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是可以無限制召喚“藥侍”,前提是只要她擁有足夠的精神力,雖然一般而言“藥侍”只是系統配備給巫醫用來伺草弄藥的一類傀儡侍從,由于她根本沒時間去培植藥草,因此這些“藥侍”也無作正途之用。
雖它們并無實際作用,對戰之時也只能充當炮灰使用,但眼下卻有它發揮余地的時候了。
陳白起朝后一瞥,風雨瀟瀟,景物在粗重的喘息與抖動的畫面中模糊凌亂,唯雷蟄那一身破水猙獰如黑豹般緊汲而來,她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亦感受到了其致命的威脅感。
她輕吁一口氣,彎了彎嘴角,腳尖一旋,便停滯了腳步。
但見他一躍而起,似一座沉重又厚實的大山一瞬便來到她的頭頂,遮天蔽日,刀口長嘯露出鋒利的鋸齒尖牙,她仰起頭,卻不躲不避,任其一刀從中砍下。
這時后方的透、婆娑他們都頓時驚怔不已,臉色泛白,手腳都顫抖著。
死、死了?
雷蟄耳根一動,皺緊眉頭偏頭聆聽,他感覺到自己是斬中了實物,但當他抽刀之時又覺一片虛蕪,這種感覺十分詭異,令人不安。
這時,他身后傳來一道妙齡又細軟聒靜的女聲,在沙沙的雨聲好聽得不真實。
“愣什么呢,我還活著。”
雷蟄猛地回頭,神色震驚。
不可能!方才他分明……
雷蟄目不能視,自然不能看見方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但其它人隔著一段距離,只隱約看見之前陳白起在被雷蟄劈成兩半之時忽然化成一道虛影,再緊接便消散于雷蟄面前,而被砍中卻另有其人。
雷蟄咬緊牙關,再度揉身如鐘沉聲出擊,波震雨水磅礴炸開,陳白起瞇了瞇眸,仍舊站在原地沒移動。
當雷蟄再度一刀砍去,從頭至地,連鋪地的石板都整個粉碎砸飛,他指頭一抖,心跳如擂,卻再度有了之前那種虛蕪的感覺。
果然不奇,旁邊又傳來那道如魔音一般軟言淺淡的女聲。
“好可惜啊,我依舊活著。”
這時雷蟄已明白他方才分明中了這妖人的詭計,他面色驟然大變:“你、你做了什么?!”
陳白起歪了歪頭,臉含溫吞笑意,氣不死人道:“你猜呢?”
雷蟄滿臉通紅,一直紅到發根,鼻翼由于憤怒而憤張,他發出一聲如受傷的獅子般怒吼:“你毀我雙目,又如此戲耍于我,無論你耍什么把戲,我都絕不會放過你的!我定要將你生剝活煎!”
狂風驟地起,隨著狂風吹過,雨水從雷蟄周身旋炸開來,頃刻就像要將天地攪亂,大滴大滴的雨珠狠狠地砸向四周,隨著噼噼啪啪的雨聲撞擊在房屋、墻壁、樹桿、地面砸毀,頃刻間“轟隆”一聲一片狼藉。
透與婆娑他們也立即閃避開來。
陳白起立即掩袖于面,連連退避躲閃,等一切“偃息旗鼓”之后,她放下手,盯著雷蟄。
“你們刺客盟收錢殺人時,是否都喜歡看對方驚恐死亡的表情?”
雷蟄面目發狠,眉心聳動,像盛怒的獅子,并沒說話。
雷蟄雖長得粗,但卻并非一個蠻夫,他如今多少也猜出她是故意想要惹怒他,他必須冷靜下來,不能如她所愿。
然而,陳白起的下一句話卻成功地破碎了雷蟄僅剩的一點理智,挑起了他的全部憤怒值與仇恨值。
她眸含戲謔,語氣卻漫不經心地問:“那……你們是否有看過自己的呢?”
“小兒猖狂!”
被一個連武藝都沒有的弱小女質之流如此輕辱挑釁,雷蟄的怒意瞬間達到頂峰,他張臂一拋,射刀斬向她,那絞鯊刀口大張,似要狠狠咬碎人骨。
氣吧,恨吧,憤怒吧,失去理智吧。
陳白起一扭身,“藥侍”再度出現替換掉了陳白起,但這次她一出現,雷蟄便察覺到了,他一偏扭過頭,揮掌聚雨,排山倒海的水勢狠狠拍去。
陳白起一驚,避之不及,唯撐地一滾,雖避開了大部分攻勢,但身上大部分還是被滴水成冰的冰尖擦破了蓑衣,劃破一道道口子。
終于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雷蟄面頰的肌肉抽動,用力吸了一口氣,變態地滿足笑道:“呲,我說過,你再也騙不了我——”
陳白起微微顰眉,“乘風藥劑”的功效快要過時效了,她對于雷蟄的攻擊將越來越力不從心,她想了一下,一把扯掉身上的蓑衣與斗笠砸向雷蟄,然后扭身便跑。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先走為上了。”
陳白起一下躥進了巷子內,雷蟄一刀劈開扔過來的障礙物,聞見她要逃,自然是窮追不舍,而婆娑跟姚粒他們在后方反應過來,也立即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她這是要做什么?”婆娑背著透滿頭大汗地問道。
透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急急道:“別管那么多了,先追上去!別追丟了。”
雷蟄一路追蹤至長勝樓便失去了那妖女的蹤跡。
這長勝樓三面環湖,唯一條路通行,他緊追急趕,并沒聽到掉水聲,想來那妖女也并沒遁水而去,那人自然是藏進了這長勝樓之中。
雷蟄一沉吟,便進了長勝樓,進了樓道,他就像一下陷入了一個詭異的空間。
長勝樓有這么大嗎?
雷蟄目不能視,憑直覺靠墻避走,卻發現他一直走、一直走都沒有找到盡頭。
樓梁呢?環梯呢?案堂呢?
索索……
身后風聲一閃而過,極其細微的響動,雷蟄面部肌肉一抽搐,一聚氣,便提刀砍去。
哐當……
木頭物件被砍碎掉落一地。
雷蟄幾步朝前,再仔細聆聽,卻再無動靜。
塔塔、塔塔……
笨重的腳步聲在角落逃逸而去,雷蟄反應過來,一扭身,便一掌抓去。
抓中了!雷蟄心底一喜,他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不曾多想,面上閃過狠戾,緊接著便是手起刀落,一刀從其脖頸劃過。
但下一秒,他卻感覺到了不對勁。
沒有血薄噴而出的聲音,也沒有血腥味道……甚至,他手上抓著的東西也變成一團空氣。
咚咚咚……
心跳加速,他面目驚恐,朝前幾步,伸手向著四周摸索。
為什么?分明有刀入體的感覺,這不似幻覺,但為何卻沒有了尸體?
雷蟄心中驚疑不定,但由于眼睛看不見,他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雷蟄手上一空,整個人茫然又悸怔,但很快他又強迫自己不必多想,這定是那妖女做的把戲,無論那妖女有多少這樣的“假人”,只要他將其抓來,再一個個殺掉,總歸能找到她的!
接下來,雷蟄一聽到動靜便趕去,殺之,再趕去,再殺之……
沒多久他便已是筋疲力盡,一身是汗,他這時終于意識到,不能再貿然行動了,這妖女也不知安排了多少這樣的“假人”。
這個長勝樓的環境他倒是熟悉,之前他便一直住在這里,可如今他卻覺得他根本不是進了長勝樓,而是去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雷蟄眼已腫痛得幾乎不能視物,他勉強睜開一條縫隙,也只是一片朦朧模糊與漆黑。
咚咚咚咚……寂靜的空間內,仿佛只剩他心臟越來越快的聲音。
人呢?
人在哪里?
這里是哪里?
他到底在哪里?
雷蟄情緒越來越急躁,狂躁的心情令他越來越瘋狂,他再度干掉了幾個“假人”,但依舊摸不到尸體,聞不到血腥味道。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雷蟄喘息越來越重,像失去水源的魚,張著嘴,面上的蛟龍紋身扭曲跳動,像被抽了筋正在垂死掙扎。
對了!他不要去管那些“假人”就好,他只要找路,只要找到路就能出去了!
雷蟄身上的衣物都被汗水打濕完了,他拖著絞鯊刀沿著一個方向一步一步地前進,這時他身邊傳來走動的腳步聲。
雷蟄面皮一抽動,硬耐著脾氣,沒管。
哐當……
有東西被撞倒的聲音,他緊緊地咬緊牙關,沒管。
噠噠噠噠……
有人奔跑的腳步聲……
方才還如此安靜的樓內,如今卻到處都是動靜,仿佛上十上百個人在他身邊走動。
呃啊……
雷蟄痛苦地低吼一聲,煩燥、急切、憤怒、痛恨、不安種種情緒糾纏在一塊兒快要將他折磨得奔潰了。
嗬嗬……
他額上青筋突起,緊閉的雙眼通紅,汗水將他的衣服澆濕,他像是從水中爬起來的水鬼一樣,充滿怨恨、癲狂與暴躁。
但是,他終于不被其它事情干擾,成功摸索到了樓梯,他心中一喜,摸著欄桿,一步一步地朝上,耳邊依舊傳來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音,可這次他鐵了心不管不顧。
終于他沖到了長勝樓的樓閣,這時,一陣夾帶著潮濕水汽的風吹來,他終于離開了那個鬼地方,那一刻,雷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忽地仰天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這么高興啊,不知你殺了幾個我啊?”
“哈——”
笑聲頓時嘎然而止,雷蟄的表情就像畫上去的一般,整個僵滯掉了。
他撐力擠出一條縫隙看向前方,只見憑欄處,一道纖麗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來,她裙裳迎風,衣袖翻飛,恍若仙姿。
陳白起緩緩彎起嘴角,笑容無害而溫和。
比起她這個被“殺”的人一臉平靜,如今那個殺人的人臉上反而是一臉驚悸不安。
“你們刺客盟收錢殺人時,是否都喜歡看對方驚恐死亡的表情?”
“那……你們是否有看過自己的呢?”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這句話,雷蟄的面色,一剎那變成鐵灰色,之前被狂喜的情緒壓制的負面情緒再度奔騰洶涌而出。
他太陽穴一陣一陣地跳動,道:“你是南詔國巫妖族的人?”
陳白起搖頭:“不是。”
“那你是苗疆巫蠱族的人?”
“亦不是。”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雷蟄渾身打著哆嗦,腦袋內爆炸著金星子,他此刻吼出的聲音洪亮駭人:“任務單中并無你,你究竟是何人,從何而來?!”
陳白起冷靜地注視著他的面目,目光幽深靜長。
她輕笑一聲,然后輕佻回了一句:“你猜?”
“啊啊啊——”
雷蟄腦袋內名為理智的最后一根神經已經徹底蹦斷了,他揮刀斬上,只見長勝樓的一圈欄桿砰砰地盡數破碎暴毀。
“有本事,便追著我來啊。”
似近似遠的縹緲聲音傳來。
隨著這聲,雷蟄聽到“噗嗵”一聲有人跳入了河中,他如今根本什么都考慮不了,頭腦一發熱,便從長勝樓上不管不顧一躍而下,龐大的身軀“嘭”地一下撞入河水之中。
這時已經趕到長勝樓下的透、婆娑跟姚粒都一臉懵逼地看著雷蟄跳下湖中。
但沒一會兒,雷蟄便從水中鉆了出來,他揮舞著他的絞鯊刀在水面四處狂亂地揮砍著,喉中嗬嗬嗬地嘶吼著。
“快快!你瞧他是不是有些不對勁,趕緊趁他病,要他命!”婆娑推了推透催促道。
透“嗯”了一聲,立即搭上三箭,朝著雷蟄射去。
雷蟄雖然如今情緒不穩,狂躁癲狂,但殺手的本能跟強者的體魄仍舊在,他根本無懼這三箭。
婆娑愣了一下:“想到這樣都取不了他狗命!”他又反應過來:“那個獵人呢?”
透顰著眉極目四巡水面,卻沒有發覺其行蹤。
姚粒這時正了正色,急聲道:“透大人,請繼續射箭,我好像察覺到了。”
透瞥了他一眼,姚粒立即朝他點了點頭。
“拜托。”
“好!”
透收斂心神,目光若電,如貫日騰升,立即又搭四箭射出。
“繼續!”
“嗯。”
如此重復四、五遍后,姚粒徒然眼睛一亮,驚喜道:“我終于找到了!”
透握弓的手一頓,與婆娑同時問道:“快說,在哪?”
姚粒努力平復著激動的心情,目光急急在水中雷蟄的身上游巡,然后準確說道:“是腹上三寸,離心臟處二寸距離左右。”
難怪……
透與婆娑一目測位置,心中恍然。
這個命門位置令他們驀然想起之前透射出的第一箭,當時雷蟄的反應便與后面幾次不大相同,他拼盡全力掙網轉身以背相擋,想必就是為了避開這個命門。
“是嗎?”
這是,一道含笑的聲音在他們的身后響起。
三人回頭一看,卻是脫了蓑衣與斗笠,穿著一身繡花裙的陳白起。
此刻雨勢漸消,毛毛細雨像一層輕薄灑在她周身,她看起來竟似芙蓉點妝,殊麗不可方處。
三人一驚:“你從哪里冒出來的?!”
方才她與那雷蟄一道落水了嗎?如今雷蟄還在湖里瘋狂地尋到她的蹤影,但她卻從他們身后冒出來了,簡直見鬼了。
陳白起實則根本沒落水這事她也不想費勁解釋了,她對著婆娑道:“該你了。”
婆娑立即反應過來,他雙目注入了神彩,像彩鸞騰飛,異彩奪目。
他捏了捏拳頭,哼哼道:“接下來你們便且看我的吧!”
婆娑一躍而起,腳下的蛛麗絲便呲地一下伸張開來,織成一張稀疏的透明大網,他腳尖立于上,十指祭出金鈴,腰上垂下的滌帶垂落,迎風搖曳,閑婉柔靡。
“你們堵上耳朵!”
他喊完一句,便輕輕地晃動手上的金鈴。
岑岑……
鈴聲撞擊。
他開始動了,雙手一合攏,輕環,舞轉回紅袖。
鈴聲輕。
他開始躍,甩、踢,旋轉,嬿婉回風態若飛,麗華翹袖玉為姿。
鈴聲重。
時輕,時重,
他用他的身、他的手、他的神、他的魂,在向世間譜奏一曲危險又霏麗多情的“攝魂曲”。
鈴如波紋一圈一圈向四周蕩漾開來,眼睛被毀,全靠耳力來辨別周圍事物的雷蟄自然第一時捕捉到這道鈴聲。
他徒然一僵,猛地轉過頭,將臉轉向婆娑的位置,面部肌肉一抖一抖,像有蟲子在爬一般。
呃啊……
雷蟄眉心的位置突然長了一個鼓包,他只覺忽然頭痛欲裂,由于之前他的情緒混亂不穩,如今耳入攝魂曲,自然中咒較深。
但不能給他太多反應的時間,這時,透瞇起眼,只搭上一箭,這支箭貫注了他的全部力量,姚粒則扯出腰間的長鞭,縱飛入湖中,將雷蟄手腳一裹縛,而陳白起則趁他們沒察覺,祭出“毒爪”罩住其門面。
“呃啊啊啊——”
“放!”
噗——
透一松手,那破風乘浪而去的箭,帶著雷電冰霜,準確無誤地直直射入了雷蟄的命門之處,這一次,并沒有因其強悍的肉體罡氣而被阻之門外,而是整支箭都深深沉入。
噗……
雷蟄渾身一震,表情既是意外,也有震驚懵然,他頸部血管暴突,口中呃呃啊啊地嘔流出血,便仰頭倒入湖中。
婆娑停下“攝魂曲”,從蛛麗網上下來,問陳白起:“他、他死了?”
陳白起也松了一口氣,她笑道:“應該吧。”
“哈哈哈哈……太好了,終于解決了。”婆娑一把攬過透,開心道。
透雖一臉不耐煩地推開他,但面上亦浮起幾分輕松暢懷之色。
“還狂獸呢,狂是挺狂的,可卻也沒江湖人講的那般厲害嘛。”婆娑一得意,便開始不屑地吐槽。
姚粒從湖中爬上來,他扭了幾把濕噠噠的衣擺,聞言公正地插了一句:“這次全靠獵人姑子,若非是她想出辦法并以身犯險替我等創造時機,正面迎敵,只怕我等連這刺客盟十城城主的一招都難以敵擋。”
透跟婆娑聽了心中也以為然,同時也甚為佩服這個“獵人”,雖為姑子,卻有著丈夫一般的胸襟跟能力。
“算上這一次,你相當于救了我們兩次,這份恩情……”婆娑看向透跟姚粒。
三人交換眼色,然后對著陳白起拱手,同時鄭重道:“若有機會,我等定會報答。”
陳白起托起他們,微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便也算是與你們交了個共歷生死的新朋友,不必如此客氣。”
“姚粒愿交獵人這個朋友。”姚粒目露真誠,率先回道。
“我婆娑生平亦喜歡交你這般有義氣、又英姿颯爽的人,以后你便是婆娑之友人。”婆娑拍拍胸脯道。
透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瞥開眼別扭道:“若你往后有事只管來趙國找我,我絕不推脫。”
系統:姚粒對“獵人”好感度30。
系統:婆娑對“獵人”好感度40。
系統:透對“獵人”好感度35。
陳白起微怔了一下,見他們三人同時對她猛漲好感度,她垂下眼,面上浮起幾絲既古怪又挺愉悅的笑。
是對“獵人”漲的好感度啊,若她換回“陳煥仙”也不知道這好感度會不會疊加上去。
“能得三位好友倒是這一趟我前來的最大收獲了。”她也禮尚往來地捧了三人一句,便又憂心道:“都這么久了,刺客盟十城城主之事既然解決了,我們便趕緊回去看看相國那邊的情況。”
透與婆娑一直擔心著相國自然應好,姚粒沒意見,于是四人又從長勝樓趕回了西街。
而此時的西街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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