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龍域”的陣中,后卿以血獻祭,以蒼古神獸甲篆刻的經文為介,擬幻而出的“四厭神”便是這陣中的主宰,所有一切都將嚴厲地遵循著陣中運行的規律,它以傳說的“四厭神”為背景,他若企圖傷害它們則會受其反噬,最終兩敗俱傷。
陳白起有麒麟瞳,她的瞳術也能辨別陣法。
這個陣說到底,其實是一個“困”陣,后卿知道巫馬重羽有著看穿一切的“真實之眼”,普通的手段于他眼中根本毫無作用,于是他才用了這個以彼之茅攻彼之盾的方法,強則自苦,弱則自受。
當然后卿為了布下這個陣,自己也沒落著個什么好,以自身的精血來布陣其折耗的是壽命。
通俗來講,這個陣的作用那就是——來吧,互相傷害吧,看誰能扛到最后。
當然陳白起并不知道后卿為此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但她看見后卿手上的血一直沒停過,也不知道是因為陣法的緣故,還是被那個古怪龜甲割傷的緣故,總之再這樣讓他流下去,即便沒有被孫鞅那邊的人干掉,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
她盯著他袖袍下半掩的手,指尖半蜷縮,蒼白如昆侖雪玉,因失血過多而透著清寒之意。
滴答、滴答……
鮮紅的血,像一點一點在流逝的生命……
陳白起眼底閃過一絲幽深,像破冰的劍魄,滲著堅不可摧的戰意。
她自知沒有勝算,也知道后卿拿命來博的原由大半是為了保全她離開,所以她猶豫過、衡量過、也取舍過,可最終……她還是拗不過自己那一顆本心。
鄲妲婆在陣外佝僂著身軀,由于之前的狼狽而搞得披頭散發,槁木形骸唇黑面沉,她此刻雙目陰瞇,便像恐怖故事當中的鬼婆婆一般:“鬼谷后卿當真是一個不世奇才,此等奇術妙陣只怕連鬼谷子都難以企及吧。”
孫鞅騎在馬上,聽了底下鄲妲婆陰陽怪氣的“贊論”,神色一度陰沉似水,他笑了一聲:“他若好對付,我又何必花大功夫請了爾等陰陽宗師出山,可如今看來……”
他盯著陣中似陷入困局之中的巫馬重羽,氣結于心,信心大跌,一面既嫉恨后卿的奇世之才,一面又暗嗤陰陽家的盜世欺名,連損三人,甚至最后還搭上一個宗主都沒有將后卿拿下。
鄲蕓娘自然聽出孫鞅語氣中的不對勁,她氣惱地回頭,抑著脾氣質問道:“先生莫不是認為宗主會輸給他后卿?”
孫鞅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晴不了一句:“不敢,也不愿這般想。可眼下陰陽家的宗主好似已處于下風了,老夫只是擔憂啊。”
梅玉也聽不過去了,她畢竟是陰陽家的人,自然有責任維護自家宗門聲譽,她道:“先生且莫急,宗主真正的實力根本都還不曾施出五分,你若太過下結論便未免武斷了。”
孫鞅聞言一愣,似信非信,卻也不曾再多講些什么。
鄲妲婆這時“哈哈”地笑了起來,她揚起下巴,沒有眉毛的顴骨凸起,愈發顯得她眼小而陰戾:“我老太婆說過,宗主只要出手,這世上便根本沒有人能夠逃得掉,你若不信,便看下去吧。”
聽到她們這樣講,孫鞅也因她們謎一樣的信心少了幾分忐忑,于是還是按耐著情緒,靜觀其變。
另一邊,巫馬重羽將手中的劍朝遠處一擲,劍尖便呲地一下深深插入了地面,失去了主人的倚重,劍身眨眼間便撲哧一下幻化成黑片鴉羽散飄于空氣之中,繼而完全消失了。
“方才只討教了一下諦與重光的神難,的確令人驚奇,不知剩下的兩厭神是否亦一樣別開生趣呢?”
巫馬重羽端著寡淡的表情,卻又擁有一張昳麗如山茶荼蘼般容顏,他微微一勾嘴角,這樣細微的表情一變,剎時便沖向了厄,快如閃電的身影于半途驟然消失,而再次出現時已一腳踢向厄的單腿之上。
厄一時晃站不穩,一臂揮向他,但一個眨眼的光景巫馬重羽便已立于它的肩上,并高高舉起一掌準備直取其腦門。
只是這一掌還沒有觸及到厄,卻倏地變軟,只見巫馬重羽的手臂關節一陣扭曲,竟“咔嚓”地折斷了。
掃了一眼斷掉的手臂,巫馬重羽連眼神都不曾變一下,毫無猶豫,另一只手“啪”地一下拍向了厄的腦袋,只聽“咔嚓”一聲厄的腦袋便被扭轉了一百八十度折角。
等巫馬重羽一移開,它便無力支撐轟然倒落地面。
后卿看著倒下的厄,玲瓏墨眸一凝,他竟然……
巫馬重羽按著斷掉的那條手臂,抖了一下肩膀,表情雖像剛散完步回來一般,但嘴角卻溢出了血,由此可見他所受的罪并無表面所見那般輕松。
而其它人多多少少都被陰陽家宗主所呈現的狠厲給震呆了。
之前后卿所講的話他們也聽見了,傷人等同傷已,這便相等于將自己給繞了進去,雖然“四厭神”傷不了巫馬重羽,可同樣巫馬重羽也不能傷它們,但若這樣一直僵峙著便破不了陣,所以講這個陣十分流氓,明擺著讓人左右為難。
可偏偏巫馬重羽就不信這個邪,別看他一副深山歸隱不問世事的寡淡平靜模樣,但實則了解他的宗門同仁都知他這人其實是一個隱性的戰斗狂,一旦被挑起興致,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則不死不休。
后卿的血仍舊在不斷地滴著,這個陣需要他的血持續供應,若不用血獻祭則陣停,這件事情只怕已被巫馬重羽看透了。
巫馬重羽伸出一根手指揩過嘴角的血跡,長睫如鴉羽纖長,落落漪美:“只有愛惜自己的羽毛,才會害怕它們的反噬,而我……偏偏無所顧忌。”
他掀起眼皮,瞄準代表“困苦”的驥,暗金鳳翎于空氣中一擺尾收,一腳便踢其胸口,驥厚壯的身軀受此一腳卻只慢吞退了一步,卻不受影響。
巫馬重羽借力一轉身,落于地面之后,便一化為二,像從身體內扯出另一個“巫馬重羽”,兩人立于一塊兒,并無差異,宛如兩個雙胞胎。
這一幕超乎常識的畫面震驚了所有人,包括后卿與老柳樹后的陳白起。
兩個巫馬重羽十分默契,雙手迅速結了個繁雜的印,兩指并攏,合并畫出一個金色五芒星,星陣之中光芒乍現,一只纖毫畢現的金狐躍陣而出。
它只有上半截身軀,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流光之后,便一口撲殺向驥。
驥身軀龐大,相對的動作也比較笨重,根本沒法抵御靈狐的機巧便被咬中了喉部,它仰脖一痛吼,一只大手用力地將狐身抓住,扔擲到地上。
金狐砸到地上后一陣煙散,但轉瞬又于另一個位置凝聚,它再次一口狠咬上驥的肩胛位置。
別看金狐不大,但它咬下的傷口卻會不斷擴大,像破了一個洞的瓷器沿著裂痕開始繃毀。
驥痛叫一聲,反手一抓,卻觸碰不到準確位置,便扭轉過頭,一直朝后耙抓,導致最后暈頭轉向,轟然倒地。
噗——這時遭到反噬的巫馬重羽的分身一下便炸開,在它消失之后“啪”地掉落一個肢體斷裂的替身娃娃,而真正的巫馬重羽則感覺精氣像瞬間被掏空一般,水色紅光的面上覆上一層灰暗蒼白之色。
但他沒死,他受到的反噬一大半都被替身傀儡所承擔了。
這時五芒星再度出現,金狐重新躍回了星陣之中,陣閉而合。
這時再看,四厭神都受了重創,陣毀大半,當然巫馬重羽的情況也非安然無恙,但到底來講比一開始預料的要好上許多,畢竟他最后一步是拿了替身傀儡替他擋了一劫。
巫馬重羽不穩地邁前了一步,一手按著自己的那只正常的黑眼之上,只露出一只銀河流淌的眸。
“后卿,你輸了。”
他喟嘆一聲,只聞周圍的結界就像玻璃破碎一般,陣法徹底散去,景物鮮明,河堤綠柳依依,只留下面色蒼白的后卿站在那里。
后卿看著隨著四厭神消失而墜落在地面的四片碎裂的甲片,其實他早就預料到了這種結果,所以他也不意外巫馬重羽能破陣。
他想著,至少他拖延到了足夠的時間,讓白起安全地離開了……
他彎了彎嘴角,半邊身子染滿了鮮血,光線從柳葉透過灑落他神骨清俊的面容之上,那從骨子里透出的名士從容風范令人側目。
孫鞅此時已激動得跨下馬匹,眼見巫馬重羽如他所期盼一般將鬼谷后卿拉下神壇,他的心情可謂是錯綜復雜,驚喜交織。
“宗主,殺了他!”他眼中暴射出火熱的情緒,顫著音大聲喊道。
巫馬重羽聽了,沒回應他,只安靜地看著后卿道:“你是一個值得被人尊重的對手,我會留給你一條全尸的。”
他一揚臂,指尖一攏,一支豐滿黑羽夾于指縫間,一彈指,它便朝著后卿的額心極速飛去。
后卿沒有害怕也沒有閉上眼睛,他心想著,死前仰望著一片光,也總比閉上眼只剩一片黑暗陪伴要好吧。
只是……
“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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