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一噎,他方正的下顎收緊,嚴厲的眉眼緊緊地盯著莫成。
雖然知道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但墨辨弟子這樣廢的身手也能從莫成頭上取得帷帽更加令他難以相信!
他視線帶鉤一樣銳利地掃過莫成與“陳煥仙”同出一轍的紅腫額頭,然后移至他用布巾蒙上的眼睛,不解他這一番痕跡因何所故。
不過,這還是梁公第一次見到莫成的真容,以往他出現的寥寥幾次都戴著如今日這般的皂紗帷帽,從頭遮掩至腳,不過墨家中的人都有個自的秘密,他也不會特意去探聽。
可親眼目睹莫成那張年輕又棱角分明深邃的臉龐,他心中仍難以置信他竟能在這樣的年紀便達到“宗師”武者級別。
這個人真是個實打實的怪物!
他先前以為莫成從不與墨辨一方接觸,每次帶來鉅子下達的命令時都是與他接洽,再由他向各方傳達,他私以為莫成會希望墨俠一方奪得未來三年墨家的政策權,卻沒有想到最終卻是墨辨一方贏了!
“莫成,雖然結果你已經宣布了,可她到底是如何奪下你的帷帽一事,我們卻不曾看見,這其中是否有什么隱情,你不妨詳細地與我等道一道。”梁公身后,一名戴著白紗斗笠帷帽的女子忽然道。
能在梁公與莫成之間插話者自然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墨家弟子,此人乃墨家統領之一的“雌女”。
系統——
姓名:雌女
年齡:三十二歲
職業:墨家統領之一,墨俠,同時亦是一名出色的商人,家資龐大,乃墨家內部各項支出的中流砥柱。
雌女撩開眼前的白紗,一雙像鳳蔦花一般艷麗的雙眸沉澱著歲月的安靜與世故,她面容白皙,保養得宜不見任何歲月的痕跡,但亦不會有人錯認她乃妙齡少女,只因她一身混跡于市井與各類復雜場所留下的煙塵味道是掩藏不了的。
莫成笑了,風吹著他鬢角垂落的發撫過他的眼睛,那蒙目的白色布條隨風而動,令他那張像石雕一樣深刻的面容更增魅力,他道:“你們會輸也不是沒有理由的,當然如我也一樣。我們都太看輕墨辨了,尤其是那個……叫陳煥仙的少年。”
梁公聞言深沉地皺起眉頭,眉心的兩道溝壑愈發明顯,而雌女用手指卷了卷垂落在胸前的發縷,若有所思。
“你這話什么意思?”
“過程便不必贅言了,你們不妨仔細回想一下這三題中她的表現。我還有事,鉅子令便擱放在墨臺之上,你們讓勝之子親自去墨臺取吧……我去也。”
莫成顰了顰眉,長身一掠,便如臨淵的飛鳥翻身躍下了身后的懸崖。
眾人一驚,趕至懸崖邊朝下一看,卻見莫成如矯健的猿猴,于崖壁邊縱云梯幾個跳躍便攀至另一個峰頭,然后那道黑色身影便于綠意翠屏中揚長而去。
其它人都動了,唯梁公站于原地無動于衷,他此刻臉上陰沉一片,視線移至墨辨那方包圍著的陳白起,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氣,念著三個字:“陳、煥、仙……”
真想不到,墨辨竟會出現她這么一個意外!
另一頭,陳白起與南月、成義他們興高采烈地聊了一會兒,昌仁與幺馬便帶著人也走了過來。
“煥仙,來,我與你介紹一下。”昌仁穿著一身灰色粗布衣,眉笑眼開地邁步走了過來。
此時的昌仁看著陳白起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了,因此他也準備將她正式引薦進墨辨。
陳白起停下于旁人說話,她看向昌仁與他身后的幾人,眸盈淺光,然后向昌仁點頭致意。
“昌叔。”
昌仁跟第一次相識一般,將她上下從頭到腳都仔細地打量了一遍,臉上的笑意是越來越深,他側身至一邊,首先替她引見一位老者。
這位老者摸約七旬,因年紀過大,身材開始佝僂變形,因此顯得比較矮小,他枯枝一般的手上拄著一枝梨木杖,山上的氣溫低,因此他身上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粗面厚重斗篷,他揭下帽檐,露出一張蒼老卻慈祥溫和的臉。
“這位是長云叔,亦是我們墨辨的老祖,你亦喚老祖即可。”昌仁道。
陳白起點頭,然后向肱長云行了一晚輩禮,喊了一聲:“老祖。”
“好、好啊,真是英雄出少年。這一次,昌仁、幺馬果然沒看錯人。”肱長云慈目善目地夸贊著陳白起,一邊朝旁人笑言道。
“這位則是丘白石,丘老。”昌仁見長云叔很滿意“陳煥仙”,心中亦有一種如有榮焉之感,他笑了笑,便繼續介紹下一位。
陳白起亦向丘白石行了一晚輩禮,喊了一聲:“丘老。”
“孩子啊,這次倒是讓你受累了,一會兒回去且好生養傷,有什么需要盡管便開口。”丘白石看著就像一名儒雅又有風度的中年男子,沉穩而談笑風生的氣質令人感到心情放松,并且相貌看著遠遠要年輕于實際年紀。
“煥仙的傷勢已漸好,謝過丘老關心。”陳白起道。
昌仁這時也解釋了一句:“這幾日南月與成義一直被飛狐阻擋在外,我等本欲前往探傷,可又怕觸了飛狐的怪脾性,這才讓南月與成義一直守在門邊,好隨時將你的情況告知于我等,煥仙,飛狐找來的草藥一向有奇效,因此我們才放心將你交給他照顧。”
另外昌仁沒說的是,飛狐很少會救治外人,但這一次他卻將陳白起救回到他的臨時住處,并親自照料看顧,這的確令他們感到匪夷所思,因此他們也想弄明白,這一向孤僻的飛狐究竟在搞什么明堂。
“煥仙明白,飛狐統領的藥草的確有奇效,否則煥仙也不會好得這么快。”陳白起并不介懷此事,她很寬和地回道。
昌仁笑著連連點頭,然后又繼續介紹:“這是老叟,你之前見過的,他乃墨辨的守門人。”
陳白起移目過去,秀目溫和,亦向著老叟行了一禮。
可老叟卻忙避開。
“不、不可,這一禮我受之的愧。”老叟低頭道。
昌仁見陳白起不解,便解釋道:“你如今是鉅子令的獲勝者,同時亦將是鉅子令這三年來的持有者,而鉅子令則相當于是鉅子權力的一種象征,自然一般的墨家弟子見了你皆需行禮。”
陳白起一聽,心道:你不講我還真不知道鉅子令這三年來是交給我來保管呢。
可這種時候自然不能露出什么頎喜興奮之色,陳白起穩住表情,一臉不贊成地搖了搖頭,退后二步,便向著所有人揖了一禮。
她神色嚴肅道:“煥仙幸不辱命,可煥仙身上積壓的雜物甚多,此事……只怕煥仙愧不敢當。”
丘白石聞言,也忽然想起了這個“陳煥仙”好似是一個謀士,并且投效的主公還是那個惡名昭彰的孟嘗君,一想到這里,他便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只是目前他并沒有什么資格指責“陳煥仙”的選擇,畢竟人家才剛幫他們墨辨贏下了鉅子令。
他只道:“你啊,雖然你不打算借此威名,但至此在墨家,你陳煥仙的名字卻已是不簡單了。”
陳白起自然也明白這件事情,只是她也明白她如今是幫著孟嘗君做事,估計在墨家人的眼中這孟嘗君與贏稷一樣,都是九州諸侯國中必殲的一大禍害吧。
如果到時候她真的當了鉅子令的代言人,他們要求她“棄惡從善”時,她該怎么“皆大歡喜”地回絕呢?
就在陳白起神游時,幺馬出聲問道:“煥仙,你到底是怎么取下莫大人頭上這個帷帽的啊,連墨俠那邊的弟子都被折騰得灰頭土臉卻依舊碰都碰不到他一下?”
見長輩們與陳白起聊完了,南月與成義也開口了。
“沒錯,當時你跟我說什么絕不會為他人做嫁人,我雖一直相信你,可見你一直沒動,我都快緊張死了,卻沒有想到你不出手便罷,一出手便無所無敵啊!”南月手舞足蹈道。
成義也一臉好奇地問道:“方才我聽南月說,原來墨俠所做的事情全都是你想的計策,先污了莫大人的視線,然后借助水火不相融產生大量的汽霧來遮掩身影,最后再想辦法接近他……可即便如此,莫大人的身手如此之強,煥仙你是怎樣做到全身而退地取到他的帷帽的?”
陳白起回過神來,想了想,然后看著周圍一雙雙不分老少都好奇得發亮的眼睛,抿唇一笑:“拿頭撞的。”
所有人一聽,全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拿、拿頭撞……”南月視線隨之看向她的額頭,呃……的確有些腫,難道是真的?!
這時,墨俠那邊的人走了過來,與墨辨這小眾的一群人相比,墨俠人多勢眾,倒顯得浩浩蕩蕩了。
“恭喜了,長云叔。”梁公站在他們面前,冷硬地對肱長云拱了拱手道。
肱長云在墨家的輩份十分老,即使梁公在他面前亦是矮了一輩。
肱老一雙渾濁卻不昏庸的眼睛看向梁公,語重心長道:“周梁,我知道你一心為弘揚墨家精神,想讓墨家成為江湖第一,可凡事不可太激進,莫將手伸進不該伸的沼澤深淵當中,若陷入太深,只會萬劫不復。”
梁公表情沒變,他那如刀劍刻鋒的面目沒有一分柔情,只有鐵打的嚴厲。
“長云叔,世道已如狼豹圍困,若不舉起刀劍屠獵,便會反成為獵物。”他那像鋼水一樣的目光劃過一眾墨辨,嘴微小地勾起一角:“你們這次勝了又如何,終究不過一群只懂固守已步,圍墻自困于一隅的人,墨家需要并期許的未來,你們真的能夠帶領所有人達到嗎?”
這一句話,令所有墨辨的人神色都變了。
他們忽然覺得這剛到手的勝利一下便變成一頭猛虎嘶吼著撲了過來,令人心生恐慌。
墨辨眾人自問,他們為何而勝?他們真的能夠承擔起墨家的未來嗎?他們真的……沒有做錯嗎?
見他們怔忡沉默的模樣,梁公那雙陰沉的眸露出一絲譏諷。
墨家若真的交在這樣的一群人手中,只怕也離被人吞噬毀滅的一日不遠了!
“不是還有梁公跟諸位墨俠在嗎?”這時,一道清亮又溫和的嗓音響起。
眾人下意識地看了過去,卻見正是之前取下鉅子令最后一題的得勝者,陳煥仙。
她代替肱長云站到了梁公面前,面上的微笑恰到好處:“墨辨的確不是舉刀劍屠獵的好手,但墨辨卻是屠獵的頭腦者,剛猛無儔雖令人生懼,但我相信墨家需要的未來并非只有屠,它應該還有和平與守護。我記得最初的墨家鉅子曾言非攻墨門,兼愛平生,雖然時過境遷,墨家經過百年來的改革與變換,但墨家的本質卻是所有墨者不能拋卻的理念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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