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一抬眸,細碎銀光伴隨著清輝鐵甲摩擦撞擊的冷芒之聲,全部隨著一人健步生風的到來,而一塊兒送至她視線瞳孔之內。
她早預料到了今日她的及笄禮會出狀況,一來本該于早幾日到達陳家堡的陳氏本家族人遲遲未到,這令陳父與她都察覺到某種不安定的氛圍,但及笄儀式至關重要便亦按期舉行,她以為陳氏本家準備暗施手段,卻不料還會有其它變故。
“陳三,所幸吾日夜兼程,終于趕在汝及笄當日將主公恭賀之禮送到了!”少年洪亮而清峻的嗓音傳徹大堂,所有人聽了都不禁精神一震。
這少年朗一身軍用戎鎧,畢身輝寒鐵血之氣,即使不認其身份,亦可猜測定為權貴之軍職人物。
士文人一向對兵將有一種本能的敬畏,是以皆屏息縮肩,即便想維持文人不懼生死之從容氣度,但本能的怯瑟卻難以完全摒除。
他們不懂,這陳氏三姑子究竟是什么人,為何接二連三地引來各種令人忌憚又畏懼的人物前來。
與別人那種搞不清楚狀況,擔驚受怕猜疑不定的緊張情緒不同,陳白起在看到少年將軍風塵撲撲一身掩難疲憊之氣,但望之她時卻充滿誠摯而發亮的目光時,她那才被人攪亂儀式的陰郁心情亦晴朗了幾分。
“勛少將軍?”陳白起略微挑高尾音。
陳父與姬韞相繼上前,他們認出勛翟后,方才那提起來的心臟終于平靜了下來,來的是熟人且有幾分故交,自然不會是來搗亂攪局的。
勛翟先于陳父與姬韞告罪一番,他抬手作揖落落大方,這令陳父與姬韞皆大驚失色,直呼客氣客氣,勛翟將自己放在與陳三平輩位置,對陳父與姬韞自然行的是長輩之禮,這如何能夠令陳父與姬韞平靜接授。
他們尤記得公子滄月第一次來陳家堡時的場景,當時少年將軍駿馬英姿,氣勢剛健似驕陽,劍眉下一雙璀璨如寒星的雙眸注視,顯得如此地矜貴且不可一世,似不將任何人放進眼里,那種刻入骨髓的生殺予奪足以令人膽寒。
如今,亦是同一個人,但他待他們卻平和而禮遇,收起了一身桀驁不馴與驕冷之骨。
這一切的變化,陳父與姬韞明白,皆是因為陳嬌娘之故。
兩人怔怔一眼,心中感慨萬分。
勛翟又與廟堂內賓客平淡致歉一周,這次純屬給陳家面子,否則這幫子人哪值得他側目一方。
廟堂中人大多為當地知名望族,然這種小地的清貴世族或者九等以下士人或許全部加一塊兒都及不上人家勛翟這種頂級門閥世家出來的一根手指頭重要。
這群人雖心中猜測萬分,但見能夠讓陳父如此禮待有加之人,必不是尋常之人,再加上他一身軍人獨有的特質,他們猜測定是來歷非淺。
他們哪敢受他歉意,趕緊還禮避開。
勛翟一向高傲慣了,自然不將他不在意的人的心思跟反應放在心底,他只想跟陳白起一人說話而矣。
他先是將陳白起從頭到腳上下打量一番,今日的陳白起尤其漂亮成熟,或許是終于及笄成人了,她這一身大袖長袍瑰麗而華美的禮服,加上梳髻釵冠,又施以薄薄粉黛嫵媚,端是佳人絕世而獨立。
雖然少年面目清峻似巖不茍言笑,但那眼神有著明亮之光,似高興,卻又似透露著……遺憾。
“陳三,今日是汝及笄,然主公卻來不了,汝切勿怪他。”勛翟鎖緊皺頭,略感歉意道。
主公?此人主公是誰?
眾賓客頓時八卦深深地盯著陳白起與勛翟,之前托千秋大師送禮之人尚是一個謎,眼下又有一個來不及趕至及笄現場便派來前來致歉的,怎么看,怎么有一種……此姑子不簡的感覺啊。
他的歉意來到莫名其妙,陳白起聽了一字半解,她眼尾略勾,眼波流轉,似因見到他特地來這一趟而蘊悅色:“你能來便好了。公子乃貴人日理萬機,陳三及笄之時不過乃自中操持之小事,自是不敢勞公子他親駕。”
勛翟見她見到自己而感到高興一事,心中略微感動,但又聽到她提到主公時這般不咸不淡的話,心底又有了幾分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心塞,時下一般少女只要及笄便意味著要商議尋建婚嫁之事,因著陳白起先前與禇氏退了婚,眼下并無對象,本來他家主公已經安排好了行程來這一趟的,卻不料臨出發前卻遇到緊急要事,這才無法親自前來。
雖然主公不說,但他也知道,主公定然對這一趟有了十分重要的安排跟打算,他懂主公十分看重陳三的,保不齊這一次前來陳家堡,是為了讓兩家定下姻親婚盟之事,眼下一切打了水漂,他來之前曾設想過,若見到他卻不見主公,陳白起會不會失落難過,但卻從未想過她會這樣一副“他來與不來我皆怡然自得”的模樣來迎接他。
跟主公得知來不了時,那長久平靜緘默得令人心酸的神色相比,她會不會太沒心沒肺了一點?!
但勛翟轉念一想,或許陳三這是強忍著情緒也不一定……眼下,先將主公交待的要事先辦好再說。
“主公之事稍后再與你細談,陳三……”勛翟轉身,朝后一招手,這時,堂中魚貫入內十幾名環佩叮當的妙齡少女,她們統一服飾與裝束,一看便知是某府邸之女婢之流,且都是千中挑一的素手美人,她們每一個都裊裊之姿行之,手捧著蓋布托盤,然后齊齊立站定于陳白起跟前,紛紛行禮。
禮后,再統一揭開蓋布,只見每一托盤上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金銀珠寶,金器裝飾,有隆種場合佩戴的,有宜家宜室佩戴的,有精巧小意的,有奢華名貴的,質地有珊瑚瑪瑙的,亦有珍珠黃金的……
那十幾個羅列開來的托盤之上擺陣的珠光寶氣,簡直能夠閃瞎一室之人的眼睛。
陳白起亦被公子滄月這土豪的一筆給整懵了。
這還不算完,或許覺得禮還不夠重,喜還不夠沉,繼美女送來裝飾后,便是十幾個高大健壯士卒漢子搬來十幾口能裝下一人的大箱子,他們將箱子擺整齊在陳白起面前,行禮后,又逐一將箱子蓋打開,只見里面裝著是全色系、全款式、包攬了春、夏、秋、冬的綾羅綢鍛華衣美服。
足足十幾口大箱子裝的衣服啊!她這是要穿到何年何月才能夠穿得完啊?!
陳白起便不懂了,公子滄月這究竟是送禮還是下聘啊,有這樣成堆批發地將禮往人家家中送的嗎?
“陳三,都些全部都是主公買來送給汝的。”勛翟見她發愣地盯著這些禮物,以為她很喜歡,沒瞧著四周女子們那一雙雙羨慕又灼熱的目光嗎?他見時機對了,便趕緊替主公美言幾句好刷好感。
陳白起扯動嘴角笑了一下:“這……是他親自挑的?”
勛翟呆了一下,這……這不該是立即感恩戴德地感謝嗎?怎么突然神來一筆?
想也知道這種女郎用的物品主公堂堂一七尺兒郎怎好意思流連徘徊,更勿論親自采賣了?連這種小事都需得親力親為,那還要那些管事仆伇有何用?
但勛翟算是看懂了,陳三并不驚喜,亦算不得喜歡。
既然禮物不喜歡,那么接下來這件事情,他猜,定會讓她輾顏而喜的。
“陳三,主公還有一句話,讓翟親口帶給你,并且,一字不落。”勛翟正色道。
陳白起看了他一眼,思及公子滄月的身份,他的話便相當于官家發言,普通老百姓自該躬禮聆聽,陳父等人亦準備隨之行禮,但勛翟卻立即阻下她行禮,并朝她搖頭道:“這話,只乃尋常之私事,不必當成軍令。”
陳白起聞言,這才后退一步,斂容靜望著他。
帶話?是關于她當謀士之一事出現了變故?
勛翟見陳白起這樣專注而認真地盯著他看,一時不禁為接下來要說的話而感到幾分羞赧跟緊張,雖然這話并不是他要說的,可要是卻要從他嘴里一字一句地吐出來,當然亦會感到幾分別扭跟尷尬。
所以說,主公他為何一定要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此等羞恥之事來啊!
只是主公給他下的乃軍令如山,可推搪不得,硬著頭皮亦要傳送給陳三才行,于是,他憋住一口氣,努力還原主公當時的語氣跟神色,道:“陳三,本君且問汝一事,及笄后汝可愿暫推婚事待留閨閣一載,汝若愿等本君這一載,本君定還汝未來一個……繁華一世的錦繡年華。”
陳白起先起是因為擔心她職位有變動一事而仔細聽的,但后來卻越聽越有些聽得模糊跟失神了……她覺得這段話好似哪里偏了軌道,失了焦點,因此她瞳仁微緊,面目滯僵。
陳父則茫然地“哐當”一下,跌坐于主位之上,久久無法緩過神來。
姬韞下頜繃緊,復雜而隱忍地注視著陳白起顯得飄忽的側臉。
這……已經幾近算是表代了公子滄月一的腔愛慕之情了,被這樣一個人當眾許下一年之承諾,她先前雖說只是誤會,但眼下……她又會如何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