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覺,還是他武功高深莫測,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轉換所處位置?
李信一時驚疑不定,半張臉的疤痕跳動抽搐。
他以往也曾秘密打聽過巫族的事跡,所云風里霧里,有波譎云詭的殘暴冷酷,亦有神乎其神的超人手段,他不曾親眼見過,卻一度聽得半信半疑。
這十幾年來巫族如同無聲無息的毒素侵噬龐大樹木的根系,日經月累,很輕松地便掌控住了整個南詔國,他們摧毀著白馬氏一族百年來積累下的堅固力量,亦瓦解著各派系的緊密聯系,整個朝上朝下,最終無不以巫族馬首是瞻。
而他成長得太慢了,待時機逝去已無力回頭,唯有“助紂為虐“方可得以留存一線生機。
因此他很少有機會與他們正面對抗過,更可況是與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巫術高手對戰。
“巫族果然是得天獨厚啊……“白馬子啻贊嘆的聲音在李信身后傳來,眾人視線一下轉移到他身上。
少年君王貌如梨花落院溶溶月,新鮮潔凈世間稀,他唇瓣勾唇一笑,仿似世間最美好的那一抹風景。
但他的眼底無人所察的深處,卻是淡漠厭世的,仿佛沒有把周圍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但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得了超越一般人的力量,那必然也是要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來彌補的,不是嗎?”
他疑語中有話,李信等人聽不懂,但巫族的人卻是一清二楚,這是白馬氏與巫族秘而不宣的事,而外界只看懂了曾經他們表面的關系,以為好時是君圣臣賢,翻臉時是亂臣賊子。
實則,他們的關系遠比這要復雜得多,是恩、是仇、在怨、是恨全都亂成了一團麻難以分扯清楚了。
巫長庭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他是巫族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因此在其它人還在暗處孜孜修煉時,他已可代表巫族獨當一面了。
巫族與白馬氏的恩怨過往,族老們從不曾瞞過他,他自是明白巫族的人受誓咒影響萬不可傷害白馬氏一族,否則將會遭到反噬。
白馬子啻漫不經心地偏了下頭,道:“想擺脫血脈帶來的詛咒?只怕是不可能的了。在巫族借刀殺了那么多的白馬氏一族,哪怕不曾親自動手,但那積累的血債卻是擺脫不了的,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在這剩下的日子該欠的也會一點一點地反噬在你們自己身上,巫族的每一個人最終都會不得好死,所以……孤好奇,你們如今還能施展多少的巫術呢?“
數十年的布局,十數年的屠殺,巫族將承受的怨仇都發泄在了白馬氏后輩身上,但同時,誓咒的反噬也是極其兇猛的。
白馬子啻的話令李信震了一下,眼底疑惑一閃而過,亦令巫長庭怔怔地看著他,他的表情像僵住了一般,但眼底盛郁的黑暗卻一點一點地蔓延成黑蓮。
“你可以試試。“他唇齒如碾,字沉如磨。
沒錯,巫族正在一點一點衰敗,這一點,巫長庭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可哪又如何,他們巫族永遠都會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只要巫妖王復活了,他們巫族將會從此擺脫一切束縛。
“那便試試?“白馬子啻笑著頷首,天真無邪,甚至還眨了眨眼睛,臻色眼眸渡了一層亮光:“想依靠巫妖王來替你們解開誓咒?你們以為孤會如你們所愿?”
他一招手,身后的人便統一戴上一張面罩,氣勢亦一下變了,洶涌的煞氣成罡,他們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對于幻術、毒術都有一定抵抗力,這支隊伍是從白馬子啻父輩便開始籌謀,是特地用來對付巫族的人。
而巫族的人亦不甘示弱,他們哪怕不靠巫術,亦有一身武藝傍身,孰勝孰負尤未知,只要拖到召喚陣成,只要拖到巫妖王臨世……他們雖死不悔!
雙方一交戰,便已預示著這將會是一場激烈的生死之戰。
周邊的打斗并沒有影響到白馬子啻,巫族的人擔心施展威力過大的術法會導致冰窟坍塌,倒是有幾分畏首畏尾,而白馬子啻的“屠巫”部隊則更擅長突襲與隱匿。
更何況“屠巫”人數乃巫族的數倍,雙方纏斗上后,除了全力以赴捕殺對方,也無精力顧暇其它。
周圍的打斗將平靜的空氣攪亂,冰窟內冰霜成霧飄散,風如刃,白馬子啻踏著霧,迎著風,穿過了人群,走近了陣法邊。
他垂眸,看向陣中放血祭陣的那十二人,他們明顯著急了,臉色逐漸蒼白,口中念念有詞,卻一個字都聽不見。
感覺到白馬子啻不懷好意的靠近,但此刻周圍的巫族都分身乏術。
他們的咒術能夠對付得了所有人,他們的巫陣能夠阻擋得了所有人……除了白馬氏一族,所以他們才會那樣忌憚白馬氏,欲除之而后快,但千算萬算,卻終究是百密一疏。
“白馬子啻——”
乾長老怒發沖冠,喝止著他。
他一出聲,血便從口鼻口中涌出,因太過心急火燎,氣血上涌,他死死地盯著上空,盯著那還在沉眠不醒的雙生子,口中念詞越來越快,放血的速度也越來越急促,他在心底瘋狂地吶喊著——
吾王,快醒來——快醒來——圣主,快點,快一點,快一點回應吾巫召喚——
白馬子啻的發與衣都被凜冽的風吹起,他看著陣法沖天的光,目光像吸食飽了黑暗的海綿,沉澱澱地,他嘗試著伸出手,慢慢地摸向陣法,如他所料,他的手很順利地穿過了。
這時,他抿唇笑了一下,睫毛彎彎,唇紅齒白,像不諳世事的天使。
“原來如此輕而易舉啊……”
含著笑,古怪而幽揚,卻如同惡魔的低喃。
他邁步而入,如無人之境,陣中十二人見此如被針蟄般,瞳仁一窒,滿臉恐慌。
他揚起一只漂亮如玉雕的手,朝后一抓,便從地面吸過一柄短劍,他動作干凈利落,就像沒有經過任何思考,亦或者這一幕早就在他腦海之中演練過千百回了,他僅憑身體的本能驅使,一躍而起朝著上方被金色秘咒包圍的冰錐刺去。
“住手!“
陣中十二人終是放棄了維持陣法,一同跳躍而起想要阻止白馬子啻。
但是他們的動作仍舊慢了一步,只見他重劍狠力一刺,然而冰錐上的咒紋卻如同金銅罩一樣保護著冰錐與內里的雙生子,冰面紋絲不動,甚至連一點邊角都沒有敲下來。
白馬子啻一掌附于冰面,湊近瞇眼,眼中思緒千轉百回:“看來這不是普通的冰啊。“
當然,若是普通的冰如何能夠封存活人?
白馬子啻眸光一閃,眼見那十二人已逼近眼前,不再遲疑,拿起短劍朝著手心一劃,如斷掌一樣的口子貫穿,鮮血一下便溢了出來,可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便凝聚全部力量一掌劈向冰面。
這一掌沒有留力,只見他的血仿佛能融解那圍繞著冰錐所附著的咒術,盡數分崩離析,而那本堅不可破的冰面則一點一點地開始碎開。
白馬子啻一喜,立即收掌撤離,只聞后方傳來震怒的一聲。
“不可——“
巫族族老們神情扭曲地大喊。
白馬子啻早有提防,落地時避其鋒芒,可見那十二人半分沒將關注點放在他身上,反而如同世界崩潰了一樣呆滯地看著從冰中解封,掉落的那對雙生子。
白馬子啻自不打算留情,他攥緊殺意,便直襲那對雙生子,可這一次,卻被早一步洞察他意圖的旦族老給擋下,他雙目生煞,眼角青筋如樹虬橫生,對白馬子啻的恨意令他顧不上折損的身軀,與他對掌相抗。
晝時,兩大高手的真氣如同巨浪濤天噴涌開去,冰窟動搖,如天神震威靈怒,那掉落的冰塊瞬間被席卷碾壓成粉榍,冰晶散落如塵如雪。
噗——
白馬子啻抑不住噴了一口血,他余光看見掉落的雙生子被氣流給撞開,分散東西,他眸光暗了暗,下意識地伸手搶走掉落最近的那一個。
這兩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巫妖王寄體?
疑問在他心頭一閃而過,但最終他無所謂地一笑。
是誰都不打緊,反正兩個……都活不了。
攬過最近的那一個,他想都沒想,便直接一刀刺入其胸口處,當即血染紅了她那白皙幼嫩的胸脯,他靜靜地盯著,面上噙著天真到殘忍的笑容,好似在做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而半點沒察覺到他這是在殘害一條生命。
卻不想,在這極度痛苦,極度危險之際,卻意外將人喚醒。
倏地一下,本該沉眠不醒,召喚失敗陷入永久黑暗的雙生子之一驀地睜開了眼睛,一雙清粼粼如佛井古溪的眼眸,沒有多余感情、也沒有動容,如同雪裹瓊苞,內里一片一望無際的雪白荒蕪,她看著他的眼睛,又像是沒有看見,內里沒有貫注任何神彩,卻依舊仿佛能將人吸了進去。
他怔了一下,卻很快便又回過神來了,甚至還調整了一下神情,將一切的洶涌盡數壓了進去,不露半分。
這時雙生子的另一個,則被巫族那邊的人給帶走了,他們飲恨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夠完成召喚,如今雙生子之一被白馬子啻搶走,還被他當場舉刀殺了,召喚陣已破,十族老受陣法反噬內傷不淺,再繼續留在這里也毫無意義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方才不經意發現他們搶救下來的雙生子之一竟呼吸順暢平穩,似隱隱有轉醒的跡象,這可讓他們大為驚喜若狂。
難不成巫妖王在最后一刻感應召喚復活在這具少女軀體當中了?!
此事絕不可泄露出去,于是知情的部分巫族按耐住滿腔的激動與興奮,急急便帶著人撤離。
好在,巫族人行事歷來謹慎先機,以防萬一早有準備,只見冰窟深處的冰面敞開了一條隧道,隧道下面挖了一條逃離山巔的通道,他們如今也不再有任何顧及,直接施展了大型破壞力的術咒,將一切攪得天翻地覆,冰窟內冰面磁磁破裂,冰筍錐落,趁著白馬子啻的人馬為保命躲避砸落的冰塊之際,迅速鉆入隧道。
而在他們匆匆離去中,根本沒有人注意過那被白馬子啻搶走并刺傷了一刀的少女……竟先一步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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