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周律、刑律、人命》你謀人命四條,傷二人,之行為喪心病狂,雖年幼卻不足輕判饒恕,今本官依律判你斬立決!”
宋寧大聲道。
唐三嚎啕大哭,王麻子也跌倒在門口。
“人犯唐三,犯知情不報杖一百,協助、瞞報頂罪戲弄律例,罰徒一年!”
唐三不管自己的是什么罪名,他給宋寧磕頭:“大人,草民領罪認罪,看能不能讓草民和兒子說幾句話?”
宋寧頷首。
“大牛。”唐三膝行著過來,抓著王大牛的胳膊,“爹對不起你,爹這一輩子過的太窩囊了,唯唯諾諾怨天憂人。”
“爹只想等你長大成親,然后離開這里,卻沒有想到,會把你養成這樣。”
“是爹的錯。”
唐三痛不欲生,王大牛卻是勃然大怒:“你把我養成什么樣了?我這么厲害,你為什么有錯?”
“我很好!”
“大牛?”唐三哭著看著兒子。
王大牛喝道:“你做得到我做的事嗎?”
唐三傻傻地看著兒子。
“你們能嗎?”王大牛激動地站起來,質問門口那些用奇奇怪怪目光打量著他的人,“你們能嗎?你們憑什么嘲笑我?”
門口人被他質問的懵了一下,隨即有人罵道:“你這個殺人兇手,你還當自己厲害?”
“殺人哪里厲害?”
“不要和他說,一個小畜生,根本聽不懂人話。”
“你看看他爹娘也不壞,這小畜生就這么惡毒,這人就是天生的壞。”
“就是。要不然怎么有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的說法?”
王大牛眼睛血紅,看向宋寧,想要得到她的寬慰:“他、他們又在說我?”
“為什么人人都能說我?”
“為什么他們要說我?我不想聽!”
宋寧從桌案后走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每個人都有惡的一面,有的人是言語,有的是用刀子,有的人的惡被善良所壓制,有的人的惡卻別惡所牽引。”
王大牛歪著頭看著宋寧,在思考她的話。
“但不論哪一種的惡,都不能被肯定,更不會有人夸獎你。”宋寧道,“這一點你懂的,對不對?”
王大牛咬著唇,眼露倔強。
“不著急,你還有一點點時間,讓你思考。”宋寧說完去問唐三,“你說你錯了,那么你覺得你錯在哪里呢?”
唐三顫抖著,問道:“我、我膽小如鼠,我自顧自己我自私。”
“不,你對于你的孩子,最大的錯誤,是沒有責任和擔當,擔當家庭、擔當父親的責任!”宋寧道,“至于你所說的懦弱、膽小、都是因為你不想面對和擔當而蜷縮在這樣的外殼中,好讓自己的繼續心安理得。”
“你塑造了某個形象后,你就能像理所當然地享受這個形象背后的安穩和平靜。”
一個被所有人都認定懦弱和窩囊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荒廢人生,啊,反正大家都覺得我是窩囊廢,我什么都不做也沒有關系。
從而在最底線上躺平,渾渾噩噩。
唐三目瞪口呆。
“你呢?”宋寧問王麻子。
王麻子搖了搖頭。
宋寧指著王大牛:“你想一件,兩年以前他做的哪一件事,讓你一直記著,認為可以夸獎他的事說一說。”
王麻子驚恐地看著宋寧,搖頭:“我、我想不起來!”
“想。”宋寧喝道。
王麻子嚇得一抖,擦著汗道:“夏天的時候,他怕我熱的睡不著和被蚊子咬,整個中午他都會蹲在地上,給我搖扇子,這、這個算嗎?”
“算!”宋寧問她,“你夸他了嗎?”
王麻子搖頭:“沒、沒有,這有什么可說的,我皮糙肉厚不怕蚊子咬,我要是熱了我就醒了有沒有扇子我都行。”
“反而是他,有這個時間回家洗菜、和面做飯,哪個不更好?!”
她的話說完,門口聽著年紀大的人們,有的很驚訝,有的則是習以為常。
宋寧對王麻子道:“他心疼母親辛苦,想要對你好,你看不到他做了什么,卻只盯著他沒做什么?”
王麻子驚愕地看中她。
“要表揚他,告訴他,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宋寧道。
他說完,門口有個中年男人道:“小孩子要夸什么?天天夸就飄了。”
宋寧望著說話的那位中年男人:“小孩是人嗎?”
“是。”男人道,“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可多說的。”
宋寧道:“大叔,你這稀疏的頭發,凸起的肚子,腿短到跨不過門檻了,你知不知道你滿臉油光膩的倒胃口?”
那人被罵的臉色煞白,瞠目結舌。
旁邊的人竊竊私語。
“有所謂嗎?”宋寧問他,“不說現在,你想想你的童年。”
男人尷尬不已。
宋寧繼續道:“你們說王大牛生來就惡,我不認為。惡的是他的父母,因為他們養而不育,因為他們拿他當出氣筒,因為他們不當孩子是個人。”
所有人都看著她。
這話說的很直白卻是他們這些人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問題。
宋寧也懂,疲于生計的時候談不上教育。
“如果真的無法愛,那也不要去傷害他。”
有婦人聽著心酸,順著宋寧的思路點頭:“我、我小時候我娘天天抽門閂打我,我現在只要一聽到門閂的聲音,我、我就發抖。”
“我爹小時候就罵我是小畜生,多吃一口就費他的糧食。”一位男子哭著道。
“我爹也是……”
眾人想到了自己,清算自己身上的傷,宋寧咳嗽了一聲:“所以,你們的傷不要再傳下去。”
眾人沉默著望著宋寧。
有人點頭,有人木然,仿佛立刻應是就表示他自己不是稱職的爹娘。
“結案吧!”宋寧拂袖轉身,王大牛忽然大叫一聲,“大人,你、你讓我娘說的話,她、她還沒說!”
宋寧看向王大牛。
“你、你很孝順,可、可你不該……”王麻子憋了半天,沒說完后面的話,王大牛打斷了她,“我不聽了,你不是真心覺得我好。”
“我走了,我走了,你不覺得我好,總會有人覺得我好的。”
他對宋寧道:“大人、大人我要去牢里了。大人,大人我也會被砍頭嗎?”
“嗯,會被砍頭。”
王大牛點了點頭:“那我不會哭的,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說完一眼都沒有看他的爹娘,大步出了后堂。
唐三也被喬四拉起來,他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望著王麻子,一字一句道:“我咒你,孤獨終老、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你這個孬種,他就是像你。”王麻子道。
唐三對宋寧道:“大人,您不要教育愚蠢的人了,她這輩子都聽不懂您的話。”
唐三憤怒而去。
“大家都散了吧。”宋寧對剛才被他罵的大叔道,“倒并非有意想要戳罵你,只是想讓大家、讓你記憶深刻點。”
“大人、草民懂您的意思、就、就是剛才嚇了一跳,也很難堪。”
宋寧頷首:“確實難堪,所以不是恩怨情仇要吵架發泄的,就盡量好好說話。”
大家都跟著應是。
一位婦人道:“要好好教育孩子。”
“是啊,就算不能捧在手心里,也至少不能踩在腳底下吧?!”宋寧道。
眾人點頭應是。
宋寧看了一眼王麻子,沒再和她說話,去宋元時桌案邊看供詞,又想了想道:“要不要把這個案例,寫出來貼順天府衙八字墻去?”
“你想怎么寫?側重點在教育孩子上嗎?”
宋寧搖頭:“教育孩子涉及面太寬太深太復雜,我們只要傳達愛,然后普法!”
宋元時揚眉望著她:“愛?”
“是覺得太過黏糊肉麻了嗎?”宋寧問他。
宋元時搖了搖頭:“只是覺得陌生。”
“大家不懂愛沒有關系,會害怕就行了。”宋寧道。
宋元時深思了一刻:“你這話很有道理,愛別人無法強求,可如果懂的律法知道害怕,至少,不會做觸犯律法的事。”
教別人愛多難啊,比樹立規矩難得多。
“案子你打算中午帶著一起上朝嗎?”宋元時問她。
宋寧點頭:“我連我上峰都彈劾了,我哪能相信他會好好審案。”
“那我這就將判詞寫了。”宋元時道。
宋寧點頭:“你先寫個告示,我親自去貼。”
“好寫,一刻鐘。”
宋元時坐下來寫告示。
“大人,”王麻子問道,“民婦能去看看他們嗎?”
王麻子還跪在門口。
宋寧回道:“這個案子,等圣上批示后定行刑日期后,會給你一次見面的機會。”
一次?王麻子失魂落魄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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