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鉅子令最終決賽的那一日,陳白起一早便醒來了,她穿上姬韞帶來給她的那一套新衣,一件墨藍色的曲裾交領深衣,樣式較為簡單,純邊廣袖,一雙厚底的三合尖布鞋,這一身倒是挺適合一身傷痛的陳白起,因為夠寬松柔軟,要說唯一的缺點便是不夠輕薄,太厚了點。
被幽閉了三日躺床養傷,今日終于得放風的囚犯一般隨飛狐統領一塊兒出了石室,她這三日十分乖巧自覺,沒有離床一步,就怕再次加重了腳上的傷勢。
可今日卻必須下床了,她知道她的腳傷,雖然并沒有痊愈,下床是走上幾步仍有一些刺痛感,像貝殼柔軟的肉碰上粗礪的石子,可好歹也算能夠下地挪步了。
飛狐統領見她跟腿腳抽筋一樣哆嗦著邁步,跟一只背負著重殼的蝸牛一樣,既弱氣又可憐,他歷來對無害又脆弱的小動物慣于心軟,于是他睜著黲黲的無機質感黑瞳,道:“抱?”
陳白起沒聽懂,疑惑地抬頭看向他,卻見他朝她伸出雙臂,像準備要抱起孩子一樣的姿勢,她眨了一下眼睛,嘴角一抽。
“不,謝謝。”
她擺了擺手,默默地瞥開了眼。
這樣出門,她感覺她的臉都會被丟光了。
被陳白起拒絕,飛狐統領“哦”了一下,便悻悻收回手臂,可眼神卻一直盯著她身上。
一出了石門,陳白起便看到了正等在門外的南月與成義,她驚訝了一下。
方才飛狐統領可沒有提過他們一直都在門外守候著。
兩人見陳白起出來便激動地一擁而上,都七嘴八舌地圍繞著她關懷不已。
“煥仙,你怎么樣,傷好了沒有?”
“煥仙,你傷口還痛不痛,我們這幾日天天都守在外面,想進去探望你,可又怕打擾你休息。”
陳白起雖被他們逐漸湊近的臉給噴了一臉唾沫星子,但也并不覺得多難受,看他們這樣關心她,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收了兩個圍繞著她腿邊轉圈圈的忠犬小弟一樣。
一想到這個畫面后,她不由得輕笑出聲,并伸手將那兩顆湊近的腦袋推后,雖說不嫌棄他們,可也要講究衛生:“我沒事了,雖然傷勢還得養上一段日子,可卻不妨礙我行動,只是可惜了,這次是我害得墨辨輸了……”
雖嘴上說著“輸了”,可陳白起臉上卻一派坦然與真誠,不見過多頹廢與失落。
南月不等她講完,便扯下她的手,立即義正言辭地打斷了她:“沒事!不要緊!你千萬不可自責!”
陳白起挑眉,她雖說有些遺憾,卻并不自責的。
成義被推開后尷尬了一下,但聽南月說了,亦點頭附和:“對啊,我等能走到如今,我與南月都覺得夠驚奇的了,我們本以為會一直輸到頭呢。”
南月一聽,臉一黑地扭過頭,頗有些無語地看著成義。
成大哥,如此耿直的話咱們心知便可,這樣當面吐露出來,咱墨辨方還要臉不!
不過,南月撓了撓頭,也很誠實道:“說實話,這次輸掉了,我與成大哥的確感到有一點點可惜,畢竟煥仙你這次是拼了命的,那樣危險那樣恐怖的地方,可你都克服了,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我們不懂武,不能夠選擇捷徑而行,只能意志堅定地一路勇往向前,你可能不知道,當時看著這樣的你,我與成大哥都被震撼到了,我們也都恨不得跳下去與你一道火里沖……”
說到這里,南月仿佛還能夠想起幾日前那火光中一身濃煙滾滾,仿若熔爐中煉制而成的鋼硬一般不曲不折的身影,他眼眶因情激波動而徒然一紅,有些哽咽地道:“明明……明明你就差一點,付出了那么多,就差那么一點就能夠獲勝了,如果……如果不是最后為了去救人……”
陳白起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意帶安撫與勸慰。
她心中喟嘆一聲:這一題關她的確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南月一震,然后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她的眼睛就像廣袤而溫柔的天空,晴空萬里碧海無崖,好似能包容一切的痛苦與遺憾。
南月忽然好像有些懂她了,他調整了一下心情,吸了吸鼻子,正色道:“但如果為了所謂的贏而失了做人的底限,不顧其它人的命,我覺得這樣的勝利也不過如此!”
陳白起聞言,笑了,那笑中有贊賞與認同。
成義亦看明白了,南月的話其實也是他的話,之前他們便在私底下討論過這件事情,一開始的確也都有些不忿的,可眼下見到陳白起安之若素的從容態度,他們不知不覺地也從中得到了釋然。
他也拍了拍陳白起的肩膀,三人圍成一個圈,像緊密的鐵三角一樣,他深有感受道:“對啊,幺馬哥跟老祖他們都說煥仙你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們都十分贊成并且佩服,他們說,在這一點上我與南月遠遠比不上你深明大義。”
陳白起聽了成義他們的話,當真有些受寵若驚了,她搖頭:“我并沒……那般好。”
真的,她救姬韞,完全是為了私心,并非出于什么高尚的情操。
雖說她都這樣講了,可成義與南月卻將她的大實話當成了謙虛與害羞,于是他們更敬佩她的為人與德操了。
“哦對了,光顧著說話,這個是七木做給你的,你坐上去試試看合不合適?”南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掉頭便從后面推上來一把輪椅。
這把輪椅的輪椅架、車輪與靠座、腳踏板都是木頭做的,做工精良邊緣打磨得光滑柔順,一看便知工匠手藝出眾,并非一般批量產品。
陳白起眼睛直粘在木輪椅上,一邊漫不經心地重復了名字:“七木?”
成義扶著她小心地坐上輪椅座,一邊解釋道:“七木算是老祖最小的一個關門弟子吧,他手工活較一般人出眾,這次他知道你傷到了腳,恐怕行動不便,便加緊趕活給你弄了一個代步的。”
陳白起坐下木輪椅后,感覺背部貼合,乘坐舒適穩當,便由衷地感嘆道:“下次若見到他,我定得當面好生謝謝他。”
“他小子可不敢承你的謝,哈哈哈……不過,怎么樣,坐著可還算穩妥?”南月眉眼飛揚地問道,然后將輪椅前后推了推,感受一下輪轱轆的順暢程度。
陳白起將手放置扶手處,腳踏在踏板上,直起身子頷首:“十分好。”
她的肯定令南月笑彎了眼,他激昂地拍了拍把手,喊道:“那就好,接下來便由我與成大哥換著推著你走吧。”
少年的氣性很大,一高興起來嗓門都一并擴大了。
成義見他吵得緊,怕惹來一直如同一堵黑漆漆的背景墻一般的飛狐統領不高興,他轉過身看向飛狐統領,有禮貌地問道:“飛狐統領,您要與我們一道走嗎?”
其實他底一下在嘀咕奇怪,這飛狐統領一向獨來獨往,按道理說他將“煥仙”還給他們以后,不就該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地就地消失嗎?為何卻一直留到了現在?
飛狐統領臉上的鐘馗面譜完全將他的所有面部表情給抹凈了,在他們眼中的飛狐統領就是一個面無表情的黑面神,怪模怪樣不說,還陰陰沉沉地像暗黑生物,他看了陳白起一眼,便說“不”。
成義其實有些怵他,哪怕他很多時候表現出來的舉動是善良無私的,比如他救了煥仙,并且還一直默默地替她療傷照顧,可一看他那一身獨立特行的裝束與陰暗氣質,便很難朝好人身上聯想。
“那、那弟子們便先行一步,告辭。”成義向著他揖了一禮。
飛狐抿著唇沒有接話,他不說話也沒有動,只是又看了陳白起一眼,眼睛黑漆漆,不落半點星輝陽塵。
接二連三地被飛狐這樣“幽怨”地盯著瞧,陳白起就算是個木頭人也懂他這是在暗示她些什么。
陳白起用手指抵了抵鼻尖,然后仰頭對著飛狐統領微微一笑道:“我先去完成我此次的任務,待下山之時,飛狐統領可愿抽空讓我好生感謝一下你此番的救命之恩?”
換句大白話來講,那就是——我沒有忘記與你的約定,可我現在沒時間,得先去拿到“鉅子令”,等我完成了任務后,再來想辦法醫冶你的精神病,所以你現在要乖乖地,不要鬧。
飛狐統領聞言臉上依舊呆呆地,只是眼睛一亮,他點了點頭:“我近日正愁無事,便允你。”
他難得講了這樣長一段句子,而話中的內容更是實實驚呆了南月與成義兩人。
兩人來回地看著陳白起跟飛狐統領他們,一頭的懵圈圈……什么時候他們兩個是這種“你邀約我便應下”的日常關系了?
這三日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能讓這個一向孤僻得墨家所有人都認為他有可能近期將進深山老廟修行的飛狐統領,也會懂人情世故,還會體貼地給一個機會人家還恩?
呵呵,一定是他們今早沒睡醒,所以現在才會出現幻聽與幻覺吧。
可很明顯這些問題他們注定是從飛狐統領口中得不到答案的了,因為他一說完,便像一匹孤傲的狼一般十分干脆利索地轉身離開了。
他們驀地轉頭看向陳白起,而陳白起只是笑笑不說話,表情無辜而純良。
兩人哀嘆一聲,知道他們從“煥仙”口中是什么都問不出來了。
接下來,南月便像小弟推著oss一樣推出了“傀門”。
下長梯之時,木輪椅不好推,陳白起便想自己堅持走下去,可南月與成義卻異口同聲地拒絕了。
南月想了個辦法,說他來搬木木輪椅,而成義則背著陳白起先下去。
一開始被人背,陳白起是拒絕的,可那兩人十分堅持,她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下了石梯后,之前他們闖的機關陣早已經關閉了,所以這一路基本上很順利地便走出了“煉獄谷”,在石路峽谷間他們又走了許久,最終回到了當初進谷時的路線時,陳白起若有所悟,便問:“集合地在何處?”
南月這才醒起自己好像忘了跟陳白起交待地點,他拍了一下額頭:“哦,瞧我這記性,在天峰山巔,所有人都到那里先集合。”
陳白起先前便猜到了,她“嗯”了一下。
天峰山巔啊,那里應該最厚的冬雪未化,氣溫與煉獄谷只怕是兩個極端,難怪姬韞先前會給她送來這一身厚實的衣服。
這套新袍并非薄爽的夏袍,反而像秋衣一樣夾著一層薄綿,分底衣、長褲與上下通服袍,陳白起嫌熱,便換上了自己系統內的底衣,再穿上他那件墨藍續衽純邊長袍,這一次“巫醫麒麟袍”她沒穿了,卻是收進了系統內,打算關鍵的時候才穿,否則白白損耗了。
看來姬韞是早便知道了集合地,所以這才提前替她準備衣服保暖。
------題外話------
昨晚忽然斷網了,久連不上便放棄了,這章是補昨晚的,今晚會再更一章。
看清爽的小說就到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