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稷下官學圣賢街的事沒鬧出什么嚴重的流血事件,但經此一事,整個廷闈世族內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南昭王不知何時有了一個妹妹,他們南昭國有了一個長公主,并且南昭王對她十分看顧疼惜。
雖然路上鬧了事耽擱了時辰,但陳白起最終還是成功去了稷下學府,只是陪同者則由子嫵變成了她阿兄。
一高一矮兩人相伴走在白帷紗幕罩陽的走廊上,原木林樓,室閣重重疊疊,階上積著一層白雪,庭落翠松寥寂,鳥雀隱匿,下學之后的學府少了平時的瑯瑯念書聲,只剩一些灑掃的灰衫仆人。
兩人如今的狀態其實挺奇怪的,雖說擁有著這世上最親密的關聯,但彼此間都明白,那縈繞著的生疏隔膜始終存在,靠得近,又離得遠。
高的華貴少年步履大,在前始終快了那么半步,矮的少女笨拙嬌小,跟得有些趕。
“阿、阿兄,你為何不與阿芮講話?“
她撲騰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角,她想與他打好關系啊,這次是真心這樣想的。
經過之前的事情她也明白了一個顯淺的道理,那就是無論白馬氏與巫族有何不得了的關系,都是她暫時管不了的,她目前要做好的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抱好白馬子啻的這條金大腿,否則她該像前面復生那么多次一樣,遇上件意外便輕易掛掉了。
白馬子啻感覺到衣角被人扯動的微小力度,他停下腳步,望著前面的回廊半蔽處:“孤不喜歡太多話之人。“
陳白起來到他身側,小步靠過來“哦“了一聲,輕抿了一下嘴角,一雙桃花眼泛水明亮,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那阿芮,阿芮便少講些話。“
少女的聲音甜甜地,像含著蜜,就算是諂媚,也讓人厭煩不起來。
白馬子啻發現她很喜歡拉扯他,與他親近,但他分明又感覺得出來,她對他不如表現的那般信任,瞧著又呆又傻,但講話時卻喜歡直視他人眼睛,眼神總是那般通透分明。
“為何?“他問。
為何?為何要少講些話嗎?
陳白起以為他在問這個,便道:“因為阿芮想討阿兄開心啊。“更因為她想活著啊。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雙看起來不會撒謊的眼睛,但為何表情卻是那樣顯而易見的勉強與刻意。
小騙子。
他收回視線,線條柔和的側臉仿佛經風磨礪,透著融融精芒,他垂睫,粉軟唇瓣輕啟:“你只要聽話,阿兄便會開心。“
聽話?聽起來好像還挺簡單的,她衡量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做得到,便仰起頭,笑顏如花地頷首:“嗯,阿芮會聽阿兄的話。“
他受她好心情的感染,亦笑了一下,抬眉間,忽然問道:“方才為何要獨拉住謝郢衣講話?“
陳白起猝不及防,呆怔了一下,眨動睫毛的動作停滯在半途,而白馬子啻亦不急,沉寂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她張嘴囁嚅了半響也話不貫續:“我,他、他……“
白馬子啻烏靈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著她,唇角的笑意漸變,勾勒出一種不知是嘲弄還是單純疑惑的弧度:“莫不是因為他長得好,你便看上他了?“
“不、不不是……“陳白起下意識擺手,連忙否認。
“那是為何?“他伸手抬起她的臉,少年一雙無辜秀美不染半分塵欲的臉上帶著審視:”乖,聽話,告訴阿兄。“
“我……”陳白起一時不知道該找什么借口來圓話,她再遲鈍也知道,實話實講也肯定是不行的。
叮——
系統:“靈機一動”啟動。
(一)承認自己看上了謝郢衣,一見鐘情,打消白馬子啻的你的其它懷疑。
(二)立刻做一件令他意外的事情來轉移話題。
能選擇第一個建議嗎?
陳白起苦惱地想了想……好像不能吧。
她知道謝郢衣是巫族的人,可白馬子啻未必知道啊,所以她不能承認看上謝郢衣,若因為她引起白馬子啻對謝郢衣的關注,這樣會被給他惹麻煩的。
那選第二個?
她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了幾圈,帶著一種幼稚孩子獨有的小狡猾,陳白起倏地揪住白馬子啻的衣襟,將人拉下,踮起腳尖小臉便湊上去,葉隙灑落的光斑令她肌質玉感,通透而粉嫩,她給他清脆響亮地啾了一口。
“不,我不喜歡謝郢衣,我喜歡阿兄這樣的。”
她嘻笑開一排糯齒,彎眸若月,恍若日下一串搖曳銀鈴花。
白馬子啻就著被她拉下的姿勢,背脊微彎,冷袖垂落曳曳,有些怔忡地看著她在笑。
冬日的天哪怕是亮的,那風亦是冷的,冬日的樹即便是綠的,那葉亦是暗的,可他眼中的這個少女,卻是又暖又亮,她眼無陰霾,面溶燦爛,萬千銀粉灑于她面,她當真是活得比任何人都恣意而自由。
喜歡他?
他驀地伸手推開了她,在她疑惑與訝然的眼神中,伸手摸向了仿佛被燙了一下的臉頰,盯著她古怪又緘默地看了許久,才移開眼道:“前面便是藏書閣,你自己入內吧。”
說完,他轉身便消失了。
而陳白起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后,等見不到白馬子啻的身影后,她方松了一口氣,她拍了拍還沒有發育完全的小胸脯。
還好還好,看來她不僅成功轉移了話題,還將人給嚇走了,這下他該不會再來問她謝郢衣的事了吧。
那現在……她該去完成系統任務了。
她站在藏書閣外,貼耳門縫上,聽了半天里面一片安靜,好像沒有人在。
她推開了門,門沒落匝,一推便咯吱開了。
光線鋪射入內,倒映出她半截身影,她邁檻入內,探頭朝內瞧了瞧,滿目的書架排列有序,瞧著覺得既寬敞又密集。
書架的擺序是有規矩的,像光圈朝四周滌蕩,亦像水紋的漣漪波散,人可從書架與書架之間的空隙穿插游巡,但這樣一來,卻因視野受擋,極易迷路。
陳白起仰頭看著比她更高的書架,又估算了一下這里面的藏經量,驚嘆于面。
她既好奇又驚喜地一路摸索過去,這里面的藏卷各類各式皆標有簽注,方便人查詢。
可是這么多啊……她要找到什么時候?
任務的完成條件:了解巫族的情況,了解白馬皇室的情況。
叮——
系統:“靈機一動“開啟。
建議可先從“白馬經世“史書之類著手。——另一頭,謝郢衣與一眾學子從圣賢街“虎口脫身”之后,不似其它人一路上高亢交談后怕,反而一直沉默不語,心事重重的模樣。
“那個傻妞——當真是君上的妹妹?”有人不信道。
有人嘲弄道:“呵,不管是不是,只要君上承認,爾等敢不認?”
“埃,我南昭國竟有這樣一位癡傻的公主,再過上幾年,若君上指婚,也不知會禍害了誰家呢。”有人嘖嘆搖頭。
眾人一聽,頓時都露出一種嫌棄又沉默的表情。
雖說她長得還算不錯,可明眼人瞧著便知不機靈,美人憑他們的身份來講自然不缺,又何必委屈自己。
謝郢衣漫不經心地聽到這里,心頭不知為何攢了一簇火,他斜掃了他們一眼:“杞人憂天,她再不濟亦是一國公主,就憑這無上身份,各家世族亦任可挑揀,只怕到時候嫌棄亦輪不上你們。”
毒舌完還嫌不夠刺激,他還朝他們冷勾起唇。
“你——”
“謝郢衣,你什么意思?”
眾學子經他這一嘲諷,面上一下都掛不住,都氣窒怒對。
孤獨邶與張子菖這一路上亦異常沉默,聽到兩方爭執方看過去。
“沒什么意思,就是看不慣有些人自視甚高,分明無甚本事,卻自以為能摘得了明月的嘴臉罷了。”
謝郢衣冷嗤一聲,不再多言,轉身便邁步離去,將一眾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人拋之腦后。
“他這是瘋了,這樣毫無預兆地發作?“有人在荒謬地怪叫道。
張子菖望著謝郢衣離去的背影,抬起下巴,瞇眼笑道:“有趣,有趣啊。“
而離開之后的謝郢衣神游街道,卻沒有回謝家,而是深思熟慮的一番,迅速改頭換面地出了城。
他獨自一人策馬三十三里行渡,乘舟數十里,爬山來到一座落建于山澗破荒的莊院。
莊院不小,三進三出,但內蛛網罩柱,灰覆一層又一層,磚木腐朽,分明早荒棄多時,但謝郢衣進入之后,卻是熟頭熟腦,他推開最內有一扇門,它本用黃符串成線封起,但他結了一個咒術手印,門竟自行敞開。
門開后,一條朝地底延伸的通道現出,他沒有遲疑地邁入。
從黑暗過渡到光明,謝郢衣來到一間地下密室。
密室的厚重石門是關閉的,他撿起一塊石頭在石門上用力敲了十下,五點二短三長。
沒多時,石門便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郢衣來了。”一位面相寡淡如水中年婦人上前引人。
謝郢衣客氣地喚了她一聲“莫姨“,便隨她入內,他一面走一面揭開了面上的偽裝,恢復了陌上翩翩公子的面貌。
一路轉入,在密室最深處,鑿墾著一張黑色石床,石床上盤腿坐著一個白衣老人,一束光線從上頂落下罩在他身上,他無聲無息地垂著腦袋,身材干瘦如材,裸露在外的皮膚龜裂皺起,還長著成塊黑斑,一頭長長的白發與白須鋪滿了石床,就像盤根錯節的樹藤扎于泥土上。
“族老。“
謝郢衣傾刻跪下,向他行禮,其禮為貼額伏拜之禮。
此人乃干支十族老之一,因為年紀太大行動不便,一直都待在密室之中。
“……郢衣?“
蒼老涸啞的嗓音長長地拖出,像悠遠的古鐘敲響,震耳發聵,暮藹沉落。
“是。“
“為何事而來?“
“郢衣有一要事匯報。“
族老聞言,極慢又艱難地抬起了頭,而那張露出的臉十分可怖,蒼桑的臉上布滿歲月風發的溝壑,并且暗紫色的青筋暴起,他眼皮耷拉下的兩眼瞳仁灰白,卻沒有眼瞳。
他沒有聚焦地盯著謝郢衣“看“了半晌,道:“你是否遇上什么人?“
謝郢衣一愣,他一直知道族老神通廣大,目盲卻心明,常常能推衍到旁人難以知曉的事情,他略為斟酌后道:“白馬子啻今日……當眾承認了一位姑子為南昭國公主。“
“公主?“族老停頓了一下,卻是搖頭:”不可能,白馬氏唯剩白馬子啻一人矣,不可能還是其它血脈存在。“
他對于自己的卜卦推衍十分自信,不可能出現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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