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由不得主公了……”勛翟劍眉攏緊,薄唇抿緊成一條縫,眼下陰翳霾重。
他沒有對陳三說的是,平陵君早先一步派人將主公的外祖親舅一家都幽禁于東宮之中,倘若此趟主公不歸,他們將危矣……
主公年幼時與外公鎮國公府一家十分親近,稚幼時也多得依仗著外公親舅一家幫襯方得來歲長勢,從一方孤子變成一國令尹,但爾后因勢大而被平陵君猜忌,與后卿與鬼娑坡一役戰敗之后,便被“大發雷霆”的平陵君尋了一個由頭將主公放落剔削了令尹職位,并流放于矩陽。
而這些年來鎮國公府因主公的緣故,亦多方遭到平陵君的打壓,最終演變成了被幽禁用來威脅主公的地步。
說來,主公始終覺得是自己連累了鎮國公府,是以主公不可能不顧鎮國公府一眾的安危,而臨臨脫逃。
陳白起斂下眼瞼,伸手輕撫了撫袖擺邊緣凹凸不平的粗礪紋路,語序緩慢道:“這般說來……他已然返朝了?”
勛翟抬眼,頷首,他觀陳白起此刻神色冥深,想來她聽了這種事情定然會擔心,便不由得暗怪自己多嘴,他扯動了一下嘴角,眼睛四下轉動,故作輕松地道:“陳三,汝放心吧,暫時主公定是不會有危險的,畢竟主公在楚國戰功累累威望不可小覷,平陵君在沒有找到一個萬全之策來陷害主公、剝奪侵占其兵權之前,定然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事已至此,不知公子有何打算?”陳白起靜平地偏過頭,湛靜而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其實,這等重要的軍事機密是不能隨便透露給外人知道的,更何況乃一名婦人,但于勛翟心中,始終待陳三的感覺不一般,并非單純地以男女區分,與她講事談天總會有一種舒暢且能夠托付重要事情的感覺。
她身上有一種花的氣質和詩的洞察力,美在詩里找韻腳,在平仄中看花出,在詩體里感悟花的氣質。
“主公究竟有何打算,翟卻是不知,但倘若平陵君當真不顧絲毫兄弟情義,那吾等亦絕不會束手待擒。”翟伸出拳頭,一點一點地攥緊。
陳白起旋開眼睛,笑了笑,突然道:“想來,他是亦有了決策。”
勛翟驀地回神,噫?有了決策?什么時候,想他一直便待在離主公最近的地方,他怎么沒察覺到這件事情?
勛翟緊緊地盯著陳白起。
陳白起卻沒有再出聲解答他的疑問。
若他心中并沒有決策,那向她承諾的一年之期,又是從何道來?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讓她等他一年,一年后若他能夠勝利,便會兌現他曾許諾給她、離他最近的謀臣之位。
這一趟送禮,算是勛翟忙里偷閑爭取來的,所以這廂送完禮又將主公的話原本帶到,他自然準備連夜兼程地趕赴丹陽與主公會合。
然,陳白起卻讓他在東幕堂室內多等候一會兒,然后她便暫時離開去取一樣東西。
沒讓勛翟待上多長時間,陳白起便雙手捧著一樣被厚布包裹的長形物體回來,她讓勛翟去見滄月公子時,定將這樣東西一并帶給他。
接著,她又讓姒姜去后廚房讓廚子包了許多飯栗團子、腌制泡鹽菜跟酸梅子,還有一些路上須得著的小物什跟普通藥草藥讓他帶在路上用。
勛翟接過這一大堆的物品后,心底頓時又酸又感動,像這種事情一般只有家中母姐方會為其出軍的兒郎準備的,自從隨主公定居矩陽后,他離別家鄉父母,便不曾受到這樣仿佛親人般的叮囑待遇。
自此,他心中便認定了陳三為自家親妹子。
謝過陳三后,軍機不可延誤,他便留下先前那十幾名靚麗少女給她當仆婢,然后便帶著那軍士趕往丹陽方向。
眼看夏未即將入秋,離系統任務的十二月還有將近四個月,其中平陵前往丹陽路途上若快馬亦需耽誤半月,換而言之,她在去丹陽前,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做準備。
所幸這段日子褚氏與那陳氏本家都沒有派人再來搗亂,給了她一場順利的及笄儀式,先前由于消息弊塞不靈通,并不知發生何事,如今經勛翟一提,想來定是丹陽因龍虎相斗動蕩不安,也一并影響了他們,所以眼下他們將會更加關注于兩位上位者的爭斗,而暫時將她跟陳父這種小角色遺忘了。
也或者他們是在忌憚陳家堡與公子滄月之間曾發生過的事情。
他們見滄月公子已平安順利地返回矩陽根據地,其緣故多少是因為在平陵縣得到了陳家堡的鼎力襄助,這樣一來,陳家堡與滄月公子之間定已結下善緣,因此在局勢尚未明確之前,陳氏本家或許正在觀望,不打算再輕舉妄動了。
這樣也好,眼下陳白起需要運用全部精力來完成主要任務,暫時還騰不出手與時間來解決他們,待丹陽局勢穩定,待她助公子滄月登上寶座后,或許一切的問題便不會再是問題了。
晚渡楓林,一色湖光萬頃秋,山色蒙蒙橫畫軸,白鷗飛處帶詩來,公子滄月乏舟于湖心,他影影綽綽端坐于稀疏的竹簾之后,香爐裊裊,晚風徐徐。
他此刻手中捧著一窄長沉淀之物,此物乃勛翟自陳家堡陳三手中帶來,時經路途半月有余。
他將此物掀開外層包裹之布匹后,只覺剎時一陣湛藍寒光直射眼球,見其一柄流光似大巧無工的蛟龍承影長劍之時,先是驚訝瞠目,然后便是久久地失神。
此劍之技藝與鋒利程度……已超越了他對“鑄劍”的全部認知。
此劍,非銅非鐵亦非鋼,這樣一柄不世之劍,竟是陳三相贈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