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書生的妻子離開他以后,他沒有再婚,現在他和父母住在一起。
宋寧站在個書房門口的時候,徐家老兩口就站在院子里,眼淚汪汪地跟著,也不敢說話。
“不要著急,我們大人做事向來有條理也有分寸,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案子最后一定會有一個清清楚楚的交代。”宋元時安慰老兩口。
徐從標擦著眼淚,哽咽地道:“我家徐柳從小懂事又善良,考舉人考了十二年,他本身是可以繼續考,可看我和他娘太累了,就放棄了。”
徐王氏也跟在后面哭著,冷不丁跪下來磕頭道:“大人,我的柳兒不會殺人,還、還殺那么多人,他沒這個膽子啊,他從小連個螞蟻都舍不得踩。”
宋元時安慰老兩口,宋寧進了書房。
書房收拾的很干凈,靠墻打制了一排書架,書架上放著許多書,宋寧隨手抽出一本來微微一怔,又連著換了七八本,才算相信了。
這個書架上所有的書都是肉書生自己謄抄的手抄本,因為文章備注的字跡和文章本身的字跡一樣。
“看來是真的愛讀書。”宋寧走到桌邊,桌邊有畫桶,桶里放著十幾個卷軸,她鋪開一個,畫上畫著許多動物,而貓狗則最多。
各式各樣的形態,慵懶的、警惕的、進攻的每個都有。
畫的也好,栩栩如生。
“他喜歡畫狗。”徐從標從門口進來,用袖子擦著眼淚,“大人您看這上面的書都是他抄的,他給別人啟蒙的時候不但不收別人的束脩,還日夜幫他們抄書。”
宋寧停下手中的動作,問徐從標:“可是他認罪了。”
徐從標一愣,嚎啕大哭:“大人、我、我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認罪。能不能讓我們去見他一面,問問他呢?”
“我試試看吧,他人在府衙內。”宋寧從書房出來,站在他家院子里,院中種著一棵棗樹,此刻光禿禿的倒顯得有些蕭瑟,“他平時有沒有親近的朋友?”
“有很多,這孩子對誰都好,我們家左右鄰居、還有菜市里幾個孩子都是他啟蒙的,他可是一文錢都沒有收人家的。大家念著他的好,也都對他很敬重。”
這件事宋寧知道。
“其實、其實他真的被我們耽誤了,是我們沒有用,掙不著錢讓他安安心心讀書。”徐從標道,“大人、他肯定是清白的。”
宋寧沒就著這個話題聊:“昨天晚上他干什么去了?”
“昨天晚上去見一位朋友了,吃過晚飯出去的。但他沒有說是去見誰。”徐從標想了想回道,“但是他沒有帶著書,我覺得應該不是他以前的同窗。”
宋寧微微頷首告辭出來,和宋元時一起上街,宋元時問他:“你覺得呢?”
“如果不是他、那就排查他認識的人,他替別人頂罪了。”
能讓一個人心甘情愿背負罵名的去死,宋寧無法理解這其中的感情有多么的深厚。
他們上街,街上許多的百姓已經知道了案情告破的結果了。
有人問道:“大人,您沒有查破案子,會受到責罰嗎?”
“不會。我又沒有做錯事!”宋寧和對方道。
那人愣了愣,也不知道是希望宋寧被罰還是不希望宋寧被罰,動了動嘴跑了。
潘德祥從遠處徐徐走過來,敷衍地抱拳行禮,“唐大人請您回衙門。”
宋寧望著他,態度很誠懇:“真是抱歉,我現在正做要緊的事,勞駕你傳話,說我中午回衙門后再去見唐大人。”
“中午?”潘德祥驚愕地看著宋寧,“小宋大人你在說笑嗎?”
“你是準備讓唐大人等你?”
宋寧道:“他如果有緊要的事,想必你來的時候就直接交代了,既然你沒有說,那就表示他沒有。既不是急事,那就更加不用著急了。”
“以辦事為主,想必唐大人能理解。”
潘德祥盯著宋寧,眼睛瞇了瞇道:“不知道小宋大人還有什么要緊的事,你回京后夸海口要查破的案件,已經查破了,你還能有什么事比見唐大人還重要的”
“啊,有件事問問你,昨天晚上是你偷聽我們關于肉書生的推測,所以告訴了你的侄子潘松月?”宋寧問他,潘德祥驚了一下,都說小宋為人粗糙又直接,完全不講人情、含蓄,今天可真是見識到了。
“小宋大人說笑了,我雖是幕僚可也是舉人出身,我能去做偷聽的事?”潘德祥道,“小宋大人還是跟著我回去復命吧,我們互相給著面子,不然……”
說著頓了頓,道:“場面可就太難看了。”
“你就一個傳話的,你話傳到不就行了?唐大人要是生氣砍我的腦袋,我也不可能拖著你一起躺鍘刀。”宋寧拂手讓他走,“去吧去吧。”
潘德祥在大理寺里相當于“三把手”,沒有實權可有人情,還從沒有誰這么和他說話。
“宋大人,枉你讀的圣賢書,你就這么和長輩說話?”潘德祥怒道。
宋寧都驚訝了:“長輩,你要再在這里嘰嘰歪歪,我還有更難聽的話。”
說著拐進了巷子了往西巷菜市去。
“也、也太狂了!”潘德祥冷喝,頓了頓也跟著宋寧往前去,魯苗苗回頭看著他,甕聲甕氣地問道,“老頭,你為什么跟著我們?”
老頭?潘德祥氣的頭暈,怒道:“我倒是要看看,一個查破的案件,兇手都認罪的案件,宋大人為什么還要繼續查,為此狂到讓上峰等他。”
“我雖不做官,可也在官場走動這么多年,什么樣子的人都見過,可這樣猖狂的小官,還真是頭一次見。”
他跟著說,宋寧不想和他費口舌,這個時候為了一個幕僚浪費時間,不值得。
一行人到菜市,里面鬧哄哄的,無論是賣菜的還是買菜的,都是人心惶惶不安地議論著肉書生的事情。
這可以理解,不管是誰,身邊有一位認識或者很熟悉的人突然變成了連環殺人案的兇手,這驚恐震驚的程度,就算再過幾年提起,都會持續驚駭。
宋寧出現,有人眼尖看到了她,頓時喊道:“宋大人來了。”
“宋大人!”有人喊道。
所有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宋寧過去,眾人立刻將他圍住了:“大人,聽說肉書生認罪了,是嗎?”
“嗯。認罪了。”宋寧回道。
“真的認罪了。”眾人一陣唏噓,有人道,“可真的也看出來,他居然是剖腹殺人案子兇手,這、這也太讓人意外了。”
“大人,這、這也不像啊,他人那么好。”
“就是就是,他雖是賣豬肉的,可他一頭豬都沒有殺過。”
周大叔道:“何止,他抬刀都費勁。”
“我看看他的攤子。”宋寧往前去,肉書生早上是出攤后被雷松帶走的,所以他的豬肉和稱都在,就連昨天看的那本《左傳》,也擺在了他干凈的圍裙上。
宋寧打開了他的書,書的頁面干凈又整潔,既沒有油漬也沒有灰塵甚至連書角都沒有褶皺。
“他是真的喜歡書。”宋寧低聲道。
宋寧放下書,蹲在來查看肉攤下面。肉攤子是個搭建的鏤空的石桌面,王麻子家和周大叔家的桌底是鋪著稻草和被褥,累的時候他們可以在里面蜷縮著休息。
肉書生下面也有,但他不是兩面對穿空心的,他將對外的那面用木板釘了,地上也不是直接鋪的稻草,而是放了幾塊木板,木板上鋪著稻草,還放著枕頭和被子。
在角落里,還有一本皺巴巴的左傳倒扣著,宋寧從里面拿出來,眉頭略挑。
“是、是我的書。”王大牛站在隔壁的肉攤對宋寧道,“徐叔給我抄的書,我、我有時候和他一起讀。”
說著眼巴巴地看著宋寧,用眼神詢問她,能不能把書還給他。
宋寧將書遞給他,王麻子啪打了他的頭,喝道:“添亂什么,大人還能拿你的書?等大人走你再拿不行?”
“哦。”王大牛縮著脖子往后躲了一下,他爹扶著兒子,問道,“等會兒我把豬頭帶回去,晚上給你鹵肉吃。”
王大牛搓著手應是。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有沒有良心?肉書生坐牢了!”王麻子喝道。
整個菜場的人都看著王大牛的爹,他爹很尷尬,瘦小的肩膀縮了縮,呵呵笑著道:“不、不是,我心里也、也是難過的。”
他說著,一抬頭看見個讀書人打扮的男人,正嫌棄地看著他們父子,他臉一紅緊張地脫口問道:“您、您要買肉嗎?”
“呵!”潘德祥讓了讓,退開了一步。
宋寧問王大牛的爹:“大叔怎么稱呼?”
“草民、草民……”他話沒說完,王麻子推了他一下,對宋寧回道,“大人,他叫唐三。”
宋寧微微頷首,唐三垂著臉站在王麻子的身后。
宋寧將書遞給了王大牛,又對大家道:“都散了吧,聚眾在這里也沒什么用,還耽誤事。”
“大人,這個案子您不查了嗎?”
就聽人后潘德祥冷嗤一聲:“兇手都認罪了,他查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