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何會流紅色的汗。”呂布后知后覺,往前一步,看著郭嘉,竟是不寒而栗,他也不知道怕啥,反正就是不想靠近,反而想要后退!
呂嫻道:“服用了過量的五石散,中毒甚深,汗呈紅色是長久中毒的引起身體內變化的反應。”
人本身就各有不同,有些人天生就流黃色的汗。服用不當的東西,顏色改了,醫學上是很常見的。
“五石散?!”呂布遲疑的道:“五石散怎么會中毒?!這不是神藥嗎?!”
呂嫻立時盯著呂布,眼睛一動不動,道:“爹吃過?!”
呂布汗如雨下,只覺得她的眼神像刀子,刺的他有點抬不起頭來,心虛的道:“……以往跟隨董卓時,有被賜過藥。后來,也有人曾送過此藥于布。”
“呵呵!”呂嫻意味不明的笑了。這是真的怒了。她的好爹,真是看不出來。
呂布頭皮發麻,解釋道:“不過食用的不多,布本來就對此物感受很一般,也不耐煩每天都吃,后來就擱置了,真沒食用過幾顆……”
“此神藥,多數是五谷不勤,四體不勤的貴族或是士人食用的,他們向來懶得動,食用的多,身體發服,便氣短,便多有以此為補藥者。至于從武之人,很少碰這物。本來就不氣虛氣短,對此也不感興趣。”呂布道。
其實武將不感覺興趣還是其一,真正的原因是,很多士人是瞧不上武將的,本來這藥就不多,以此為尊物,又怎么會與武將們食用的東西一樣呢,久而久之的,很多武將連聽都沒聽過這是什么東西。士與將之間本來就隱隱的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線,再加上士是既得利益集團,很多東西,也集中在他們的階層里,而身為并未上升上去,獲封的武將等人,等同于野。所以這藥沒有擴散開,本身就是好事。也是得虧于此物得來不易,在現在的經濟條件下,本錢太重,以至承受不住。
但統治集團的腐敗凋零,也是這些腐化的一種表現!無論侵食他們的是什么,這藥是其中之一!而漢室的皇帝都活的不太長,不知道宗室之中有沒有這樣的事情。這也是未知數了。
一代一代的下來,只怕子嗣質量都不會高。漸漸的竟都是短命鬼。皇帝都短命其實是件要命的事情。每一代都如此,便說明每一代都執政時間不會太久,那么就會一直在變換著政權,這其實不利于政權的穩定。甚至可以說是禍事。
權力不是說你想平穩過度就一定能做到的,大多數都帶著動蕩。
而動蕩中,政策又怎么能保有持久性?!
漢室衰微,其實也是整個統治貴族的衰微。在此事之上,可見一斑。
此時沒有外人,呂嫻對他可不會客氣,道:“耽于聲色,四五十死是常事。而磕這種藥石,再耽于聲色,三四十死都不奇怪。若是直接死了,倒還是了之,只一概不管身后事便是。若是中風而癱了呢?!父親英雄一生,倘若因此而導致后半生連馬也上不得,路都走不了,這樣活著,有何質量可言?!父親也想落到這種境地里嗎?!始皇帝就是為了長生,生生的把自己磕藥磕死了,這許都城中亦有許多因磕藥而殘疾的貴族,父親大可以去看看。人的一生,看著很長,其實也很短。想要早死,也不是不行,除了戰死,且有的是法子呢!”
呂布汗如雨下,再看郭嘉,恐懼著如同見著鬼怪。比戰場上被砍了頭都是血的人還可怕。
他動了動唇,道:“既是有毒,為何還有人奉為神藥,日日飲用?!”
“飲鴆止渴,為了獲得短暫的快樂,”呂嫻道:“不然為何無盡的人都沉迷其中?!”
呂布不知為何有些焦躁,道:“他日,若有人為布獻藥,或是神藥,布一概殺之!絕不重用方士,與邪門藥石者!”
“那便好!”呂嫻嘆了一聲,道:“你我父女若不戰死沙湯,可一定要好好活著啊,活到七老八十看看大好河山方是。倘若被藥毒死,豈不冤枉?!男兒戰死沙場是榮耀,而死于毒物,還主動尋求,終究非為英雄。縱是始皇這種雄圖人物,也終究是遺憾。”
呂布心中恐懼甚深,心中對于醫藥之物,有了些敬畏。他點首,遲疑道:“華佗也有過人之處。”
他本來就有過人之處好吧?!是醫人也能殺人。而且還是無形的那一種。
“這世上,能殺人的向來并非是醫,而是謊言,就如這五石散,無數人吹捧之,眾人深信,此時就算父親說它是毒藥,也沒有人信,甚至認為別有居心。”呂嫻道:“成了真的謊言,才是最利的刀。”
呂布心中一軟,聽進去了,抓耳撓腮道:“這般說,現在不是管這個風氣的時候?!”
“要管,但不是現在。無需在這個時候去挑動這些士族的神經,還因為這樣的小事。”呂嫻道:“他們要磕藥是他們自尋死路,但軍中,父親要嚴查。將此類藥石列為禁藥,一律不得服者,若有服用者,直接除虎威軍藉。它是影響戰將的判斷和身體的。不可輕忽。”
這樣的東西,一般的軍士也接觸不到。唯有的便是各戰將了。
呂布微凜道:“布明白。”
呂嫻見呂布聽進去了,也就松了一口氣。
父女二人一時看著郭嘉,郭嘉遲遲不死,還在掙扎之中,時醒時幻,情狀恐怖,如同鬼怪。
呂布對于鬼怪是真有恐懼之人,見他這樣,都有點想要后退,又怕顯得自己太慫,因此是硬著頭皮看著他。
此時沒人說話,風一吹,燭明明滅滅的,呼呼的風響聲,是真的怪嚇人的,見帳子被風掀起一角,呂布都要恐懼的瞅上一眼,寒毛直豎,道:“……將死之人,身邊不詳,我兒要不與布離去吧,他救不活了……”
呂嫻心中哂笑,他這爹,她還是比較了解的。這是怕郭嘉成了鬼,還是說,有什么鬼來接郭嘉,他怕撞見什么不干凈的玩意兒。
說來也怪,在戰場上殺多少人,他都不恐懼,看著這一幕,他就坐立難安,焦躁的走來走去。人是復雜而矛盾的。最英雄的男人,也可能是最恐懼最膽小的男人。殺人如尋常事的人,也可能會怕將死不活的鬼。
呂嫻敷衍道:“父親陽氣正盛,又是武將,為天下第一英雄,便是鬼神也不敢得罪。”
“是,是么?!呵呵……”呂布坐下來開始抖腿,似乎想問她守著這將死之人是為什么。但卻問不出口。
算了,哪怕有點恐懼,也忍著吧!
但呂布還沒做好心理建設呢,郭嘉突然間像重新被注入了活力一樣,呼吸也平緩了下來,面色紅潤,意識也變得極為清醒,迷茫的眼神睜開,看著他們父女二人。
呂布嚇了一大跳,騰的站了起來,死了沒有?!是人是鬼?!
呂嫻卻很淡定,這是回光返照。呂嫻知道,這是差不多真的要走了。
所謂回光返照,其實是人體知道要死了,所以開始釋放最后的儲存的平時不會釋放的細胞能量,讓人能產生短暫的清醒,好像是好了,其實,根本就不可能再活。
郭嘉看著他們,道:“……沒想到嘉最后的時刻,是你們父女二人送我一程。”
“國士待遇,當如是矣。”呂嫻道:“曹操不在,便由我們父女代勞吧。”
郭嘉苦笑,一個失敗了的國士,算什么國士?
“雖敗猶榮。”呂嫻道。她知道,若不是因為她,其實郭嘉已經成功了!她是這個世界的變數。他只是輸在此處而已。
“我只是想不明白,”郭嘉看著呂嫻,看的無比的鄭重,也許是為了要一個答案,也許,也并不是為了要什么答案,他喃喃的道:“……我想不通,死活都想不通。你是如何在短短幾天內到達那谷中的?!那里,明明是死地……兵家絕生之地。天羅地網,有進無出!呂布深入其中,必死無疑之局。為何會生?!那地方,明明是死地啊,哪里有生門?!何來的生門?!”
他苦笑著,看著呂嫻,抖著嘴唇,心中未嘗不明白生門是她。
“嘉將死矣,女公子可否給我一個解脫?!我死也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我設想過無數遍,不可能活,不可能出谷。便是你趕到又能做什么,僅憑你一人,又怎么能解救呂布?!怎么破死局?!”郭嘉道:“……低谷之死地,有去無回。有死無還。當年長平之戰,便是如此大戰,也是先入谷地者死。為何,為何你能破局。”
這是要死個痛快,想要了解一下最后的原因之意了!
呂布臉上都是痛苦面具,他此時此刻都處于一種防備的戰戰兢兢的狀態,心不在焉的看看帳子,尤其是風一吹,燭一閃,他就開始眼神猶疑,呼吸急促,自然是不怎么在意郭嘉說什么的。
這一幕,尤其恐怖。
呂布真不怕死人,但他怕生又不生,死又不死,這一種快死的有點詭異邪門的人。
尤其是面如生,還能說話,這簡直像是詐尸!
他深刻的懷疑,這周圍已經有許多鬼來接人了,所以他是疑神疑鬼的。
呂布是個普通人無疑。從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
恐懼的正是未知!
呂嫻也沒有瞞他,道:“告訴你一個秘密,雖然你與許多人也有猜出,然而,你是我第一個會告知的人。我,呂嫻,來自后世……一千七百多年后的后世。”
郭嘉瞪大了眼睛,呼吸變為急促,他怔怔的看著她。仿佛她的面容都恍惚不清了。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他曾也有別的猜測,但被證實的竟是此。這是他未曾預料到的。
“我有利器,后世之征戰,利器所在,海陸空皆三棲作戰。而陸戰地形與我而言,不再是限制。”呂嫻道:“所以,我能死地求生。也能殲滅敵軍。”
郭嘉舒展開了面容,道:“……如此,嘉輸的不冤。我輸了你一千七百年。”
他突然釋然了,看向呂嫻道:“……你是天命之人。嘉從未聽過如此之事。”如果她都不是天命所歸,還有誰是天命之人?!
“若是天命,必不負天意。”呂嫻對此其實不怎么信。
郭嘉自知是強弩之末,道:“……你會廢天子嗎?!”
“會,但不是現在!”呂嫻道。
二人現在頗有幾分知己交心的意思了。
“不錯,不急不躁甚好。”郭嘉道:“……天子若此時死,群雄無首,必相互征伐不休。但最可怕的是他們以此為名,去伐你。你若有天子在手,擊退來攻之諸侯,便可暫安。若天子死,天下大亂,也不過是一鍋粥而已,要征伐要付出代價,要管理更需無盡的精力,只增消耗,要來又有何用?!不如等威儀可震四方時,再立新朝方好!眼下,你們呂氏父女還遠遠的做不到……天子現在可以幫你穩住局勢。哪怕只是茍安,也比一鍋亂燉的粥好!”
“我知道,我不急。”呂嫻道:“我不會像你似的亂磕藥。我可不會早死的!”
郭嘉笑了起來,道:“你比我更有耐心!呂嫻,你若立新朝,會是怎么樣的人,怎么樣的君王?!”
“不敢說愛民如子,但盡量做到。”呂嫻笑道:“你們這些人啊,可做不到哦。征戰也從不是為了百姓。”
郭嘉嘆息了一聲,沒有否認,因為他所受的教育里沒有這一條。只有安民可以利用。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我本以為你攻進城會先將我剁成肉醬,可你終究是放下了私仇。”郭嘉道,“私仇在后。必以天下先。你這樣的人,除去敵對以外,其實嘉心里是服氣你的。”
“借你吉言吧。”呂嫻笑道。
“如果沒有你,天下之主必為吾主。”郭嘉看了一眼呂布,嘆息道:“光憑他,哪里有雄主之才?!哪里又能取得天下?!便是輪到劉備也輪不到他!”
呂嫻看了一眼左顧右盼,在那私語有詞的慫包模樣,笑道:“誰叫他是我父親呢。他愛重于我,我自敬重于他。父親與我,榮損與共。這一點,誰又能像他一樣待我?!孟德和劉備都做不到!當世之中,沒有人可以與呂布的心胸相比。當然,他的心胸,與你們的標準不太一樣!”
郭嘉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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