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并不意外在黑角寨遇到他們,當初從地圖上她親眼目睹他們拖家帶口朝著黑角寨方向遷移,而如今她以剿匪楚國同盟的姿態,與他們階下囚的姿態重逢,這一幕見面可謂是她有意促成。
“我并不準備要誰要命,我只想知道,是誰讓你們這樣做的?”陳白起打斷佃戶驚惶哭嚎的聲音。
陳白起的聲量傳不進一群害怕得腦袋混亂成漿糊的佃戶當中,勛翟星眸寒光一閃,“鏘”一聲自旁邊鐵劍銳士腰間拔劍一指,聲量宏厚冷厲道:“統統安靜下來,再嚎便就地斬殺!”
鏘——
鐵劍銳士一眾整齊如一揮劍所指,刀劍亮晃晃一片,早上所沾染的血煞之氣尤存,其周身散發著軍閥鋒利氣勢令人肌膚生痛,膽顫心驚。
一時,所有人脖子跟被一只無形大手掐住一般,嘎然而止。
佃戶之中,孩童與其母抱頭低聲飲綴,茫茫然不知所措,一名穿著褐衣滿臉胡須拉茬的中年男子連忙跪爬出來,以他之卑賤身份,自是不敢直視貴人面目,他額頭貼地,聲量哆嗦道:“賤奴招,招,是……是北溏褚氏,一切皆是……是他等派人教唆的,當時、時,他們的人混在咱們之中,我、我等沒敢殺人,沒有的,我等只是想搶了一些糧食……”
他將整張臉帖覆于地面,不住滑落的淚水浸濕了那一塊土地:“孩、孩子們都餓得受不了了,眼看著一個個被埋掉,這、這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嗚嗚……”
陳白起多少也預料到了這種結果,所以她才會一開始說并不想要他們的命。
他們有錯,但錯不致死。
“你們為什么會考慮逃至黑角寨,又為何會被他們關押起來?”陳白起只想從他們口中確認一些事情。
眼見第一個出頭的中年褐衣佃戶泣不成聲,另一名青年壯丁手腳并用爬出,切切悲憤道:“我、我們是聽從禇氏,他……他們說這黑角寨其實與他等有關系,可讓我等入寨躲禍一時……可沒有想到,他……他等之話全然胡扯!分明是他等將我們賣給了這群喪盡天良的盜賊,只等尋個合適機會再將我等脫籍換變成戰犯奴隸,再一并賣給其它國家……”
此話之中莫大的委屈與無力分明引起其它傷心之人的共鳴,一時自憐自艾的弱小哭聲再次忍耐地于人群之中響起。
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此話不假。
陳白起神色依舊平和,她走前幾步,堪堪站于那兩名佃戶跟前,聲音清晰而淡然道:“即便此事爾等絕非主謀,卻也參與幫兇,毀我陳家堡百家基業,我不殺你們,只因此事陳家堡亦當膽當一定過錯,但如爾此等不忠之奴陳家堡萬不敢再用,至此爾等將不再是我陳家堡佃戶,我將代父與爾等解除租賃田地契約,容爾等另謀它生。”
那一群老少佃戶聞言,一時喜一時悲,當最后聽聞“另謀它生”時,皆凄苦下面目,露出一種慘灰的神色。
這世道,他等除了為奴為仆之外,還能另謀何生?
“另外,你們告訴我,此次禇氏煽動之人的名諱詳細。”
“諾。”
當拿到一份褚氏何人參與此番“佃戶暴動”的詳名細位名冊后,陳白起辨認一番,便與勛翟于一旁說話,讓他將這一群哭得快暈厥過去的佃戶放了。
勛翟拳掌相捶一下,懶懶一瞥那一群被嚇得三魂不見了二魄的佃戶們:“惡奴欺主,這般便宜就放人了?”
“不然呢,主謀乃北溏褚氏,殺人者亦為北溏褚氏,陳三定然會找他們討回這筆血債,可眼下這一群有老有少被饑荒折騰得死了又埋,埋了又死的佃戶,你若覺得當殺便替陳三殺了吧。”陳白起柔柔一笑,然言辭卻略帶自嘲。
“……”勛翟一噎,考慮一番也覺趕盡殺絕過于殘忍,特別一切還是陳三那不靠譜的父親惹出的禍害,于是,他便換個話題:“這北溏褚氏……好似與你早年契了婚約吧,為何其族人要施下如此陰毒詭計。”
陳白起聞言,略微停頓一下,她旋開視線,幽幽道:“他們要我死,亦要毀掉陳家堡,將軍當以為何事?”
勛翟亦非不諳世事,他稍加以思索,便得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他們想解除婚約?!”
為何不可思議?
于勛翟而言,陳白起模樣過得去,家世過得去,性格很好,又有別的姑子沒有的本事,再加上曾經救過他,又襄助滄月軍順利剿匪,懂謀略又懂吟唱舞劍,簡直就一全能人物,能娶到這樣的夫人褚氏簡直撿到寶貝了,可他們卻千方百計地解除婚約,還為此施下一連串歹毒計謀,簡直跟腦袋被驢踢了一般——愚蠢至極!
所以說——勛翟對陳白起的印象極佳,已經達到了最佳媳婦典范的地步了。
“嗯。”陳白起雖訝異他反應如此之大,卻也無所謂頷首。
勛翟見其聽到解除婚約一事反應平淡,一時亦猜不透她究竟如可想的,但以尋常思路考慮,一即將及笄談婚論嫁的女郎好端端被人百般毒計謀算退婚,估計心底即便對婚約者并無愛慕之意(他認定了陳三一直在苦苦暗戀公子滄月),都不大樂意吧,想著再繼續談這糟糕事彼此尷尬,他便再次換了話題。
“對了,先前你在曠野之中吟唱的什么曲兒,還有那個什么超渡用的劍舞又是什么,翟前所未聞,陳三打哪兒學來的?”
陳白起其實多少知道勛翟這人大嘴巴,告訴他一人與告訴眾人無異,也省得別人再一個個跑來打聽,她便如實相告。
“那不是曲,而是經,名曰渡亡經,而超渡劍舞乃巫祝平息亡魂的一種祭祀儀式,一般而言,禮有五經,莫重于祭,是以事神致福,而祭祀對象分為三類:天神、地祇、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