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礪秀:“此事說來話長。”
陳白起迅速接口道:“那就長話短說啊。”
狐礪秀直愣愣地看著她,涂朱唇角抿緊一小弧度,似覺得她是在為難于他。
陳白起拿眼看他。
倏地,他瞳仁緊縮,肌肉躥動如滾刀,表情扭曲幾下,微灑落的碎發半遮琵琶半遮眼,如碧水麗山間,眉梢水墨般氳染開另一番陰暗冷冶。
他深吸一口氣,微瞇長睫,再抬頭時便已換成了“狐鏡生”。
“他那張嘴只怕也講不清,還是換我來吧。”狐鏡生掄著胳膊甩了甩,打量著陳白起的目光挺古怪的。
對于兩人的轉換,陳白起倒是見慣不怪了,她彎了彎嘴角:“如此甚好。”
狐鏡生點了點頭,他感應了一下四周,確定并不會有人前來打擾他們談話,但他生性謹慎,眸一轉,一掌提拉起陳白起便躍至墻頭。
陳白起可沒有提前預料到這一波騷操作,在上墻后,她腳底一滑,剛好一根臂粗的槐樹枝桿橫插過墻,陳白起下意識攀拽住,這才安穩住搖晃的身子。
“這么弱啊,連這半丈高的墻都怕?”狐鏡生抄著手,呵笑道。
陳白起穩站住后也沒多惱,只無奈道:“我時間不多,還是先講正事吧。”
見陳白起一臉正經到無趣的模樣,狐鏡生扯了一下嘴角,放下手嗤笑了聲:“果然是個書呆子。”
陳白起微顰眉頭,黑亮的眼睛盯著他。
時間長了,狐鏡生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移開眼,不緊不慢道:“前段時日隴西聚集了大量的狄戎部族的人,而隴西是我墨家弟子常出入盤踞的地界之一,得此情況,便有意打探查詢,無意間得知了楚國正與狄戎十來族部落歃血為盟之事。”
陳白起細細聽來,道:“此事我亦有耳聞,楚國已將隴西境地大片狄戎群族部落收服,然而楚國卻沒有順理成章地將它們變成楚地,反而是交還于狄戎部落群自治,想來也是一早有所打算。”
狐鏡生沒心管這些事情,他懶散道:“近年來,墨家看淡朝政風云,鮮少人會主動干涉諸王侯之間的戰爭,因此諸弟子亦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但前幾日楚國又來了一批人,他們在南妲密會狄戎族商議出兵一事,我墨家弟子聽到他們提及葦沙河鎮之事,并講起齊軍如何死里逃生、絕地反擊一事,他們分析這齊軍中定有一擅謀劃陣之人,便打算請陰陽宗的人來對付。”
陰陽宗的事情先前狐礪秀已提過,所以陳白起也沒多大反應,她奇道:“你既講墨家從不參與諸王侯之間的戰事,又為何來葦沙河鎮這一趟?”
這是來拉偏架的,還是這其中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內情在?
狐鏡生瞥她,眼中有光,卻明滅不定,亦搖晃飄忽。
“是狐礪秀,他認定那人便是你,即便其它人不相信都認定你已經死了,可他偏要過來看看,沒想到的是,他的直覺沒錯,還真碰見你了。”
聽他這口氣,只怕也是不相信的一員,只是“身不由己”罷了。
陳白起眨了一下眼,失笑出聲,她感慨道:“這一路過來,也只有狐統領還一心掛念我還活著。”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不中聽呢?虧他當初還因為聽到她的死迅情緒低落了那么一下。
狐鏡生心中不爽,便面露譏誚,抄手道:“是啊,別人都認定你被楚國的人殺了,可狐礪秀卻覺得如你這般的人,死得這般默默無聞著實不符你一向的性格,你即便是要死也該是轟轟烈烈、氣勢浩大才對啊。”
陳白起聞言,先看了一眼狐鏡生這話是真是假,在確定他并非開玩笑后,嘴角抽了一下。
我去,都是死,這兩種死法有何區別,她一時也不知該感謝一下狐礪秀對她的信心,還是該憐憫一下自己在眾人眼中到底是有多“弱雞”啊,就沒一個盼著她能好?
見陳煥仙被他說得一臉啞口無語的模樣,狐鏡生心情從陰轉晴,他瞇眼上佻:“怎么了?剛才不是還挺欣慰的模樣嗎?如今為何一臉郁郁寡歡了?”
陳白起的確郁悶了一瞬,但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她道:“陰陽宗派來的是誰?另外,你可知楚軍請了多少狄戎兵?”
她站定好,朝狐鏡生拱手:“還請告知。”
狐鏡生見她已恢復了一派鄭重,心知她對此事的看重與關注,便也沒再扯閑話,他道:“是陰陽宗樂符陰氏一脈的少主,陰欗芳。”
“陰氏?”陳白起重復地念了一遍,她問道:“此人有何特別?”
狐鏡生表情定了定,連聲線都低沉了兩度:“據聞陰欗芳此人十分神秘,每次露面都戴著黑紗遮臉,世人皆不知他的真實面目與年齡,只知他的塤,可奪人魂魄,是以千萬別聽他吹奏,否則將千軍萬馬亦不敵。”
陳白起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強自鎮定道:“這么厲害?”
見她不信,狐鏡生盯著她,目光炯炯,不由得加重語氣:“江湖中人皆知陰陽宗的宗主其陰陽術的確是無出其右,然他常年閉關修習秘術并不管理宗內大小事務,而陰氏少主才是這些年來真正掌控陰陽宗的人,他有多少手段與本領別人不知,但只這其中一項,便足以令人震驚了。”
一想能將陰陽宗上下都管理得妥妥帖帖的人,哪里會是什么簡單人物。
陳白起頓時明白自己先前想的實在太天真了,只因來者不是陰陽宗宗主便松了一口氣。
她發愁了:“可是這糧卻不能不劫啊。”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魏國那邊倘若應承下來,那他們這邊就等同于趕鴨子上架,不行也得上了,否則這魏、齊之間關系那便是一手毀在她手里了。
她這句話并沒有刻意放低聲量,狐鏡生聽得十分清楚,他詫異道:“你還想去劫糧?你真當楚人不知你們的打算,如今他們早就聯合了狄戎那邊的兵力,再加上一個陰陽宗的陰氏少主坐鎮,我看你當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他沒好氣地搖了搖頭。
陳白起隨手扯下一片枯葉攤在手心,低下嘴,再輕輕一吹。
她道:“事情的確比我想象之中又多了不少麻煩,可也沒有完全超出事先預測,所以最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三日后
蘇放帶著人回到葦沙河鎮,魏腌得到消息前去接應,一看蘇放身后只有先前帶去的人,面上便難掩失望。
他操著粗獷的嗓音氣道:“丞相,那狗兒魏國是否不愿借兵于我等?”
蘇放將馬匹交給接應的人,笑著上前拍了一下魏腌粗壯的手臂:“這事啊還是容我先回稟了主公。”
魏腌觀蘇放雖有疲憊之色,但眉宇之間并無郁沉之色,心道,這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呢,他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蘇放一行人入了葦沙河鎮,由魏腌引領著進入一戶農家小院,院內只有兩名親衛,其余人員住散于四周,而齊王田文、陳白起與袁平等人皆內屋內等候。
“主公!”
掀簾而入的蘇放見正位之上的田文,立即上前參拜之禮。
“丞相辛苦了。”田文立即起身上迎。
陳白起也拱了拱手:“丞相,這一趟辛苦你了。”
待齊王將人攙扶起身后,袁平端了一杯清茶過去,便道:“丞相,結果如何?”
蘇放接過,道了一聲謝,便一口飲盡,想來是真渴了。
他抹了一把嘴角,方笑開了牙道:“幸,不辱使命。”
“善!”齊王大喜。
陳白起也暗松了一口氣。
雖知事情若順利,借兵一事十拿九穩,可到底事情沒有確鑿之前,仍是心有惴測。
袁平也喜梢眉頭,他忙問道:“那魏國愿借多少兵力?”
蘇放笑而不語,只舉起了一只手掌比了比。
“這是”魏腌在旁瞧見了,便不滿地哼了一下:“竟才五百人馬!”
蘇放卻是搖頭,表示猜錯了。
一邊袁平則訝道:“莫非五千?這、這也太大方了吧。”
蘇放卻還是搖頭。
五百、五千都不對
“總不能是五萬吧?!”魏腌瞪大牛眼,夸張大叫道。
袁平也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蘇放,等他回答。
然而蘇放還是搖頭。
眼看五萬都不對了,魏腌跟袁平也不敢再朝五十萬上面猜了,只因他們還有理智在,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這時陳白起悠悠道:“一手之數,有五,五可通無,難不成這借兵之數乃是一個不限數?”
蘇放倏地一下眼睛晶亮,他看向她,笑溢于眶:“我便知道你一定能猜中。”
而魏腌與袁平則雙雙傻眼,他們心想,搞半天蘇丞相這題明沖著“陳煥仙”去的啊,偏他倆兒還缺心眼兒似地左猜右猜。
可不限數是個什么意思?
魏腌立即追問道:“丞相,大諫,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啊?”
蘇放笑看著陳白起,道:“魏國那邊沒有明說能借多少兵,但公子紫皇卻親口承諾,只要是陳煥仙開口,借多少他都借。”
聞言,在場的幾人都怔愣住了。
齊王田文想了一下,便道:“話雖講得漂亮,但到底是知道煥仙并非一個貪心之人,才敢如此承諾罷。”
蘇放頷首,他道:“這一次倒是托煥仙的福,并沒有費多少口舌,便將這一樁借兵買賣談了下來,并且比起當初設想的種種條件,最終付出的代價更是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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