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便魚貫沖出門,陳白起也察覺到不同尋常,便也立即跟上,一路上各院的青衣學生疾步而過,在春山雅廳集合。
春山雅廳雖稱之為廳,實則前方乃一個射圃,占地廣垠的露天場壩,廳中自然容納不下全部師生,因此廳乃師長們議事之所,而學子則接分列規矩排立。
廳中烏泱泱一大群師生聚集在場,樾麓書院各院師長與沛南山長都一并趕來了,陳白起站在最未端,移目四巡,甚至在前方人群中,陳白起瞧見了莫荊。
他仍舊是那身山野莽夫的打扮,高大詭默,站在一群儒道風雅的先生身后,表情沉靜而疏離,像生生開辟了一方天地。
沛南山長一襲白袍鸞帶,外披紫鼠大氅,因來得較急,如明輝映玉的面染風霜,唇色淡白,呼吸微喘,他由眾師生簇擁在前,也并不長篇大論,直接道:“今日本該沐休,然卻用銅鐘召集眾人前來,只因一件緊急大事。”
眾師生噤聲靜氣,候聽其言。
沛南山長立于埔臺之上,目掃下方眾師生,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峻,他緩了一口氣,道:“半月前離原鄉縣五百里處的汾海郡在十蔡谷發生了一次嚴重的事故,半邊漣浽峰巖塌寰,雪與巖石淹沒了十蔡谷的夾道坡,因夾道坡乃進入汾海郡的主通要道,一經堵塞便難通行人車。”
“據聞近縣的縣帥(三鄉為一縣,縣設縣帥,相當于縣官)上報于屬大夫田大人派兵挖石通道,莫不成還出其它變故了?”底下有學生低聲嘀咕。
陳白起耳朵一動。
沛南山長事前早與各院先生商議出了結果,因此明悉真相的眾人皆一派面色凝重,而不知其因的眾學生則疑惑。
沛南山長道:“想來許多人定知屬大夫田大人已派人去十蔡谷挖掘雪石通路,只是這道路尚且不通,郡內便再度爆發出了重大疫情,且更有一支不明底細的暴徒作亂,邪師聚集宣揚道派與霍亂。”
此話一落,底下學生一陣嘩然與驚異。
疫情、暴徒與邪師?這些字眼簡直令人心驚肉跳。
陳白起與眾人的心情相差無幾。
疫情?一般能稱之為疫情的病癥便表示得病者絕非一、兩人,而是能夠令人毛骨悚然的數字。
至于暴徒與邪師,暴徒自是指那些毫無人性良知的匪類,或賊人,至于邪師……但凡沾染上個邪字的,皆不是什么好名聲,陳白起曾聽聞過,從南蠻而至的邪師擅以巫神之術霍亂與迷惑普通庶民,令人喪失神智,以致大行活祭或其其它罔故人倫天理之事。
“哀呼,民之不幸啊。”
“何方暴徒如此猖厥,在吾齊野放肆。”
“吾身為齊士,萬不可讓汾海郡民眾就此陷入水深火海之中!”
底下擁有一腔抱負的學生都義憤填膺,恨不得替天行道將一切邪惡勢力諸滅。
到底是年輕,還不曾接觸過政治與戰爭洗禮的稚嫩士子,他們的出士初衷便是書本中記載與先生口中的大義、大仁。
沛南山長看見這樣一群熱血不失正義的學子,心底一陣欣慰,連面上亦不自覺從沉重中流露出一分微笑,他繼續道:“此事已驚動了孟嘗君,大人將帶親兵隨扈前往鎮壓暴徒,然當地情況十分復雜,非人力能夠平復,遂上詔樾麓書院眾學子能夠一同前往支援,平定邪師蠱惑之亂。”
眾師生連忙道:“吾樾麓向來遵循習就孔孟之道,禍之大亂,自當仁不讓。”
雖對答得誠意拳拳,但實則這群嬌生慣養的士族子弟,心中仍舊是惴惴不安的。
沛南山長連連點頭,道:“諸位毋須擔憂一路上的安全,縣衙會派兵一路護送至滄海郡,孟嘗君領軍剿匪平息干戈,吾等只負責傳言解惑與救治傷患。”
“謹尊師命。”這次的回應倒比先前顯得更中氣十足。
沛南山長道:“學生們且下去吧,各位先生且留下,此番汾海郡具體出行人選則由各院師決定。”
沛南山長與樾麓書院的先生們一道入了春山雅廳,而弟子們則相繼離去。
陳白起隨著大流而出,心中思慮。
這時,有三人擠到她身邊,正是同舍間的容棋、曹順與馬城。
他們四人年紀相當,容棋、曹順與馬城三人乃二年生,平日里也不持師兄架子,算是跟陳白起關系良好。
“陳師弟,你下不下山,這可是一個鍛煉的好機會。”容棋一手擱在陳白起肩上,笑嘻嘻道。
陳白起由著他靠著,笑道:“這人選是由先生決定,我去與不去,其實都無關緊要。”
而且余先生對她并無好感,并不一定會帶上她一塊兒。
系統:你心懷天下、心焦受難的汾海郡民眾,決定前往汾海郡進行支援,接受/拒絕?
陳白起瞬間轉口,憂愁下面容:“但若能夠同師兄們前往,煥仙自是頎然。”
容棋等人:“……”
“你若想去,自是有辦法的。”穆青陽慢步踱了過來。
他乃內門弟子,站的位置自然是靠近些,所以此刻等人群散走后,才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一瞧見穆青陽來了,容棋等人面色變得不自在,他們手腳變得拘謹,他們不與穆青陽有任何交流,甚至眼神上的,匆匆與陳白起隨意打了聲招呼,便溜走了。
陳白起早已習慣這三人瞧見穆青陽跟老鼠瞧見貓一樣的姿態,亦不在意,穆青陽則更不用說了。
他既自負又傲氣,根本瞧不上如容棋等平庸的士族子弟。
她看向他:“你有辦法?”
穆青陽朝揚了揚嘴角,那翹起的弧度略顯浮夸,他故作驚異道:“你不是山長的內門弟子,接道理這事應落不下你才對。”
陳白起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山長還沒有正式收我為弟子。”
她頂多就是掛個內門弟子的名號。
但這個名號卻累她許多,既拜不了其它親授先生,又沒辦法名正言順地變成山長的內門弟子,嗚呼。
“山長收弟子非同小可,估計準備給你留個大的驚喜。”穆青陽摸摸下巴,賤聲賤氣一笑。
“如今山長諸事繁身,我亦不愿拿此事煩他,若師兄有辦法,煥仙自當感謝。”陳白起好脾氣地笑了笑,作揖一禮,不置可否。
穆青陽冷笑一聲,唇色流轉幾分血色,沒好氣道:“感謝的話便不必了,只希望每日早起你能下手輕些……”
陳白起一想起今早之事,頓時失笑:“穆師兄這老毛病怕是得改了。”
穆青陽卻懶懶地覆下眼幕,輕扯動了一下嘴皮:“改不了了,既是老毛病,便不是這一日二日能夠……”
陳白起收起了笑,她與他關系算不得多親厚,有些話只適合點到為止,再深入則顯得過界了。
她瞧了瞧天氣,問道:“師兄下午可有要事?”
穆青陽抬皮,有些莫名:“并無。”
“可煥仙有,如此,便先行一步了。”陳白起行下一禮。
穆青陽則無語地瞪著她。
與穆青陽告辭后,陳白起回了一趟舍間便啟程下山去。
她臨下山前從系統包裹內取出傀儡1號小白,她讓它潛入山雅廳內探聽,她既決定要去,便想提前知道多一些關于汾海郡的事情。
這一次她并沒有與小白視角共享,因為小白記錄的東西身為主人陳白起隨時可以看,類似于錄制儲存好的視頻,她可以隨時從小白的內存中打開觀看。
下了山,陳白起自是去看牧兒。
這段日子牧兒凡事不愁,亦有人照顧,人細白圓潤了許多,那張與陳白起相似的面容,瞧著如金童一般可愛討喜。
陳白起心中打定主意要去汾海郡,因此她有必要跟提前牧兒交待一下。
她并沒有跟他提過去汾海郡有什么危險,只言隨師出去游學一番,估計十天半個月內不在書院,讓他待在山下好生學習。
牧兒不察有它,只是失落兄長要隔許久才能來看他。
當夜陳白起在農舍留宿,她循慣例教牧兒寫字、認字,還有入門的算數。
這段日子以來,牧兒算是勤奮努力,已會念寫二十幾個字了。
因為將與兄長分離,牧兒今夜特別粘人,他想讓陳白起教他寫兄長的名字與自己的名字。
于是,陳白起便耐心地教他寫下自己的名字與自己的名字。
見牧兒認真練習的模樣,陳白起心中與桌臺上熠融的燭光般一片柔軟。
翌日,陳白起天未亮便上山了,此時牧兒尚在睡夢之中。
回到樾麓書院,穆青陽告訴她,書院已掛上布告,三日后被院師選中的弟子下山援助汾海郡。
并與同時告訴她一件愛莫能助之事,余師并不同意帶她,原因是她有腿疾在身,行走尚且不便,根本幫不上忙。
關于這一點,陳白起其實并不意外,因此亦并算不上失望。
但接著,穆青陽又賤兮兮地告訴她另一件事情,便是沛南山長所帶的“兩儀”小隊,將吸納她加入,換而言之,沛南山長打算親自帶她去汾海郡。
對于這個結果,陳白起是詫異的。
她沒想過沛南山長在如此百忙之中還能擠出一絲心思來考慮她的問題。
穆青陽道,這次樾麓書院將派出三支小隊伍,一“兩儀”,由沛南山長與甲之一等士子組成,主要負責洗清邪師的愚昧謠言。
二則為“四象”,由劉師等先生與道學院內門學子組成,主要負責救助與控制疫情。
三則為“星宿”,主要負責師生的后勤部分,亦相當于候補。
本來以陳白起這等新生的資歷,是根本進不了“兩儀”此等精英隊伍的,哪怕硬要塞進隊伍,估計也是“星宿”這等后勤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