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沛南山長處理妥當傷口之后,陳白起便整理一下起身,但由于起來時太急,眼前忽地一黑,她只覺一陣天眩地轉,搖晃了一下方站定。
“怎么了?”沛南山長焦急道。
陳白起按住沛南山長欲攙扶她的手,扯了一下嘴角,道:“沒事,起太急了。”
見沛南山長又準備開口,她先一步道:“真沒大礙,一會兒歇下便好,主公身上亦有傷,我還得去看顧一下,山長你便好好養傷,尤其是這條傷臂,可千萬不可用力。”
軟言輕語地交待了一番,不給沛南山長勸話的機會,她便拿著裹好的布條跟一瓶“金瘡藥”走向孟嘗君的身邊。
魏腌抄手像一堵黑壯門神矗在前面,看到陳白起時這貨的眼神是十分歡亮的,像條吐舌的大狼狗,他嘿嘿地對著她笑一下,便呶嘴示意她趕緊過去,孟嘗君可是一直在那兒等著她去交待。
陳白起不由得多看了魏腌兩眼,他們兩人真不太熟悉,但這粗漢子怎么瞧她時眼神膩歪了這么多?
于是她一查看好感度,頓時訝了一下。
好家伙,好感度直逼60值了!
她什么時候刷過他的好感度?她怎么不記得了?
古里古怪地看了魏腌一眼,陳白起便收回了眼神。
她想,她雖然不是人民幣,指著人人都喜愛她,可有人對她有好感也總比對她有惡感來得好,所以她也犯不著追根究底,權當她人品爆發。
她看孟嘗君則盤腿坐于一塊青巖石上,他平日驕奢極致,可眼下條件有限,輕裝簡便出行,因此他整身倒不如往常光潔亮麗。
他見陳白起過來,少年水澤潤嫩的臉顯得有些憔悴,他眼底的陰郁紫譎之色隱了隱,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講話。
陳白起向他示禮,然后擱下手上拿著的物品,卻是沒與他一道平坐,而是撩袍蹲下。
孟嘗君目光遠眺,道:“最快都還需五日我等便能抵達魏國的逢澤林。”
陳白起將這話在腦中過了一遍,一邊替他換藥,一邊道:“若無意外,想來儀鑾跟總帥應當已先行抵達了魏。”
“此亂出行,禍事連連,敵種繁多,本公知你主意大,但眼下正值關鍵時期,希望你能全神貫注地看著本公一人。”孟嘗君道。
陳白起聞言抬頭。
“看著本公,其它的事情都將不值一提,六國會盟將是本公與爾等朝前進行的一大步,茲事重大,你莫要忘了你曾向本公行薦時所許諾的事情。”孟嘗君抵近她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一雙華貴多情的眸子騷動不寧,帶著威勢過多的強盛。
他握住她的下頜,抬起她的臉:“你的野心,你的雄心壯志呢?陳煥仙,莫要讓本公失望。”
陳白起被他不滿的訓話弄得怔仲了許久,方才應聲:“嗯,煥仙沒忘。”
“沒忘最好,因為信任你的能力,本公將所有能用的人力跟勢力都留置在齊國,蘇放與袁平還有馮先生他們正按計劃開始安排……如今便只差我等就位,你這種時候還給本公心有旁騖,你覺得你如今這個樣子,還值得本公如此看重嗎?”孟嘗君磁性低沉的嗓音緩緩而重,尤其最后一句,震耳發聵。
陳白起表情難以自持地僵了僵。
她知道孟嘗君在說什么,當初是由她拋磚引玉,讓孟嘗君下定決心借六國會盟一事揭竿起義,這一趟孟嘗君特地安置著所有的心腹跟勢力在國內替他運作,而她跟他則前往六國會盟,明著是為謀楚而議事,實則更為竊齊而尋援助。
因為信任她的才智口才與七竅玲瓏,孟嘗君方在她身上孤注一擲,若她無法一心替他完成任務,他這一趟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
陳白起自愧,她放下手頭的物品,伏地而跪。
“煥仙……錯了,至此愿聽主號令,絕不二心。”
孟嘗君眼底尤余鶩怒,但一見“陳煥仙”如同一副玲瓏心肝,一點便通透,頓時心中既惜才又憐惜她一路上的奔波勞碌,他扶起她,終是重重拿起,卻輕輕地放下了。
“你身上別的事情本公亦不多加追究了,可你記住,絕無下次。”
從蒿草原到會亓趕路數日,一路平坦且路直,少有設伏的障礙與山巒峰變,贏稷等人一路上自是無遇上任何阻礙,最終如快舟一葉順利地抵達了逢澤蘆葦蕩。
只見明媚陽光下,遠處蘆葦隨風而飄蕩,如一波一波黃金色的波濤一般,隱約可察一支旌旗戰車的隊伍停留在其中洼地等候多時,黑色的“秦”字大纛旗呼呼飄揚。
贏稷等人依沿路留下的暗號,趕赴至匯合之地,遠遠便見蘆葦蕩中的精銳銅鎧閃爍的光澤,他等一同翻馬而下,牽馬而上前。
剛一靠近,便見一身戎裝青鎧的越子諫面露喜色迎上前。
“主公!”他朝領頭者的贏稷抱拳。
贏稷將馬韁繩遞給一個上前的士兵,朝越子諫頷首,他一雙深逵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越子諫:“可遇上伏襲?”
越子諫道:“回主公,確遇上過,但對方只主殺王車與戰車的偽裝者,一旦得手便迅速離去,得主公所令,不追不逐,只迅速趕路至逢澤匯合。”
“善。”贏稷頷首。
“所以行轅儀隊還算周整,軍容尚得體,只待主公回歸。”越子諫雙眼發亮道。
稽嬰笑道:“子諫啊,你小子倒是越來越懂得順應事變了,你瞧你這狡猾啊都快趕上狐貍了。”
越子諫聞言,略赧然地笑了一下:“哪里,比不得丞相。”
稽嬰聞言,頓時無奈地瞥了他一眼。
“你這話便是講本相是狐貍羅?”
“沒、沒……”越子諫講不過稽嬰,他立即轉移話題:“主公一路風塵,敬請先梳整一番。”
他從身后等候著的士兵手中取來疊整呈四方的衣物奉上給贏稷。
“主公且先換衣,其余事情子諫都已安排,我等正午時分即可進入魏國主城。”
贏稷頷首:“無須隨行,你且忙其它的。”
越子諫看向稽嬰他們,便道:“丞相、相伯先生,還有諸位的衣服也全都準備下,請隨引領去換上即可,請恕子諫不能相陪了。”
眾人禮貌性地與他道了一聲謝。
他們跟隨士兵的安排,各自去蘆葦蕩的溪流中好生梳洗了一番,換上一套嶄新的行頭,一個個出來相視一看,端是風姿氣質各異,琳瑯滿目的一表人才。
要說人靠衣、妝,那并不是吹噓來的效果,要不說,他們臟衣服一換,臉一洗,頭發一梳,戴冠佩玉,頓時便從一介山林野俠變成了宮廷內精致的貴族。
幺馬扯了扯新換了一件圓領宮闈長袍,那邊櫞刺繡的紋路瞧著挺漂亮,但貼著脖子時略檫皮膚。
“為什么要換這種行動不便的衣服啊,我老馬活這么大可從沒這樣隆重地打扮過,難不成咱們這種出使徒者形色落魄了還會被人趕出城來不成?”他不自在地抱怨道。
“入城后這一路上魏國的民眾必定會伸長脖子沿路圍賞前來的其它五國的熱鬧,想必城中稍嫌寒磣的人都不會挨近隊伍,相對的……你跟我身邊,我跟著孟嘗君,我們代表著齊威,也代表著秦盟國的出使徒者,你若換一套乞丐裝跟在隊伍后面,你覺得人家會不會趕你呢?”陳白起斜了他一眼后,便整理起衣襟撫平。
她這一身蘭色邊欗博衣,襯得身形高挑秀雅,眉眼轉盈時,便是目若朗星,宸寧之貌。
幺馬看她一時都看愣住了。
“就算不趕,光是嫌棄的白眼看也看死你。”姒姜一旁補了一句,不耐煩幺馬這“色瞇瞇”地盯著陳白起,挪前擋了擋。
姒姜如今到了魏國地界,又與姬韞相認了,便不再需要扮女裝,他直接換了一張干凈俊俏的年輕面龐,穿著一身斑斕鐵紅戎服,看起來卻是瀟灑風流。
姬韞換好衣服走過來,正好聽到他們的談話,便道:“不知道是誰領兵出城迎使?”
姒姜隨口道:“此番前往來的不是國君便是侯王,你說這王使是誰呢?”
幺馬轉眸一猜:“魏惠王?”
陳白起嗤地笑了下,她擺手道:“不會,這魏惠王多大年紀了?他也不怕將自己給折騰散架了,再說魏惠王自持盟主,必定會先行下馬威,依我看不是魏國的丞相便是魏國公子之位的人前往。”
幺馬聞言,嘿了一聲,看著他們神神秘秘道:“我說,你這忽然提起魏國公子,我便想起魏國一位人物,估計你們都聽說過吧,魏國的公子紫皇,這可是九州諸侯國中鼎鼎大名的戰神啊。”
陳白起聞言,略感興趣地撩話:“說說這個人。”
幺馬看了看四周,這畢竟是人家魏國的地盤,他裝模作樣地拱手于嘴,小聲道:“喂,給人家戰神點面子啊,聽你這問話的口氣就跟問一只阿狗阿貓似的。”
陳白起也學著他的模樣小聲道:“那你給我說說這個大名鼎鼎的戰神大人吧。”
幺馬終于心滿意足了,他挺起胸膛,跟講書似的架勢開腔道:“這還真是一個……值得人歌頌吹噓的大人物啊,他至少聰敏、英勇有為……”
陳白起、姒姜跟姬韞三人就這樣靜靜地聽著他巴拉巴拉地講了一大歇,陳白起對公子紫皇此人生平總結了如下幾點。
此人小時很牛!
少年特牛!
長大非常牛!
如今牛氣沖天!
她想著她當初穿越初來乍到,立志要當一代文武雙全的戰神時,相伯先生便講過,當代的戰神已有名符其實的一人霸戰著了。
如今終于有機會瞻仰傳聞中的戰神了,她見幺馬對他一副推崇備至的模樣,明明之前還一副她的迷弟模樣,她咂巴著嘴酸道:“我要是有一個當魏王的父親,我如今估計也能縱橫捭闔、名動天下。”
幺馬聞言,看著她沉默了一下后,便實誠道:“不急,你即便沒有這樣一個當王的父親,我覺著你不用多久也能縱橫捭闔、名動天下。”
陳白起撫唇,頗感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她方才的話不過逗他罷了,倒不見得真的計較,而他回她的話她也純粹以為在安慰她,但卻不知,實則幺馬所講的全都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他以前不懂,如今卻漸漸明白了。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你與她相處越久便越會覺得,你們之間仿佛不是一個世界的。
你的世界一眼便到夠看到頭,而她的世界卻是無窮大,擁有無限拓展的空間,你不知道她將往何處,也不知道她能抵達何等高處,你只知道,她的存在,便已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即。
而這樣的人一般被人稱之為——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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