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崖風族老帶著阿三疾步趕到,神色氣惱,似遇上什么糟心的事情。
眾人回頭,忙分開兩撥,崖風族老行至鏈網前,吹胡子瞪眼。
”等下,先看看她究竟是何人!“崖風族老抓住般若彌生的手腕,瞇眼道。
陳白起扒拉著網,仰頭一看——嘶,好一個兇神惡煞的老爺子!
她癟了癟嘴,有些害怕。
而般若彌生放下手,眸中明滅幽生。
不急于一時,她勸說著自己,若表現得太急不可耐,會引人懷疑的。
”我……“
我是好人啊,正想替自己辯訴一句的陳白起,又聽到一道厚重氣勢的聲音從后方響起,驚了她一跳。
”何以全都聚在長生頂?“
除早知情的崖風族老與阿三之外,其余人皆是訝異地轉頭,卻見是乾族老、霖族老,還有蛇堂巫長庭都一并過來了。
般若彌生怔然,出聲道:”乾、乾族老,你們怎么來了?“
她表情有些不自然,放下陳白起的事情,她袖下緊了緊拳頭,故作驚喜地迎向他們三人。
乾族老骨寬結實挺拔如蒼松,精神矍鑠,他步履帶風,整個人如煅鋼所鑄般錚錚鐵人,身上沒有一處透著柔軟。
而他旁邊的霖族老則與他形成鮮明對比,他年輕時便屬于那種溫文儒雅的類型,即便老了,也是面目溫和,眉目透著佛性。
而在他們身后的巫長庭,那卻真的長得是一表人材,正應了那一句句,君子如玉,明玉似水,誰道世間無謫仙,持劍尤是更出塵。
三人走近時,眾人只覺乍驚還喜,尤生欽慕。
而乾族老硬厲的表情在看到般若彌生之際,卻難得柔軟了幾分,他伸手按了按她的小腦袋,道:”自然是來接圣主回去的。“
說完,他看向崖風族老,卻見他表情黑沉不悅,拄著個杖在那里,哼哼直噴氣。
瞧不起誰啊,明明就交給他來辦這件事情了,事到如今,他們又跑過來摻上一手。
本來這一次來虹池替圣主洗髓之事是由乾族老與霖族老一并前來的,可臨時遇上緊要之事,脫不開身,這才托了崖風族老負責這次護送,本想著只要稍微謹慎些,便不會出什么事情,可眼下看來,還是出了事。
當然,來之前他們是不知發生何事,畢竟又沒有順風耳哪能提前知曉,只因前不久竊天族老亦卜一卦送來,講圣主近時有一難在上,卦呈陰陽乾剛,鋼多易折,這下心難安,便推開一切匆匆而至。“
”原來如此……讓乾族老你們費心了。“般若彌生低下眼,掩住了眼底神色,沒有露出什么不妥的神情。
“迎接圣主,自是應份之事,倒是圣主此次虹池洗髓,實力只怕是更精進一步,待融會貫通后,當壯我巫族啊。“霖族老撫了把長須,笑呵呵道。
般若彌生聞言,勉強一笑:“必不負霖族老所期望。“
“善!善!“霖族老心情甚好地連嘆道。
”這是發生什么事了?“這時,巫長庭出聲問道:“方才老遠,我與兩位族老便聽見鬧糟糟的聲音了。“
般若彌生看向他,唇畔彎彎,眼底一下便開了花:”長庭阿兄。“
巫長庭一笑,打趣道:“現在你可是即將成功真正的圣主了,不可再這般稱呼我了。”
般若彌生歪著頭,笑瞇彎著眼,悄生生道:“長庭阿兄便是長庭阿兄,是彌生的阿兄。“
巫長庭無奈又寵溺地笑看她:“這倒是圣主賦予長庭的榮幸了。“
陳白起像被人遺忘在網中的一尾可憐小魚,被鏈網壓制得死死的,身體四肢難以掙脫,唯艱難地仰起脖子,睜著一雙泛瀲桃花眼,看著他們和諧玩笑的場景,心底有些悶悶的。
原來……巫族的人也能像普通人一樣,和藹可親,面對族親再嚴厲的人也可以溫和而慈祥。
可是她也是巫族的人,可為什么……他們偏要置她于死地?
她想不通,也覺得委屈憤怒。
她猜測,是不是因為他們并不知道她的情況?
陳白起雙手無意識抓緊地上的青草,眼底忽然生起了希冀。
她想,若他們知道她也是巫族的人,會不會就不會像原來那樣仇視她了?
她有些沖動,根本沒有考慮過太多,就喊道、:“我、我是巫族的人……”
由于情緒有些激動,所以她的聲量一下拔高掩蓋了其它人講話的聲音,但講到后面,又因為理智一下回歸,心像被一只巨掌揪了一把,音竭氣弱了起來。
但即使這樣,該聽到的話他們還是聽到了,眾人一聽都愣了一下,乾長老皺起眉,眉間頓時幾道鋒利的深壑,他審量了她兩眼:“此人是怎么回事?”
不等崖風族老開口,般若彌生便搶先一步道:“是暗薩,她險些壞了我虹池洗髓,爾后逃脫被抓,我觀其身著南詔國王室的浮云緞,面罩上綴著的白珍珠亦難為一見,疑是扶桑國前些年來南詔所奉之珍品,若猜得不錯,她應是白馬子啻的人。”
一提到白馬子啻,乾長老的臉色一下便拉得老長,黑沉沉,如烏云罩天,雷鳴電閃。
“那還留著她作甚,殺!”
這不容置喙的口吻,分明是不想再聽她任何的辯解之語,直接便判了她死刑。
而毫無防備便被揭了老底的陳白起本是心慌氣短,再聽到乾族老的話,小臉頓時一變,像慘白的月光灑落。
崖風族老本想盤問幾句,卻見圣主將人的底細分析得頭頭是道,他一甄別倒是亦深以為然,便沒再開口阻擾。
唯巫長庭神使鬼差地抬眸望去,網長約三丈,而網中那個罩著半張面具、身嬌怯弱成一團的小姑子看起來那樣嬌小無助,正巧,這時那小姑子抬起了眼,恰恰撞入他眼中。
一雙很亮、很黑的眼睛,桃花瓣形狀,眼尾若翎上翹,看一人時,明澈得不可思議。
或許是受到了傷害,她那雙純真的眼睛沒有了靈動與活力,反而包含著凋零的黯色在看著他。
“我、我沒有想害你們……”她囁嚅著嘴唇,很脆弱、小聲地辯解著。
察覺到巫長庭對那賊女深長的打量,般若彌生心中本能地不喜,她眼珠轉了一下,便道:“你方才講你是巫族的人?那不知你是巫師還是巫武?”
“我——“她呆著眼一臉茫然失措,她并不知道她是哪一種。
”那你的父母是誰?是哪一分族的族人?“
這一刻,哪怕陳白起再傻,也懂得般若彌生問話的用意了。
不知道,她對自己的事情一無所知!
她垂下眼,死死地咬著下唇。
”不說,還是在想如何將謊言編得更漂亮些?“般若彌生像早知她會這樣,她平靜又淡淡道:“你謊口連編,又助紂為虐,在巫族這里,你死不足惜!“
她話落,崖風的族人便收緊了鏈網,陳白起被迫吊了起來,她驚呼一聲,方被甩懸于半空,再重重地砸回了地面。
噗——
她張嘴便噴出一口血霧,面如金紙,躺在那兒半天沒有動彈一下。
巫長庭顰起眉,瞥過了眼,不知為何他心底忽然騰升起了古怪的憤怒,他暗吸口氣,穩住氣息道:”不過一個小姑子罷了……“
”哼!“乾族老打斷了他的話,卻是半分不見心軟:“凡與白馬子啻有牽扯之人,皆當殺!“
他至今尤記得,當初白馬子啻是如何當著他們巫族的面,暴戾恣睢地殺害了另一個雙生子,即便不談過往恩怨仇恨,光是這一樁便像放血割肉般刺痛了他的心!
那孩子……
想起另一名雙生子時,乾族老眼眶都紅了,他心中紛亂情緒混亂與在一股彪悍殺意,翻掌如雷霆,正準備親自動手時,卻突覺空氣冷錚,一股天地不仁的蕭森之氣剎時包圍住眾人。
一時密密麻麻的雞皮從皮膚上爬過,他們全身的肌肉被調動起來,僵硬如石,卻見十幾道身影從天而降,他們如一根線一樣從眼前劃過,眾人卻覺像無數寒刀從皮膚劃過,炮肉寒血。
”快撤!“
他們在感知的危險的同時,倏地便分散開來,如風吹落的蒲公英,拔起又落下,低頭一看,平整的身上便顯一道細長口子漫沁出血,橫堅長直著不同程度的傷。
再一抬頭,卻見前方湖潭前不知何時奇型怪姿地停立著十數個人,不——不是人!定睛一看,它們非人而是類人的木頭樁子。
它們有著人的五官,毛發俱有,還穿著一身人的衣服,甚至連鞋襪無一不細裝,乍一看卻像是人,但卻有眼沒珠,有嘴難張,有鼻無氣。
”傀儡!“霖族老目錚沉聲道。
乾族老厲喝一聲,一揮臂,一股玄章便化為萬千光斑散射開去,只見他們前方乍現如棋盤經緯的細長絲線,那絲線一碰上光斑便錚地一聲蹦裂開去,再形不成束局。
“是白馬子啻!”乾族老收勢后,便面色黑沉如水,他一聲喝下,林中萬鳥驚悚而起,百獸伏地逃躥。
“是他來了!”
南詔國能將傀儡術練得登峰造極之人,除了白馬子啻之外,再無它人可想。
他張目四望,眥目欲裂,全身沸騰著黑色火焰,風揚而熛烈。
崖風族老滿目異色,般若彌生被巫長庭護在身后,則怔忡不已。
其它的崖風族人則驚惶背靠背地戒備著四周,連躺在網中的人都顧不上了。
”欺負孤的妹妹,誰給你們的膽!“
這時,一道戾氣橫生的聲音劃破長空,如冰石撞擊般,直撞入眾人耳中。
也一下震醒了陳白起的靈魂。
她先前還磕破了頭,額頭的血滑落至眼皮,她眨了一下睫毛,一只眼便染血通紅,刺痛一下傳入她的神經,但她卻沒有閉眼,而抬頭朝上看,看著一道如天神一般攪動風云變色的身影緩緩落在了她的跟前。
他背對著所有人,低頭看著她。
眼神依舊沒有太多波瀾起伏,像平靜的海面,但卻很黑、很暗,像墨水一樣深沉得嚇人。
他伸出一只手,指尖于掌心輕輕一劃,肉綻血現,他再狠狠一攥,血水便順著掌心湍湍流出,那流出的血被他灑向困住陳白起的鏈網,當場網線便化了。
她本來是趴著的,當鏈網斷了,她這下可以撐著手慢慢坐直了起來。
可她站不起來,真的站不起來了。
胸口很痛。
全身都很痛。
她看著他,一動不動。
他似無奈了一瞬,便蹲了下來,擋住所有的視線后,揭開了她的面具,掄起潔凈玄法袍袖擦了擦她臉上的血。
”怎么哭了?“
一行血一行淚,掛在俏生嫩白的小臉上,看著著實可憐又好笑。
她此刻的委屈已經達到了巔峰,最痛的時候她沒有哭,知道要死的時候她沒有哭,可現在被人哄著問話的時候,她卻哭了。
”阿、阿兄,哇——“
她抱著他,將頭埋進了他的懷里,臉上的血也糊了他一身,但白馬子啻卻沒有生氣,也沒有推開她,反而一掌輕貼她背部,替她將紊亂的氣血撫順。
另一只手環抱著她,他擋著其它人落下的視線,而他口氣有多溫柔,看向巫族的人的眼神就有多冰冷。
”他們欺負你了?“
陳白起點頭如搗蒜。
”打你了?“
點頭。
”痛嗎?“
點頭。
”痛就記住,這世上除了阿兄,其它人都是外人,他們打你,你就打他們,他們想殺你,你就殺了他們。“
陳白起噎了一下,心中也悲憤,但口氣卻有些氣餒道:”可、可我打不贏他們……“
不但打不贏,她腦子還笨,耍手段也陰不過那個叫般若彌生的女人!
一想這,她就悲從中來,她以前到底干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導致現在被系統給削弱成這個樣子了!
她什么時候才能恢復成一個正常人啊!
他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清澈如泉的嗓音干凈異常:“你忘了你還有阿兄在,阿兄替你殺了他們,如何”
這個字好像自行擁有了力量,令她忽然惶然了一下,仿佛她若真存殺意,這柄鋒利的刀便會落在巫族人的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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