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袁譚受命而不來,眼中早就無父子天倫,其心如同狗犬一般,實不是人。
直氣的袁紹目眥欲裂,大罵道:“……逆子,逆子!反了,反了天了!我還活著,他休想,休想……我棺槨未釘,他此生都別想到這一步……”
“無君無父的逆子啊……”袁紹氣極而悲哭。
恰哭的傷心時,有人及時報道:“三公子至矣……”
這一聲挽救了袁紹,如同沒了主心骨時,慌而不知措時得到了支撐,袁紹此時此刻,真是喜的不行了,道:“……真是袁尚回矣?!”
袁尚把握人心,到了極致。這種程度,哪一個人不說一聲,他能得到袁紹的寵愛,一方面是因為袁紹愛幼子,另一方面不也說明,他能投其所好,更能投其所惡。
有時候來的恰恰好,最好。
他雖無人了,可是在父親身邊經營多年的奸細此時不就派上了用場?!
在這種扎心的時刻,把袁紹給說的背后無依無靠,連兒子都不可信任的時候,突然他就回來了,回來的及時,最不如回來的巧。越巧越能將大敗的事給翻篇,而只共情于眼下的困境!
袁紹幾乎是哭著迎出帳外,這些日子他是真的急瘋了,六神無主,而此時袁尚回來,他仿佛找到了最可靠的人,一下子就失態,急迎出去,這也是他這些日子以酒消愁以來第一次出帳。
袁尚只帶少余騎而回,哭道:“兒子無用,幸而生還,若非一路潛行而回來,只怕只能骸骨還于父矣……”說罷大哭。
“顯甫!”袁紹一聽已是悲從中來,見他要跪,一來又是認錯,更是心酸不已,不覺之前的憤怒消了,只余下擔憂,一把拉住他,半是提著他,半是靠著他,拍著他的手臂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只要人活著,我軍數十萬人馬,何患一敗?!”
袁尚一聽,此時真情也涌上來,思念和仰慕之情洶涌不已,抱著袁紹的大腿更是大哭,道:“……尚有罪矣,本意誅殺趙云與呂嫻,哪知實力不濟,中了埋伏,狼狽奔竄而回,是兒子無用,父竟不怪罪,兒子心中羞愧……”
袁紹一聽便心酸道:“那呂嫻狡猾詭計百出,我兒哪里是她的對手?!又帶這些人馬哪里足夠,況又非我四州之土內作戰,自然大敗。如此也不壞,只要保住性命,擇日再戰,可也。吃一塹長一智,未嘗是壞事。我兒當寬心矣!”
袁尚大為感動,見袁紹果真不計較他輕率出冀州之事,這心中的擔心盡去,剩下的只有感動。
“兒子無能,若非輕率出冀州,冀州也不至被呂布所圖……”袁尚苦笑道:“兒子有一言需說與父親言聽……”
袁紹拉著他進帳,細聽。
袁尚道:“兒子先回冀州,本不知呂布之事,后來才知,現下正是淳于瓊與高覽坐陣冀州,審正南已死,他二人,哪里及審正南忠心耿耿?!倘若有變……只怕父親是回不去了……”
袁紹臉色一沉,道:“我兒以為,他們有叛心?!”
“兒子回冀時,并不敢進鄴城,便是防著此故,后來去幽州尋二哥,借了些人馬,結果半路全潛逃了,大多數歸了兄長……”袁尚喃喃道。
袁紹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道:“他們竟叛你而去,去投袁譚?!”
袁尚道:“兒子無德行,又未曾立功而還,不得人心,才至于此,兒子慚愧。”
袁紹連連冷笑,道:“袁譚他又有什么德行與功勞?!”
袁尚不語。
袁紹心中便猜忌淳于瓊和高覽莫非也要與幽州兵一樣歸于袁譚嗎?!
這么一聯想,這心里就止不住的開始胡思亂想,越想越氣!
“我兒來的正好,正好代吾之職,擔起軍務大事,為父這幾日擔驚受怕,身邊竟是無人可用,十分惶恐,如今你回來,正好挑任大梁,”袁紹道:“且帶兵前去助陣文丑,只要文丑能援來,我軍必能翻盤!”
袁尚見袁紹要托以軍政大事,一時大喜,便道:“兒子必定一雪前恥,絕不叫父親失望!”
“好,好!”袁紹大感欣慰,苦于無人可用時,最重要的時刻,有了依靠,這種心情,袁紹真是倚重袁尚萬分,此時看他是萬分的順眼,萬分的得心意。
袁尚道:“父親,如今之勢,恐怕不能久持,待救回文丑,我軍不若先回鄴城據守!待休整以后,整軍再戰,可也!戰有時,還有來年。然而現在人心,恐怕慌慌。若不回去,一則恐抵不過曹呂聯軍,二則底下部將會有些不好的想法,恐不能杜絕……”
袁尚說的當然隱諱,是說底下部將可能會叛降而去,而袁紹想到的則是更多,是說底下人都會去投袁譚,而棄他們父子于不顧了!
袁紹的臉色當然不太好看,頓了頓,道:“我兒所言極是!曹賊如今必不饒,且先整軍,待文丑回,立回鄴城,以防鄴城有變!回鄴后擇年再戰。紹,必報今年之恥!”
袁尚松了一口氣,就怕這個時候袁紹還要堅持。有時候選擇暫停,也是需要有巨大的勇氣的!而他知道父親,向來是獨斷專行,一旦認定了一決生死,就很難改變。
現在知難而退,未嘗不是一種勇氣。怕就怕袁紹還要死扛。再扛下去,真的要垮了!
袁尚領了軍令,率了兵馬,火速的去救援文丑。
因為袁尚回來,雖然是敗了一回,但是大本營這邊果然人心都稍安定了許多。
有主心骨就好。若再無人主持,只怕大本營都要散了!
崔琰聽說袁尚回來了,滿心憂忡,欲來見袁紹,卻沒能進得去。
最近的事情不能深想,一聯想,崔琰就隱隱的有種要崩于內的預感。
崔琰一回營帳,身邊幕賓便急著迎了上來,道:“不曾見到袁公?!”
崔琰苦笑著搖了搖頭。
“見不到才好,若是見到了,恐怕季珪將有大禍,豈不聞疏不間親的道理?!當此之時,袁尚是主公的主心骨,季珪此時去潑冷水,反而會受猜忌!越是禍難之時,越要慎言。袁公絕對不是在禍難之時能聽得進良言之人,反倒會疑季珪有異心。”幕賓不禁心寒道:“我知季珪是不忍心要上言,然而,那么多謀士,如今還剩下誰?!誰不是忠心為上,便是有些毛病,有些貪婪,有些酷厲,有些忠直狂上,有些有私心,然而都是大才,可是哪一個有好下場……季珪啊,聽我等一言吧,袁公若問作戰之策,可言,若問其它,斷斷不可言!忠而被殺,豈不苦也?!”
崔琰嘆道:“明知一敗涂地,還要猜忌于內,若不直言,只恐不盡忠,吾心不安!”
“怎么能說?”另一幕賓嘆道:“袁譚未至,已有讒言,而恰好袁尚就回來了,還托以大事。這是要出大事啊……”
他們都隱隱的有有很多不祥的預感,尤其現在戰爭不利,倘若前線大敗,袁公情緒不穩,若是出什么事的話,那么,托嗣必是袁尚。而袁譚手有重兵。
這是什么后果?!
光想一想,都不禁一身冷汗。
“此,關鍵之時,不可多言,萬萬不可多言,多言則身不保!”二人勸道。
崔琰心中沉悶,道:“難道果真無能為力,什么也不做嗎?!”
“袁公諸子,才能只堪守成,只怕,遠不及大才于世,若是同心合力,有眾才在,必能得保基業。而才能不顯,卻又不和,此是自取滅亡之舉,內已要崩,外又有強敵……”幕賓道:“袁氏氣數若是此番抵不住,怕是要盡了……”
說的這些崔琰又怎么會想不到,正因為想得到,看的深遠,所以這心里才覺得無能為力的痛苦。
正郁悶著,忽聽外面有人來通報,道:“大人,袁譚送了郭圖的首級回來,說已遵父命處置郭圖,望父息怒,萬勿因此人而有郁結于內心。”
郭圖死了?!
三人面面相覷,郭圖雖是個小人,也無甚才能,缺點一大堆,可是,哪怕再有錯,在這種時候,就這么死了……豈非自毀長城?!
還未怎的,先殺起自己人來。哪怕他有錯,也沒必要這般的急躁。
崔琰心中不禁心寒不已,良久道:“……主公可說什么?!”
“主公言袁譚很好,連道三聲很好。”親兵道。
崔琰蹙眉,隱隱覺得不對,道:“袁譚人未至?!”
“未至,只言遇到曹軍大營,需作戰而擋住他們前來,因此暫不能來前線效命……”親兵道。
這個操作,令人窒息。
若是袁譚前來,哪怕殺了郭圖,也是坦蕩的意思,難道袁紹還能吃了他?!現在人不來,只送郭圖來,豈不是顯得自己心中有鬼嗎?!
真弄不懂他怎么想的!
袁紹能不心中警鈴大作才怪。
或者是袁譚已經直接昭明的意思了?!意思是說,他就是不愿意聽軍令而來,明顯已經有別的意思了?!
崔琰喃喃道:“要出事啊……”
他微微閉了閉眼睛,只感覺一閉上眼睛都似乎能看到山峰崩塌之勢。
他微凜,只覺被一股兇狠的寒意所包裹,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惡寒之中。
“真是令人心寒。”待人走后,幕賓低聲道:“郭圖雖可死,然如此之死,真是冤!這袁譚……”真的義絕狠辣。
對郭圖就不說了。
只是說不來就不來,這個意思分明是已經有了對應之策,一旦這邊有遺命,只怕立即就能兄弟刀刃相見了。
為自保到這個地步,都不知道是怎么發生的。
為什么身為人子,能發生這么大的變化。是因為什么原因導致的?!
這簡直是令人費解。
崔琰道:“這是公然要與袁公作對。難道他已篤定,袁公不能回鄴城?!”
這話一說,三人不禁一身冷汗。
啥意思啊。因為知道袁紹回不去,所以有恃無恐了。因為他可能對付不了袁紹,但對付袁尚,綽綽有余。
可是,為什么篤定袁紹一定回不去呢?!
如果回去了,這袁譚不還得涼?!公然不聽父命,而割據青州?父子反目?!
這簡直是天下奇聞!
崔琰受不了,又來了袁紹帳前,卻被帳內親兵給攔住,一臉難色的道:“……主公自接郭圖首級后,一直在發怒,還請先生不要叫我等為難!”
這是見不到了。
也是,父還未失勢,長子都已經不聽話了。這等丟臉之事,哪怕是個小家庭里,兒子不聽老子的,弄的老子沒面子,都要捂上門怕人知道,更何況是這樣的大家族了。
越是丟臉越是爛事,越是要捂。
所以,商議應該是不可能尋他商量了!
崔琰苦笑一聲,喃喃自語道:“……何苦來哉,崔季珪啊,父子兄弟之事,是惹禍之言,多說不僅不聽,還要受禍,既知如此,何必去說,既見不到,罷罷罷,便不說了罷……”
說罷心灰離去,再沒有回頭。
而此時的文丑在雨后,已是狼狽不堪,全軍上下無有遮蔽,被淋了一夜的冰雨,個個冰的半死不活,哪里還有半絲的抵擋之力?!
文丑看著這些兵馬,心不往的往下沉,沉到了底,道:“……休矣。今日丑必喪于此處!”
天,微微放晴了,但顯然并不是好天氣,而是送命的好天氣!
曹操沒有立即就叫把他們給殺盡,而是命人來喊,道:“文丑,可愿降,若降,可留全,若不降,屠盡!”
曹操心里還有有一絲的想望的,他缺大將之才啊。若是得到文丑,這可真是太好了!
然而終究是要讓他失望了。
文丑冷冷的喝道:“雖死可矣,降于國賊,絕不可矣!曹賊,要殺便殺,休得多言!”
曹操大怒,這么被拂了臉面,焉能不怒,連日來的憋屈,一股而輸出,便怒發令道:“圍住!一個不留!梟文丑首級者,如前言,重賞!”
當下曹軍便開始收攏包圍圈。
文丑哪怕狼狽的喉嚨冒火,身上仿佛沒有半絲溫度,卻還是堅持著上了馬,道:“隨吾死戰!”
只是他座下馬卻在打抖,饑餓還有受冷以后,便是體質再好的動物也受不住啊。他的身后兵馬更是東倒西歪,有些就算勉強拿起了兵器,也終究是不成兵列,更不成兵陣。
只是送死的份。有很多人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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