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雕是一座以峻峰山型為模板的雕塑作品,兩座筆直山峰,有樹、有溪、有徑、有亭,樹上有果,徑上有牧童,亭中模糊有一名著士袍的男子,整體打眼看去并不多細膩精致,雕工較雄渾。
經不起琢磨的細節,遠看方有線條輪廓,不過它巧妙地運用了五色玉石的俏色,其走勢隨著玉色轉動,山水能分得出來遠近之趣,亭徑亦能具現浮云閑逸之情。
陳白起仔細看了一會兒,忽覺鼻翼處飄來一絲香味,很淡,若隱若現,她眼神一亮,不自覺湊近了再用力嗅了一嗅,下一瞬,腦袋似夜空一下炸開了火花。
不對勁!
她腳下打了個踉蹌,一只手撐于案櫞勉強站住,她腦袋如今是煙火熾熱,撞得她眼花繚亂,她晃了晃腦袋,只覺整個口腔仿佛分泌出甜蜜的汁液,膩人得緊,心臟亦跳得瘋狂,像樂鼓上蹦跶得歡快的玻璃珠子……
這是怎么回事?
這種感覺就好像刺激過度,或者酒精上腦興奮過度時的面紅耳赤,她瞳仁一緊一放,呼吸一喘一吐,好像是在難受又像是很舒服的狀態……
艸……這玉山雕別人拿到手可沒她這么大反應吧,這玩意兒發起瘋來難不成還分人區別對待?!
陳白起一時理不清究竟發生了什么錯誤,她揪著衣襟,感覺身體有些發燙了,熱得她像臨立于酷日之下,她想瞥開眼,想不再看那玉山雕一眼,但奈何她的眼睛就像磁鐵一樣緊緊地粘在了它身上,她甚至想伸手觸碰一下,想用它冰涼的玉身來解渴她身上的滾熱之意……
可她卻又知道只怕這一“摸”又會“摸”出更大的問題,所以她的強大“理智”死死地拽著已經開始放飛自我的“感性”,不讓它徹底奔放。
而這樣的僵持正在迅速地耗盡她的精神力。
就在陳白起與自我斗爭得水深火熱之際,她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從唇邊輕嗌而出來的嘆息,像飄在云里,像揉在風中,空氣之中,帶著幾分無奈的偏愛與無奈。
一雙比白玉精雕細琢成藝術品更完美的手伸出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陳白起,并將她拉后輕靠于他的胸膛前,他約比陳白起要高上大半個頭,陳白起后仰依偎進他懷中之時,卻莫名有一種恰到好處的契合。
“還真是膽大妄為呢……”
比大提琴更低沉磁性的嗓音噙著兩分笑意,三分惱嗔的聲音在陳白起耳邊響起。
陳白起如今腦袋幾乎已經成了漿糊,或者豆腐渣,只剩本能的反應,她抬頭,正好撞入一張驚為天人的臉。
但這張臉并不是什么天人,而是她熟悉的容貌,甚至還是經歷從小看到大的過程。
“后卿……”
陳白起迷噔噔地喊他。
這一聲喊出,她方驚覺她的聲音竟軟綿無力到這種程度,像貓喵一樣。
來人正是后卿,他低垂下臉,額間的血玉墜襯得他膚色如昆侖山最無垢的雪一般凈透白皙。
但他那一雙浸染著俗世乾坤玲瓏的墨玉雙眸偏又拉扯著人與他一道入魔。
他伸手撫摸上她的面頰,微涼的掌手觸碰到的肌膚是溫熱細膩的,他又笑了一下,并輕捏了一下。
“虧你還記得我……從魏國走的時候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如此的避之不及,還真是令人傷心啊……”
而他因為不愿“打草驚蛇”了,眼睜睜地看著她頭亦不回地離開,心情該是如何的難受只怕她是體會不了的了。
“后卿……”陳白起又奇怪地喊了他一聲,然后便斷了聲,她現在的狀態很玄妙,她像踩在云上,整個人輕飄飄地,無處著力,她感覺到很歡快,很輕松,心與嘴都像沒有了束縛。
她抓了抓后卿的手臂,咧開嘴朝后卿笑了一下,像微醺的醉漢一樣。
后卿半點亦不嫌棄她,他低下嗓音,像拿糖誘哄孩童的怪叔叔一般道:“再喊我一聲?”
陳白起甩了甩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可收效甚微,她只能勉強控制自己傻笑,她問:“為什么?”
“乖,再喊我一聲,我便救你。”
陳白起眨了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尾尖搔了一下后卿的手掌,呼了一口長氣,她覺得她好難受,可又不想解脫,一半清醒一半迷醉,眼前的人物都像打了一層霧。
“后卿……”
她又喊他,只是這一次的語氣不似之前的不確定,而是認出了他。
他怎么來了?
“嬌娘……白起,煥仙,你到底是哪一個呢?”后卿問她。
陳白起顰起眉頭,心底最深處的防備被激發起來,她瞇了瞇眼睛,那迷離的眼神仔細辨認他,但很快她便又迷失了自己,她不受控制地蹭了蹭他的衣料,又無師自通地抓住他的手掌朝面上按揉,像只求撫摸的小貓似的。
她迷戀著他身上散發的一種令人神魂授與的香味,只想靠近他,貼近他。
后卿被她這樣又蹭又摸,眼神不由得變了變,但他沒有阻止,甚為壞心地容忍她“胡作非為”,他啞著聲音問道:“你在做什么?”
“熱……”
陳白起解不了熱,頓時有幾分委屈地叫著。
“那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
她抬頭看向他,酡粉的面頰,唇色殷紅,像個無辜又勾人的妖精。
后卿發生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了,他倏地低下頭,一口便咬上她的唇,然后輕扯了一下。
“痛……”
軟綿哭唧唧的輕呼。
后卿頓了一下,輕嘆一聲,方輕柔地含住了她的唇。
忽地,后卿感覺到被他抱在懷中的人好像哪里不對勁,他一睜眼,便見陳白起亦同時睜開了眼睛。
而她那雙渙散的黑色的眸子像漆金一般變成了金色,她枕在他臂彎的頭發忽然暴漲,傾泄跌至腳踝處,那尚帶少年清俊骨感的身材一下亦縮小幾號,后卿懷中一空,險些抱不緊懷中那一下變得輕軟的身軀。
他一驚,下意識一攬將人重新摟回懷中,這一看,頓時驚愕了許久。
懷中哪里還有方才那個秀俊似仙的少年,分明是一個柔媚入骨的妖精少女。
他定看了許久,方顫抖著手指摸上她的鼻梁與嘴唇,像確認一般,細細的臨摹她的面部曲線。
“你是如何做到的……死而復生,這世上當真有人能做得到嗎?你究竟是人,還是……哪里的深山精怪幻化出來蠱惑人心的……”
當恢復了女體之時,由于麒麟血脈的沖擊陳白起之前被“弄暈”的狀態便一下被破解了,她低低地喘息一下,便猛地睜大眼睛。
一抬眸,便看到后卿望著她時晦澀暗深的眸光,她手上比腦袋動作更快地推開了他。
“你……”
一出聲便是細窄了幾分的女聲令她頓了一下,但轉念一想,她之前的男變女如此驚聳的事情都在他面前發生了,如今只怕怎么遮掩都不管用了。
是的,她記得之前發生的一切,包括后卿發神經莫名親吻她那一幕。
“你為何會出現在臨淄?”
后卿懷中一空,眼中頓時流露出幾分惆帳的意味,對于她的問話,他彎唇一笑:“你猜呢?”
在他出現的那一刻,陳白起很難讓自己不去懷疑他到底對自己做了什么,方才的情況發生的太突然了,之前她在藺府中亦看過玉山雕,當時只覺有片刻被迷惑的失神,其余便無異樣,但今日,她只靠近一些看玉,便整個人都失控了。
她回想起之前的一幕一幕,心越來越沉,表情亦越來越僵硬,她這個向來聰慧,尤其事關自身,她更是纖毫畢現都濾過一遍,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她看著后卿,金眸轉瞬又變回黑眸,她咬牙道:“你算計我?!”
后卿將她的眸色轉換不動聲色收入眼底,十分遺憾她“清醒”得如此之早,他費了這么大勁布下的局,卻只能“困”住了她這么一會兒,不得不說,陳白起是一個能令人感到可怕的對手。
后卿一臉無辜地回視她:“你說什么?”
陳白起被他這無恥的模樣氣笑了:“是我想錯了,那個商人白起一開始的目標便是我吧,想不到你還真是大手筆,找來一個如此貴重稀罕的五色氳,布下這么大一個局,卻只是用來對付我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人物!”
她算看明白了,那個所謂的“商人白起”根本便是后卿放出來的魚餌,用來釣誰便不用說了。
自然這個玉山雕也根本不是用來對付藺渠成的,它一開始便是為她準備的,后卿知道一般的攝魂術于她而言是無用,并且她身上秘密太多,鮮少人能隨意近她身,所以他只能布一個局來引君入甕,否則人家看了頂多癡迷愛不釋手,而她拿到玉山雕卻“病入膏肓”一樣轉眼便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
他的目的其實亦不難猜,她那種狀態最無防備,所以方才他一直在套她的話,她雖及時“醒”來,沒有透露什么太多不能與人言的秘密,但她卻暴露了最大的一件馬甲!
所以,他的邪惡目的最終還是達成了。
后卿聞言,卻不太贊同地搖頭:“你怎么會是小人物呢,在我這兒,誰都不會比你更重要了。”
這話他說得倒是有幾分認真。
陳白起一愣,盯著他,目光一瞬不眨,倒令人一時摸不清楚她的想法。
后卿心底像被撥亂了一根琴弦,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嘗試走近她,卻被陳白起冷冷喝止。
“站住。”
后卿邁出的腳步停下,他看著她,收起了笑,亦收起了所有神色,唯眼中透著一抹隱忍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冷酷。
“陳嬌娘,陳白起,陳煥仙,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陳白起額角一跳:“與你無關。”
后卿眼中已有篤定:“我猜應當是陳白起吧。”
臥漕,這人的腦袋是什么構造,這都能一語言中!陳白起一聲不吭。
其實后卿在這之前是有做過深入調查的,這三個身份,唯有“白起”二字是她自己在成人禮上取的,其余兩人他皆調查過,皆有一段“死而復生”的經歷,而死里逃生之后,皆在短時間來改變了性情與行事風格,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這不得不令他懷疑一些事情,而為了弄清楚這些事情,他不得不采取一些違背她本意的手段。
他不想她惱他怨他,可他又不能放任因為這些秘密的存在而令陳白起不斷地推開他、逃避他,他想她能與他坦誠相對。
陳白起屬于越危機越冷靜,越冷靜便越沉寂的人。
她面無表情,將一切情緒都嚴密地封鎖起來,只拿敏銳又機警的目光打量對方。
見她如此,后卿忽然覺得心中窒悶,十分地不舒服,同時亦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小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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