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萬昌宇的疑問,羽皇根本懶得回答。
他也好奇這位小郡主究竟是如何掙脫牢獄離開刑部,一路穿過宮城,繞過來到太和殿前的。
羽皇看著底下的秦瑾瑜,聲音威嚴:“郡主,朝廷自古以來便是國家的重要之所在,如今你貿然前來,所為何事?”
“請陛下恕罪,”秦瑾瑜的語調依舊是中規中矩的,落在旁人耳中,卻多了幾分涼意:“孫女也不想如此,只是二殿下尸骨未寒便被有心人拿來利用,孫女作為當事人,自然是要自證青白的,以免污了皇族名聲,也讓二殿下九泉之下能安心。”
一旁的萬昌宇的語氣古怪:“兇手不但不伏法,反而公然上殿信口雌黃,二殿下如何安寧?”
秦瑾瑜年少,又是女孩子,往那兒一站,和周圍的一群成年男子相比,矮的有些明顯,面容更是稚嫩,在氣勢上卻分毫不輸于萬昌宇。
她徑直走上前去,在萬昌宇警惕的目光下一把抽走發簪:“萬侍郎身為男子,竟對女子款式的發簪如此熟悉,甚至連這發簪出自魏國都認得出來,莫不是平日不做正事,整日里便只知道涂脂抹粉,弄釵戴環?”
羽國人塵封守舊,一向輕視女子,若是有男子做了只有女子才會做的事情,別人只會覺得萬分鄙夷,甚至輕視于他。
萬昌宇何曾受過這般的羞辱,一瞬間一股怒火直沖腦門,故作驚慌地喊了一聲:“您拿著暗器做什么?郡主!這可是在朝堂之上,萬萬不得胡來!”
羽皇身邊的侍衛被萬昌宇這一聲喊叫也弄得有些緊張,加之秦瑾瑜面色不善,下意識地就圍到了羽皇身邊,奈何羽皇遲遲不發命令,他們便也沒有上前去捉拿秦瑾瑜。
秦瑾瑜冷冷一笑,幾步便走到了大殿中間,將手中的發簪高高舉起,猛地往下一劃!
她神情嚴肅眼神微涼,精準的動作帶著難以掩飾的狠勁,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驚。
她這一連串的動作太快,即便是反應還算敏捷的萬昌宇也只來得及后退了一步,在場的大多數人更是只感覺到眼前虛影一晃,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那發簪便已經落下!
朝著秦瑾瑜自己的另一只手,重重的落下。
駙馬皺緊了眉頭,忍不住“嘶”了一聲,似乎已經看見了秦瑾瑜掌心被穿透的鮮血淋漓的畫面。
看著這版恐怖的畫面,就好像自己被刺穿了一般,手心隱隱作痛。
秦瑾瑜將被發簪戳中的另一只手高高的舉起,忍著痛意咬牙問道:“萬大人可看清楚了?!”
少女的掌心通紅,明顯可以看出是用力一戳之下的結果,掌心所傳來的痛楚令她忍不住蹙眉。
場面一時間有些寂靜。
太和殿內寬廣,蘇珩和秦瑾瑜的中間隔了十幾步的距離,自從秦瑾瑜進來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遲遲沒有移開。
距離她被帶走到現在,還不到一日的時間,秦瑾瑜卻似乎變了許多。
白皙的脖子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見,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細微的傷痕,觸目驚心。
變化最明顯的,是她說話間的神情,和一舉一動當中所展露的氣度。
這種變化,從秦瑾瑜今日羽國京城的第一天起,便悄然的產生了,經過這些天的疊加積累,漸漸的明顯起來,乍一看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原先的秦瑾瑜雖然有點記仇,素日里還算平和,偶爾遇到變故,也會展露鋒芒。那鋒芒銳利,卻不十分刺眼,如今她一個飛過來的眼神,都似沙場上寒光刺眼的劍。
萬昌宇昨日便領略到了秦瑾瑜的狠勁,今日反應的也快:“這是您的東西,您豈能不知曉其使用之道,自然不會傷了自己。”
秦瑾瑜冷眼朝他看去:“萬大人自始至終都揪著這簪子不放,想必對這發簪很有好奇心,如今您既然信不過我,不如親身試驗一番?”
她這般說著,對萬昌宇抬了抬手中的簪子。
萬昌宇余光瞥見站在角落的兩位屬下,一瞬間便回憶起秦瑾瑜昨日的刑部的“壯舉”,此刻便也不敢真的冒這個險,只是鐵青著一張臉說道:“此乃朝堂重地,郡主您手持暗器已是對陛下的不敬,還不快將東西交還,等待查驗!”
秦瑾瑜握著手中的簪子,手中一瞬間靈力涌動,她用力往下一折,伴隨著“咔嚓”一聲,生生斷成兩截。
秦瑾瑜將折斷的發簪展露在萬昌宇的面前,面無表情地問道:“萬大人還有什么物證,不如也一起拿出來看看?”
萬昌宇轉而看向羽皇,氣得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陛下,郡主這實在是......其它證物臣在多日前便早已呈上,您也是認可了的,郡主此舉,實在是胡攪蠻纏!”
羽皇看著這一出大戲,只覺得眼花繚亂,他按著自己的額頭,原本還算莊重的坐姿漸漸的變得隨意起來,到現在,已經完全地靠在了身后的龍椅上。
眼前的場景在他眼前,逐漸的模糊起來,染上了猩紅的血色。
“郡主年紀尚幼,雖有嫌疑,拘在刑部之卻也不妥,”羽皇按著額頭的動作愈發的用力起來,眼神的模糊感也越來越重,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輕飄飄的:“今日起,康王和十一皇子可隨意行走宮中,宮人......不得阻攔!”
拼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完了最后一句話的羽皇起身,本是想要宣布散朝,身子卻先一步的倒了下去。
周圍來自于朝臣和宮人的驚呼和宮人上前來攙扶的場景都裂成了碎片,意識逐漸的消散,最后歸于虛無。
秦瑾瑜面色也不大好,她的身子晃了晃卻沒有倒下而是轉身飛快地往大殿之外跑去。
蘇珩看看被宮人圍住的羽皇,又看看秦瑾瑜飛奔而去的身影,略一猶豫,還是轉身追著秦瑾瑜跑了出去。
此刻場面混亂,也沒人在顧得上蘇珩和秦瑾瑜,萬昌宇恨恨地一拍大腿,面色不佳。
待蘇珩追上秦瑾瑜,秦瑾瑜似乎虛脫了一般,整個人跪坐在地,神色有些迷茫。
蘇珩趕緊上去扶她:“你先忍忍,我馬上去太醫院尋人。”
秦瑾瑜擺擺手:“不必,你讓我靜一靜便是了。”
秦瑾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瞬間胃里翻涌劇烈,她忽然就有了力氣,一把推開蘇珩往遠處奔去,抱住一個空空的木桶便吐了起來。
蘇珩趕緊上前輕拍她的背被她順氣:“你在刑部的時候,他們可是苛待你了?”
蘇珩說完這話之后便有些后悔,只覺得自己說了廢話,刑部如今由萬昌宇掌管,萬氏和他又是死敵,怎么可能會善待秦瑾瑜。
這般一想,他面露愧疚之色:“是我連累了你。”
秦瑾瑜終于松開木桶,接過蘇珩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指使一位路過的宮人將木桶處理了之后,拉著蘇珩走到了一邊,緩了好久才說出話來:“刑部......真的是太惡心了......”
“我從刑部出來的時候......”秦瑾瑜閉上眼,腦中仍有當時的畫面回放,她又是一陣想吐:“誤入他們給人用私刑的地方,那里面......”
那些場面,與當年羽國使臣刺殺她親爹魏皇時所造成的人體爆裂肢體橫飛的慘景有的一比。
例如梳洗之刑。
梳洗并非女子梳妝打扮,而是用鐵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梳下來,直至肉盡骨露,最終咽氣。
羽國私底下私刑盛行,蘇珩早已對此有所耳聞,面色一瞬間也白了許多,一想到秦瑾瑜為了避開這些奮力自保的情形,他便覺得心驚不已。
秦瑾瑜剛從獄來,梳洗了一番之后,按著蘇珩的建議找人來處理了下自己脖子上的傷口,又仔細地敷了藥,以免留疤。
秦瑾瑜本沒有大事,就是折騰了太久有些勞累,休息了一番,稍微地恢復了力氣。
蘇珩在她身邊呆的久了,漸漸地有些坐立不安,偶爾會往外瞄一眼,雖然表現的不明顯,秦瑾瑜卻一下子就察覺了出來。
她靠在軟榻上說道:“我現在沒事,你有什么事就去做吧。”
蘇珩有些遲疑,不過秦瑾瑜性子直爽,在他面前一向都是有什么說什么,此刻不隱瞞:“我想去找大哥。”
羽皇之前本已下令將秦瑾瑜關押,又禁足蘇寒和蘇珩,如今只怕是身子實在是虛弱不堪才忽然改變主意,企圖讓蘇珩這邊的勢力和萬氏相斗,從而讓自己的位置安穩。
這時候要做的事情便是去找蘇寒商議證明秦瑾瑜清白的對策以及檢舉萬氏罪行的事項。
秦瑾瑜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于是她“嗯”了一聲,催促道:“趕緊去吧。”
趕緊處理完事情,自然也能盡快擺脫目前的困境。
秦瑾瑜坐在屋內,只覺得周身熱氣縈繞,即便是開了窗也悶熱不已,她心中更是煩悶,在屋內坐了一會兒之后,便自己換了衣服,讓宮人不要跟著自己,準備自己出門走走。
外面的熱氣更多,就連風都是悶熱的,像是蟬蛹般將秦瑾瑜裹住,一瞬間讓她覺得自己置身于火爐。
秦瑾瑜拿帕子輕輕地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正準備轉身離去,卻忽然被一個路過的宮女給撞了一下,那宮女不認得她,卻也知道這大概是郡主的服飾,驚慌不已地像秦瑾瑜道歉:“郡主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隨行的另一個宮女也連連道歉
對方年紀也不大,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對方既然是無心之舉,秦瑾瑜便也沒有為難,只是說了句:“今日便罷了,以后莫要如此冒冒失失的,若是沖撞了貴人,可就糟了。”
那宮女連忙點頭稱是,隨后又小心翼翼地問了句:“郡主可知去御膳房的路?”
秦瑾瑜看她一眼:“你既已入宮,怎會認不得路?”
宮女在初入宮時都背過各種路線,如今這兩個竟都不認路?
宮女面露尷尬和為難,瑟縮地開口:“奴婢......奴婢本是記得的,但今日不知怎的,不管怎么走都走到御膳房,像是......像是......”
另一個宮女小心地接上:“像是遇到了鬼打墻。”
兩個小宮女都面色焦急,不安地提著手中的東西,一幅快要急哭了的模樣。
秦瑾瑜默不作聲地四處望了望,羽國皇宮的大多數地方都是來人來人往熱鬧無比的,此處本是熱鬧之地,在這個時候,除了她和這兩個宮女,一個人都沒有。
秦瑾瑜忽然伸手,輕輕地放在了其中一位宮女的手上。
那宮女一抖,驚慌地看著她:“郡主有何吩咐?”
秦瑾瑜并未查探出宮女有什么異樣,便也收了手,面色不變:“你看這四周都沒有人,或許宮中臨時改了前去御膳房的道路也未可知,你們大可原路返回,找負責的嬤嬤問問。”
兩位宮女對視一眼,然而眼下也只能這樣做了,和秦瑾瑜道謝過后便拎著手中的東西順著來的路走了回去。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秦瑾瑜的視線當中,秦瑾瑜才轉過了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某一處建筑之前,停了下來。
細看之下,那建筑的某一排柱子竟然出現了奇怪的扭曲,像是沒有出了錯沒畫好的草圖。
秦瑾瑜伸出手對著那扭曲處一點,靈力順著她的指尖涌動,而她的手,也隨即沒入了那個點。
秦瑾瑜往前走了走,隨著她的走動,眼前白光閃浮動,她的身影也一點點的消失。
一陣天旋地轉的白光過后,入眼的不再是宮中的景象,而是一片灰沉沉的天地。
在這片天地之中,有兩人打斗正激烈,天地之間,飛沙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