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衛的牢房霉味很重,地上都是灰塵,羽林衛的那些侍衛也不給拿椅子鋪稻草,他們連坐的地兒都沒有。
宋寧尷尬地看著羅子章等四人。
“真沒想到,您幾位也跟著被關進來,我還以為只會關我和我父親呢。”宋寧抱歉道。
羅子章哭笑不得:“你和王爺回京的時候,不就計劃著把我們算進來?”
“那還真不是,我們也就想要一點便利而已。”宋寧樂呵呵地道。
柴思廷道:“那我們也要抱歉了,沒給你便利。”
“別,您這樣說就客氣見外了,便利您幾位可沒少給啊。”宋寧笑著,又看著仲陽,“仲大人,辛苦您了。”
仲元擺了手:“無妨。十爺與我有恩。”
“只不過,小宋大人是姑娘家這個事,可真是騙的我們好苦啊。”
宋寧苦笑道:“實在是沒有辦法。”
“一切都是為了保命而已。”宋延徐給他們解釋其中原因,“但凡能選,我也不會讓她假裝她哥哥。”
羅子章笑著道:“先前羨慕你有個好兒子,現在改羨慕你有個好女兒了。”
宋延徐苦笑著擺手。
“我有餅。”宋寧摸了三塊薄餅出來,“衣服的厚度決定了我只能揣三塊,先墊一墊。”
幾個人一臉無奈,一人半塊地分食餅,趙熺攏著袖子蹲在墻角咳嗽了一聲。
宋寧蹲過去,將自己的半塊又撕了半塊給他。
“王爺,您不該進宮的,要是不進您就會被勸進在王府,好歹也不少吃穿有床睡。”
趙熺嚼著餅子,唾棄道:“我要能想這么多,有這個腦子,我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宋寧無語。
“吃餅子吧!”宋寧道。
趙熺也咂著嘴:“這餅還挺香的,等出去了再給我做點。”
“我做餅子世上第一等,出去后我給您做。”
趙熺指著她嘿嘿笑著:“這是你說的。”
他話剛落,門忽然開了,羽林衛的侍衛喊道:“宋寧,出來!”
大家都慌了,看著她。
“沒事沒事,受點罪正常,但肯定不會死的。”宋寧出牢籠,跟著侍衛出去,拐了一道后就有一間房,房門是關著的,侍衛將門推開,對她道:“進去吧。”
宋寧進到門內,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來,等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她看到了橫梁上垂下來一根麻繩,繩子的下面吊著一個人,披散著頭發裸著全身,周身全是鞭痕和淤青,人垂著頭看不到容貌,但能感覺到他氣息的虛弱。
宋寧停下來看著對方,試著喊道:“譚公公?”
譚仁聽到她的聲音,抬頭看著她,露出臉看著她。
臉上和嘴角都是血跡,沖著她笑了一下:“宋、宋大人!”
“譚仁!”宋寧渾身冰涼,沖過去解他的繩子,將他放下來。
譚仁靠在她懷中,抓著她的手,低聲道:“幫、幫奴婢轉告十爺,奴婢去找四海,奴婢會幫他照顧四海。”
“誰是四海,我不知道是誰,我只知道你。”宋寧用衣袖給他擦臉上的血跡,“除了外傷,還有哪里傷?”
她將譚仁放平,輕輕檢查的他的傷勢。
腹內沒有綿軟積血,肋骨沒有斷裂,但左腿的筋骨斷了,其他都還好。
“沒了。”譚仁道。
宋寧松了口氣:“只要你撐住了你就死不了。”
譚仁松了口氣,沖著宋寧齜牙笑,牙齒上都是血跡:“有、有宋大人在就、就會覺得特別踏實。”
“難道是因為我熊武有力嗎?”宋寧扶著他坐起來,譚仁笑著道,“恰恰相反,宋大人您又瘦又小,外形上完全和熊武有力沒關系。”
宋寧繼續給他擦臉上血跡:“咱們不是很熟,你就和我開這樣的玩笑,看得出來你皮緊的很,得閑我給松松。”
譚仁笑著臉得特別疼,抓著宋寧的手:“大、大人咱們也是過命的交情了啊。”
“也對,我給忘記了,玩笑隨便開。”宋寧給他理了理頭發,“誰送你來的,有什么目的?”
譚仁搖頭:“奴婢不知道!”
“那咱們就在這里休息吧。”宋寧將她剛才沒吃的半塊餅子拿出來,“午飯吃過沒有?”
譚仁搖頭。
“分一分吧,聊勝于無嘛!”宋寧給他喂餅,門口的侍衛看著他們,宋寧問道,“有水喝嗎?”
侍衛面無表情沒給她回應。
“看來是沒有了。”宋寧和譚仁道,譚仁吃不下,開始發燒了,昏昏沉沉靠在宋寧的懷中,宋寧將餅子收好等他醒了再吃。
門口有人來,踹開了沒開整齊的半扇門,門太老舊應力歪倒在一邊。
來人一腳踹在肩膀上,喝道:“賤人,趙熠在哪里?”
譚仁被喝醒,要說話,宋寧點了點他:“睡吧,休息的好傷口會恢復的更快。”
“是。”譚仁閉上眼。
宋寧拍了拍肩上的腳印:“殿下不用著急,我們這么多人關在這里,齊王一定會出現的。”
“他這個人無情無義,他會救你?把自己看的也太重了。”趙弢譏諷道。
“看來殿下不了解很多人。”宋寧看著趙弢,道,“不過,你很快就了解了。”
趙弢蹲下來抓住宋寧的手腕,死死盯著她:“你居然是個女人,難怪……趙熠會和你親近。他要娶你做王妃嗎?”
“是的吧,畢竟一般人也配不上他。”宋寧望著趙弢,道,“殿下冷靜一些,不如先將皇后娘娘的后事安排好!”
趙弢冷聲道:“他在乎你,那最好了!我要當著他的面,一件一件的脫掉你的衣服,讓他親眼看著她的女人躺在我的身下。”
“讓他生不如死。”
宋寧嘖了一聲:“殿下好變態!”
“你少和我貧嘴,到時候全城的百姓就會看到,他們昔日崇拜夸贊的宋大人只不過是個女人,他們喜歡的宋大人,被我睡!”趙弢咬牙道。
宋寧點頭:“知道了知道了,等你做的時候再說。”
“你果然無恥!”趙弢喝道。
宋寧擺手:“快去做事吧,得閑讓人給我們送點水,否則你羞辱我以前,我就已經被折磨的不水靈的了,會讓你少很多樂趣。”
“無恥!”趙弢說不過她,拂袖道,“留你一條命即可。”
說著要走,宋寧忽然道:“殿下,皇后怎么死的?”
趙弢停下來看她。
“記得看看遺體,病死者正常死亡不太。但壓迫口鼻悶死者,尸體顏面青紫、腫脹,尸斑暗紅色,還有大小便失禁。如果沒有小便,應該是上半夜,如果小便很多,應該是下半夜或貼近子時。”
“中毒者,尸體表現更多也繁雜,但觀尸體表征,多數有痛苦掙扎的跡象,比如嘔吐、扣抓床單,后腦頭發糾亂,面色和指甲留有青紫顏色。還有一些口腔黏膜充血。”
趙弢聽完了她說話,有的他聽懂的了,有的則沒有。
“死不足惜!”趙弢拂袖出門,交代門口的侍衛,“看緊了,如果讓她逃走,你們全部都得死。”
外面的侍衛應是。
尹治跟在趙弢后面,問道:“殿下,確認城中沒有齊王!”
“他能去哪里?”趙弢焦躁地踢了一腳地上石子,看著尹治,“你認為他還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尹治搖頭:“微臣覺得齊王不會丟下太后娘娘和小宋大人……宋小姐不管。”
“宋小姐……好一個宋小姐!他可真是渾出了天,居然安排自己的女人做官。”趙弢道,“他就是被先帝寵壞的人,他才是那個只會吃喝玩樂的草包。”
“這一次他必死。”
“殿下去何處?”尹治問道。
趙弢腳步頓了一下,忽然想到宋寧剛才說的話,他道:“去鳳梧宮。”
“不找齊王了嗎?”
“她說的對,只要她和太后在宮中,以趙云臺的性格,一定會回來的。”
平元三年四月二十四。
京城,城內外全部設下關卡,進出都嚴格,出動了許多兵。
但令人費解的是,西山大營里的兵沒有動用。
這一點就連魏訓昌也覺得奇怪,約了寧文仁等幾位閣老和官員,共七人到他家中議事:“……太子殿下調用的是哪個營?”
分散出去許多人找齊王,還在設了那么多關卡,這可要用的人手可不少,僅僅當地民兵不夠用不說也沒什么能力。
“難道是把馮厲的五軍營的調用了?寧文仁問完,魏訓昌搖頭,“馮厲是隨正的徒弟,太子在這個時候是不會相信馮厲而用他的五軍營。”
“如果不是五軍營,那就是太原的兵。太原的兵好調用嗎?”
魏訓昌搖頭:“那邊的兵怎可調用,若讓蕭撻重元的知道,豈能了得?太子不會做這種事的!”
“上一次,太子不是調用六百人……”
“應該就是用的這些人吧?”
幾個人沒有深聊這話,又重新說回宋寧的事情上,就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魏訓昌道:“進來吧。”
一位小廝端著茶托進來,上面擺著瓜果。
魏訓昌蹙眉,又不是招待婦孺,擺這些東西成何體統,他正要說話,又進來兩位小廝,門砰一聲關上,魏訓昌親眼看到,一柄短劍從小廝的袖筒里掉出來,隨即銀光閃了閃,短劍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只是扣押你們做人質!”黑衣人道。
魏訓昌喝道:“你、你們什么人,怎么進來我家的?”
他家也不是尋常人可以隨便進的,尤其他從三天前開始就加強人手。
“我們想進來,易如反掌。”黑衣人堵住了七個人的嘴。
魏訓昌在摁住頭趴在桌子上的時候,看到了對方衣服上的蓮花,他腦子里有什么浮上來,他在哪里見過這個標致?
他家?
他家有蓮花?
有!他家有蓮花,誰養的?他不記得了,但確定他家有。
驚駭中,魏訓昌七個人被關在書房中。
天色黑下來,這些人穿梭街道上,迅速消失不見。
康青都盯著宋元時,眼中有怒意,宋元時笑盈盈扶著他的胳膊,道:“不管您滿意還是不滿意,永生教的主是我在做,我下的令您也得服從,不是嗎?”
康青都眼中都是怒意,宋元時道:“您殺了那么多的人,也為他殺人,可解決問題了嗎?”
“時間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
康青都怒容滿面。
“去吧,明天下午就有結果了。”宋元時不為所動,看向一側的黑衣人,柔聲道,“勞駕。”
黑衣人誠惶誠恐地回道:“不敢!”
黑衣人半扶半拉將康青都帶走,宋元時性子柔和看上去很好說話,但其實并不是,如果逆了他的意思,罰人時他也并不手軟。
但也不過一兩回,多數時候他都是這樣溫和可親。
最重要的,他做的事說的話都是有道理的,從來沒有錯過。
因為有他,永生教才在三年內迅速壯大廣為人知卻又毫無威脅性,地方官府就算關注了永生教,也從沒有人來干涉。
這都是宋元時的功勞。
他說:“只有潤物細無聲才能做大。”
這也包括永生教的教義傳播和演變,從簡單求平安的長生,漸漸讓教徒們相信并服從。
這也包括他們,對宋元時的服從。
宋元時用的方法從來不是壓制,而是讓用能力讓大家信服。
康青都回去休息,但其他府中的黑衣人走動卻沒有停過。
蘇蘇從一側出現,手中搖著一把折扇,一邊搖著一邊抱怨:“齊王到底回不回了?我怎么就看不懂當下形勢了?”
“你要看懂了,也不會站在這里了。”宋元時無奈道,“走吧,她在里面沒水喝也沒食物,估計很不耐煩了。”
蘇蘇將扇子塞給宋元時:“我太熱了,你幫我扇一扇。”
“我沒空!”
“你變化太大了,以前都不會這樣對我。”
“可悲的是你,不思進取和改變!”
兩人說著話,拐進了一條巷子里。
夜色漸深,動著的遠不止永生教的黑衣人們,那忽然跳動的樹葉,清脆一響的瓦礫,以及府衙和城門口粘貼的抓捕齊王的告示被風掀起來,發出嘩嘩的響動。
告示有抓捕齊王的告示,還有明日斬宋氏父子的告示被人撕掉了一半只留下斬宋延徐的部分,風一吹紙嘩嘩響動,這些平日讓人忽略的聲音,在此時卻格外的熱鬧。
城中許多人沒有睡,不但京城,京城附近的地方,人們都聽說了此時。
有的昨天后半夜就啟程往京城趕過來。
有的今晚知道,套上驢車往京城趕。
濟南府內,此刻已是沸反盈天,但幾個衙門卻一直很安靜,百姓們聚集在街上,商量著對策。他們離的比較遠,今天下午才知道這個消息,更遠的地方可能現在也還不知道。
“王福賢和單凱還有府衙可都是一點聲都沒有。”
“不但濟南府沒有,旁邊幾個州府尤其登州萊州那邊都沒聽到消息。”
“呸!這些人都是沒良心的東西,都是人走茶連的狗子。要不是齊王和宋大人到濟南到山東來,咱們能過的這么好?不提別的事,有個大好處可都是人人得利的,他們居然就不管了。”
人人都得利的好處當然是普及教育。這雖在全國慢慢在推廣,可在濟南府以及整個山東是做的最好的,尤其是濟南府,兩年后街上走動的男孩女孩,是個里面至少有七個人是識字讀書的。
宋大人說過,你讀書你做不了官,可你多讀書卻有機會培養下一代。
他們信,這是最有道理的。
“登州那當時被騙錢的時候,他們可都是個個跪地磕頭送王爺和大人十里路呢,現在屁都沒有一個。”
“他們不去我們去!不能叫外地人說咱們濟南府的百姓忘恩負義,叫他們小瞧了我們濟南的男人。”
“女子也不能小瞧!”吳林氏喝道,“不要忘了,大人是女子!”
她一說,聽著的人又被驚了一下,消息傳過來的時候還夾帶著這個消息,男人們不太敢想這個消息,他們尊敬的大人是女子,這個事……
“也不是不能接受,就……就得需要時間。”
吳林氏呸了一口:“大人說了,女子和男子都是一樣的,只看本事和做事的能力,其他的不重要。大人辦學堂的時候,可男女的都辦了。”
“我們沒說不好,我們就……大人那么陽剛的一個人,怎么……唉,也不曉得大人變成女子的是時候是什么樣子。”
有人喝道:“回家收拾東西,路上有你們時間聊天。”
眾人應是。
眾人回家略收拾了一下帶上錢交代好家人去向,到城門口集合,守門的兵當沒有看見他們,一個個蹲著打瞌睡,任憑百十多個人魚貫出城往京城去了。
路上大家又繼續聊著:“你們說,大人穿裙子,會不會和我穿裙子一樣?”
“放屁,大人還是很清秀的好吧。”
“那只手長的清秀啊,大人言行舉止那可都是純男人吧,要不然咱們怎么沒有看出來。”
“咱們劫了法場救出大人后,能不能要求大人穿個裙子給咱們看看。”
“大人打斷你的腿!”
一百多個男人女人往進城趕路。
告示說明日午時斬首,他們現在日夜不休快走加小跑,很可能來得及。
這一路,不知不覺隊伍越來越長,人數越來越多,吳林氏回頭看這月光下竄動的看不到頭的隊伍,稀奇道:“不會是大半夜小鬼跟著了吧?”
“你他娘的才是小鬼,我登州的!”
“我萊縣的。”
“嘿!算你們有良心,還當你們不去救大人了。”
“你可放屁吧,我們登州人最有良心,誰好誰不好我們可都有數呢。”
“噓,你們看那邊攢動的是什么,怎么跑的比咱們快?”
“比,咱們山東人可不能輸了!”
說完大家使勁跑,追趕另外一條道跑的人,那邊的跑動得人看見他們追跑的更快了,一時間黑漆漆的夜里,兩方人馬也不知底細互相飚速度。
奔馳在往京城的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