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辱臣死!”陳宮泣道,“宮無面目再活了。”
“公臺快快請起!”呂嫻忙雙手將他扶了起來。
陳宮卻是真的哭了,哽咽著,對著呂嫻,一時哭的不能自已。
“……”古人可真能哭啊。
“女公子一言如當頭棒喝,宮無地自容,恨不能投柱一死,”陳宮道:“宮無臉再見主公。”
“公臺,可否聽我一言。”呂嫻道。
此時陳宮已經心服,道:“女公子請盡言,宮盡聽之!”
“我常讀詩書,齊桓公霸,管子功不可沒,然,鮑子更是一等一的賢能,其容人之量,無人可比。我父雖有勇無謀,但真的沒有容人之量嗎?!他是寡斷,且十分情緒化,常常抱怨,然而我父對公臺,也算一片赤誠之心,他是蠢,可是,卻一片真心,雖不敢比其為齊桓公,但真的是一無是處嗎?!”呂嫻嘆了一口氣。
“天下人懼我父之勇,卻也輕視我父,公臺也心知肚明,我父的缺點甚多,然而唯赤誠之心,天下無人可比!”呂嫻道:“而公臺,有管子之能,若也有鮑子之賢,包容我父,輔佐我父,包容他麾下之武將能臣賢士,未必不能成就一番霸業,我父以有霸業,公臺之才不至埋沒,才可能盡其用。齊桓公有齊國,才成就管鮑之名,若無齊國,誰人知曉管鮑?!”
陳宮如同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有容乃大,海納百川,”呂嫻起身一拜,道:“還請放開心胸,多輔佐我父,包容我父,倘以后我父不重用,公臺盡可棄之而去,我必不怨!”
陳宮又感動,又慌的忙去扶女公子,此時此刻,他早已經忽視了呂嫻是女子之身的事實,只是忙去扶起她,道:“女公子萬不可如此,可折煞宮了。”
一面又掩泣哭道:“女公子待宮如此恩遇,宮敢不以死相報!”
說罷也是一拜。
“快快請起!”呂嫻笑著扶起他,道:“如此甚好。以我之淺見,天下第一的猛將,已擁有天下第一的美人,天下第一的寶馬,更當配天下第一的謀臣!”
陳宮一時又喜又慚道:“宮怎敢當天下第一的稱號。可折煞了……”
“公臺一腔抱負與才能,若有天空海闊的胸襟,自是天下第一。公臺可莫要謙虛才是。”呂嫻笑道:“我父雖然愚鈍,但若盡將之能,盡公臺之才,他日便可坐陣城中,笑天下所謂英雄不過耳耳!”
陳宮大笑,道:“女公子當真豪邁,真像主公也!”
“來,公臺喝茶!”呂嫻忙拉他重新入坐。
“宮也有一言想問女公子。”陳宮飲了一杯,笑道。
“但問無妨。”呂嫻道。
“公臺自視甚高,卻與所有人一樣,難以自視己短,敢問女公子,宮可有短處,宮知女公子志向高遠,見識不凡,還請不吝賜教。”陳宮忙拱手道。
“公臺既問,我便臉大說了,”呂嫻笑道:“公臺文武雙全,當世之英才也,只是,眼光不夠高遠。”
陳宮一怔。
“公臺別誤會,我所說的眼光,是指心胸,不過此事也怨我父,我父馭下亂七八糟,底下人難免有爭才嫉能,相互排擠之心,這風氣,就是他先帶得頭,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呂嫻道。
陳宮哭笑不得,哪有這樣黑親爹的。
“我所說之眼界,至少要有管鮑之眼界。”呂嫻道,“我父無所施展,公臺自也無所施展,所以志向這東西可伸可縮,志向也是可以蓄積的。我父無有據地,其志自然不敢比袁術有稱帝之心,可若有一天我父有一方天地,而公臺也能施展平生之才,志向自然也不是今日可比……”
陳宮若有所思,嘆道:“當年管子惡名于外時,也不曾敢自詡可助明君以成功業。”
說到點子上了。
陳宮不是沒有志向,只是呂布真的太不成事了。若不然,他未必沒有這樣的志向,只是壓抑著才能一縮再縮,到最后弄成了這個樣子,竟有了二心,有了退路。
其實呂布和陳宮一樣,缺的都是這個東西。有了眼界的高遠,便有了志豪之氣,而眼下的所有,便都不值一提了。
“聽女公子一番言語,心胸頓覺開闊。”陳宮笑道。
“與女公子傾暢所言,茅塞頓開,”陳宮道:“宮可否也問幾個問題。”
“公臺請說。”呂嫻道。
陳宮挺直了背,直視著她的眼睛,道:“敢問女公子之志!敢問當今天下誰為英雄!?”
呂嫻一笑,正想先問他高見,卻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門外喧嘩之聲響起,那聲音如同鐘聲一般響起來,那腳步聲更是龍行虎步,二人皆知呂布來了。
“滾開!”呂布推開眾人,怒道:“嫻兒,嫻兒……”
他面有怒色,手持畫戟,一副怒發沖冠,擔心的不得了的憂心之色。
呂嫻頓時露出無奈神色來。
陳宮見她表情,竟不覺會心一笑。
兩人忙起了身,呂嫻忙迎出去阻攔呂布,呂布看到呂嫻卻先一步搶了過來,將呂嫻護到懷里,這才大怒道:“陳宮,布自問待爾不薄,你為何還要為難我兒?!”
“這……”陳宮語塞。本欲解釋,卻見呂布身后冒出呂嫻的小腦袋來,朝他眨了眨眼睛,古靈精怪的,一時便先笑了。
“為何發笑?!”呂布臉黑了,道:“公臺緣何還要笑我?!”
“爹!”呂嫻笑道:“爹這般沖進來,如此無禮,莫不是想要打殺了陳宮不成?!”
呂布怔了一下,道:“我是來尋我兒,我兒跑來這里做什么?!好讓你娘擔心。陳宮自賺你去袁術處,你還要來替父給他道歉不成?!”
“爹多慮了,”呂嫻笑道:“我已經罵過陳宮了,所以爹,你就別罵他了吧。他已經知錯了,爹也消消氣。”
“是嗎?!”呂布狐疑的掃了一眼陳宮,這才消了氣,道:“這倒也罷,以后許我兒以婚姻之事,提也不許再提!”
陳宮忍俊不禁,笑道:“是。宮再不敢了。”他已心知呂嫻怕有兩副面孔。剛剛那副眼神和表情,他永不能忘。女公子其志非小。但卻并不愿表現出來。
真是沒想到,呂布竟能生出這樣的一個女兒來。
呂布這才笑了,道:“如此,便先歸家吧。你娘極為擔心。這陳宮,下次再敢賺你去聯姻,我定不饒他。你也莫要為父反倒替他道歉。”
父女二人往外走了。
陳宮追上去,道:“主公,女公子,何不在宮家中飲宴,宮命人備酒席。”
呂布道:“不了,吾妻十分擔憂,叮囑要早去早回,下次再喝。”
說罷扶著呂嫻要上馬車,呂嫻卻不依他,只是跑到赤兔面前,意欲摸它,赤兔卻撂起了蹄子不讓她摸。
呂布緊張道:“吾兒勿要惹它,它輕易不肯叫旁人摸的。”
呂嫻便笑,道:“我是天下第一英雄之女,你這赤兔竟敢不叫我摸。”
呂布一怔,哈哈大笑,心花怒放。見愛女如此愛寶騎,立即將女兒親手抱了上去,道:“吾兒坐好,為父親自為你牽騎,赤兔不敢再撂你下來!”
陳宮聞此,竟也會心一笑,臉上的笑竟沒有下去過。
直到呂嫻走的遠了,還回首沖著陳宮擺了擺手。
陳宮不知道怎么的,眼眶竟漸漸的潤濕了。
直到人不見了,才回府。
陳宮夫人來叫人請他,他忙去了,陳宮夫人十分不安,道:“女公子為何而來?!可是為了聯姻一事責怪于你?!疏不間親,姻親一事若是處不好,怕你會惹怒溫侯,反惹不是。”
“并非為此,你多慮了,女公子已被主公接回去了。”陳宮笑道。
陳宮夫人面色有難,道:“既不為此,這又是何故?!你且看,若不是怨你犯錯,怎么會送你這些東西?以往哪一次溫侯賞下,命人送來的不是金帛糧米?這次怎么能是糟與糠呢?!”
酒糟,米糠……
陳宮一見,竟是哭了,一手執糟,一手執糠,道:“女公子海量,宮死不敢忘,敢不以死相報主公,誓不為人!今后若是敢再有二心,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陳宮妻道:“好好的賭咒做什么?!”
“這是告訴我,主公不忘當日我扶持迎呂之事,也提醒我莫忘主公信任之情。”陳宮道:“慚愧呀,主公雖好罵人,但從不疑心于我,絕非那等心中藏奸,懷恨在心之人,這樣的主公,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好?!陳宮呀陳宮,你該死,該死呀!當初所看中的不正是主公這片心嘛,為何今日竟也嫌上這個了……”有缺點可以包容呀,只要不像曹賊,這樣的小缺點真沒啥。
咦唔唔,好不傷懷感動。
陳宮妻:……
且說呂布興高采烈的為女牽騎,招搖過市的,他牽著馬也不歇著,倒罵了陳宮好幾句,又勸女兒別擔心,以后必不讓他賺女兒再去聯姻為質,又罵府上下人實在可恨,嬌女出門竟也不跟著,又叮囑她以后要出門,要派兵將護著才是。
這抱怨嘴碎的樣子,令呂嫻實在無奈。
真的沒想到,她爹是這樣唐僧的呂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