錦娘的尸首。”
“可以。”宋寧出來,帶他們去仵作房。
毛家男人進去,看到昔日鮮活的蘇錦娘如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一群男人臉色難看至極。蘇云松沖出來,沖著宋寧跪下來,“求大人做主,我妹子從小性子活潑開朗,她不可能丟下四歲的女兒尋死的。”
“對!”毛云波道,“她不是尋常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我和大哥早就和她說過,日子過不下去就和離,我們給她宅子給她錢,讓侄子們給她養老送終。”
“她有退路,怎么會尋死呢?”
毛云波擦著眼淚,喊道:“肯定是蘇家人害死她的,蘇家人貪圖她的嫁妝,故意害死她的。”
“一分錢都不會留給他們的。”毛云松一轉頭陰森森盯著蘇炎,“狗雜種,你要還是個男人,你就現在磕頭認了,要不然,我們讓你這輩子都沒日子過。”
“把妹子嫁給你,你不曉得珍惜,處處作踐他,你這個狗雜種!”
蘇炎哭著道:“我、我沒有,大哥我真的沒有,錦娘喝藥許多人都看到了,我、我真是百口莫辯。”
“一百個人看到,也有貓膩。”蘇云松肯定地道。
她自己的妹子,他知道。
他說完又給宋寧道:“大人可能不知,我家妹子自小養在深閨,性格單純,不諳世事。”
“豈料被這個人勾引蠱惑。妹子死心塌地非要嫁給他,為了讓我們同意,偷偷拿錢給他回家蓋房子。”
“我們一家人勸也勸了,罵也罵了,可她就是不聽。”
“我們還建議讓他們夫妻兩人住在家里,在家里也能照顧她。”
“她怕蘇炎覺得是入贅,所以不肯。我們也沒有辦法,嫁妝我家光銀票就壓了三萬兩在箱底,別的人參鹿茸錦衣華服金銀首飾就不說了。”毛云松道,“這幾年,他家蘇洋生病吃藥,人參、鹿茸不要錢的從我家藥鋪里拿回家。”
“就這樣,他們還把錦娘當丫鬟。她自小在家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嫁出門去,每天洗衣做飯被妯娌排擠被婆母虐待。”
“我妹子是傻,但我這個做哥哥的也有責任,當初我如果在心狠一點,攔著她就好了。”
毛云松磕頭,道:“求大人明察,我妹子的死一定有蹊蹺。一個人有退路,又怎么可能丟下年幼的女兒去尋短路。”
“求大人明查!”
宋寧聽完,將視線投向了蘇炎。
蘇炎忽然不哭了,冷靜地抱拳行禮道:“請大人明辨,我和錦娘雖吵架,可我對她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過。”
“我不可能想她死,我恨不能隨她一同。”
毛云波大喝一聲:“那你現在就隨她去,你去了我就原諒你。”
蘇炎道:“我、我死了文玉怎么辦?”
“文玉你不用操心,我待她如己出,將來教養、出嫁都有我來包辦。”毛云波道,“速速去死!”
蘇炎害怕地嘴角抖動,說不過毛家兄弟二人,只好和宋寧道:“求大人做主,小人一身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