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灰揚起星榍般的火光,清水幽潭被熱力逼出的白霧變成一種令人琢磨不透的詭譎,在一片火海灼紅之中,一道被潑染成橘紅色的身影是如此的醒目灼耀。
呼呼——
十萬里海,狂浪一層疊一層若萬丈高樓傾塌撞上黑崖壁上,長生頂之上,狂風吹壓著地平面的火勢低頭伏臣,那火紅一片仿似盛開的彼岸花、黃泉幽冥地,有人踏足而立,恣意無妄。
“不、不是,她、她怎么還能活著?”阿三躲在崖風族老身后,簡直詫目結舌地看著火光之中的人。
那樣兇狠的雷打、那樣灼燙的火燒,只怕是個人都不能夠活著啊,可那像只兔子一樣弱小的小姑子怎么還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崖風族老一揮臂,拂向他面前的火星盡數被掃平,他的眉皺成了山,掃了一眼后方那橫倒一片的傷重族人,心中既不安又跳腳:“趕緊卜一下!”
這究竟是個什么鬼?!
阿三像是被他的突如其想給嚇到了一樣,他揪著他衣袍,哭唧唧喊道:“老祖啊,這種時刻,我哪能靜得下心來占卜啊,我、我有些害怕,總覺得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
行卜算運的人總有些不可言喻的直覺,他都不知道該怎么來形容了。
崖風族老見不得他這般威風喪滅的模樣,扯下身上被火星燙了不少黑洞的披風罩在他頭上:“那就躲遠些!”
崖風族老一掌將他送遠,便擋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灰白的頭發根根豎起,全身肌肉隆起崩緊,身型幾乎瞬間增重了一倍,那山岳起伏的背脊,粗壯虬實的雙臂,力拔山河,他將手中鐵棍飛速轉動,掀起的冽風旋成一股颶風將前面彌漫的水霧與朝這方襲來的大火掃盡。
眼前被遮掩的一切一下豁然開朗起來,只見雷電不侵,風火不容襲的那道單薄稚少的身影,緩緩露出了峰巒的棱角,她的確沒事,不知為何,連衣物都沒有半分損害,就像在危機降臨前被什么完整保護著。
她揚起了頭,風吹起她一頭的墨發飄揚如魔魅,而她巴掌大臉上的珍珠面具終承受不住那一波又一波的沖擊,從中間裂紋一寸一寸地破綻開來。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覺呼吸發緊,眼珠子像凝固了一樣轉不動了。
咔嚓——
面具成片掉落,風一吹便化成了流沙,以鳥語風雪的筆墨去描摹,她的臉終于一點一點地露了出來。
細軟而黑螺描就的眉,片羽濃密的睫毛,那是一張不施粉黛卻顏色依舊如朝霞映雪般姣好的面容,雖年紀尚輕還沒有完全長開,但已可見顏如琬琰,盈盈仙骨,此花一出,萬花慚。
尤其特別是她額間出現的一道銀白色的圖騰紋,天風搖曳銖衣,玉容玄發,風揚其衣韻而動,恰似飛天。
但銀白色額花僅曇花驚艷乍現一瞬,便又緩緩消失了。
那一刻,她側露一半的側臉,卻竟已美得令人心驚。
這個“美”不僅是指容貌上的沖擊,更多的是一種虛之又虛、幻之又幻的感受,來自于她,又不僅來自于她身,是整個前因后果、事態推進的乍現沖擊。
那張臉……那張臉?!
崖風族老、乾族老、霖族老與巫長庭都看清楚了,可又覺得自己是否看錯了,于是幾乎同一時間扭頭看向般若彌生。
般若彌生站在那里,目光直愣愣地看著前方那毀了“天雷風火陣”之人,像被人奪了魂似的僵硬。
她緩緩地將臉上的黃金面具取下,手指一顫,面具便無聲掉落地上。
當般若彌生的臉露出那一刻,一陣倒吸氣響起,他們眼睛瞪到極限,表情是同出一轍的難以置信。
雖說有發型跟衣物的區別,但那兩張臉,那精致的五官輪廓,卻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叮——
系統:強行突破,純度90的巫族血脈力量蘇醒已達到68。
“她、她是——?!”
乾族老他們不顧重傷在身,掙扎著相乎攙扶著爬起來,滿目震驚又怔忡地看著“白馬子芮”。
“她是誰?”
乾族老惱怒又急地看向潭湖畔,傀儡庇護其中的白馬子啻。
白馬子啻一掃手,傀儡人偶便松了力道,“哐哐”地跌軟于地,他此刻也走了過來,踏著成灰的草榍,他一伸手,飄染的灰燼凝結成一條鎖鏈將“白馬子芮”的腰圈住,他一拉,她便重新跌入了他的懷中。
那撞擊的力量令滿地燒成灰的草榍一下激蕩了起來,它們飄舞了起來,一片片,一塊塊,像落下的灰雪,將天地渲染成灰茫茫的一片,圍繞著那相擁的兩人,輕煙一般,溫柔的追逐,絕望的流轉飄遠。
無人知道,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有用多力,帶著一絲慶幸的輕微顫意,他低下頭,靠近她,微微闔起眼,細細地、回味般感受著她失而復得的體溫。
“子芮……”
“阿芮……“
他喊得極輕,氣音呼吸,只有唇齒在她耳廓無聲地翕動。
果然沒錯,她果然如他所料……
而神魂失守的“白馬子芮“卻像忍受不了一樣地輕抖著,她瞳仁紅翳一閃一隱,終還是沉寂了下去。
從旁人的視野看去,男子鐘天之靈秀,女子如星如珠玉,一副金童玉女的模樣,哪怕剛經歷過方才這兩人反目成仇的事,仍會給人一種耳鬢廝磨的親呢感受。
“白馬子啻,你到底做了什么?!“忍無可忍的乾族老面漲成豬肝色。
白馬子啻抬眼,看著他們,目光一如無波,唇邊卻漾著好心情的笑意,他道:“當初在千年雪窟之中,我并沒有殺了她,而是帶走了她。”
他的話無疑是在晴空之中落下一個響亮的巨雷,震得巫族所有人都傻了。
雖然方才知情的人,看到如此相似的兩張臉,也有所懷疑過,可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他們連想都不敢往那方面想。
但不等他們從這波頭暈腦漲之中回過神來,白馬子啻又石破天驚地拋下一句:“當初二選一的時候,你們選擇了另一個,如今得知她還活著,是否依舊如此選擇呢?”
乾族老震驚地瞪大眼睛。
“雙子,唯只有一人是真正的巫妖王,在千年洞窟之中,你們似乎認定了被孤搶奪走的那個不是,甚至連回頭看都沒有看一眼便帶著另一個人走了。”
“白馬子芮“聞言動了一下,白馬子啻立即伸手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像在安撫她聽到自己被”拋棄“時受傷的情緒。
“如今,孤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若重回當初,二選一,你們會選擇誰?“
選誰?
雙生子竟然都活了下來?!
三位族老都懵了,而巫長庭看向“白馬子芮“,一時之間情緒起伏涌動,似喜似悲。
她竟然還活著啊。
這兩年來,講實話,他偶爾是會想起她,尤其是看到般若彌生越來越生動起來,她成長得很好,各方面都令人驚喜,隨即他又想到另一個,那個當初被他們舍棄在冰窟內的孩子。
可天注定了,雙子雙生,得一而失一,花不見葉,葉不見花。
本以為她的死是成全了巫妖王臨世,卻沒想到,她還活著!
般若彌生終于回過了神,她捏緊了手心,指甲刺進肉里,她看著“白馬子芮”,一模一樣的臉,難怪……難怪她能在虹池之中汲食虹色,她如今是洗髓成功了吧。
不、不能讓其它人知道,如果他們知道虹池選擇的人是她的話,那么她還有什么價值留在巫族?
眼中有太多的復雜暗色,她是第一個出聲的人。
“族老們,你們何不妨問問,她是誰?她叫什么?她還是我們巫族的人嗎?!”
她一句接著一句的叱問,一下將乾族老等人的情感從迷茫拉到了現實,一時之間竟沒有了判斷。
他們看著被白馬子啻抓走的”白馬子芮“,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兩眼無神,整個人顯得呆呆的,無論他們在談論什么都沒有反應,不知是受了傷還是經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后嚇失了魂。
如今想來,她能從“天雷風火陣”中僥幸活下來,或許是因為她覺醒了巫族血脈能力的關系吧。
而白馬子啻心底十分滿意般若彌生的表現,她有野心、又夠決斷狠毒,倒是與他那乖得有些傻的妹妹完全不同。
他面上似笑非笑:“她若不是巫族的人,又怎會能與你擁有一樣的臉?”
乾族老剛硬的臉有些動容,但還是讓自己硬著心腸道:“你做這一出,究竟是何目的?“
他不信白馬子啻會有如此好心,他不殺她,還替他們巫族養了她兩年,認她做公主,這其中必定有詐。
白馬子啻淡淡轉眸,溪水透鎏的眸光一下變成了光影,他遽然間出手,五指絲線繃直射出,它們纏住了般若彌生的手臂與腿腳,一個回力便拽倒在地,被拖到了白馬子啻的腳邊。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又太猝不及防,實則在“天雷風火陣”被破后,本該贏的局面變成了破敗局,哪曾想白馬子啻僅憑一個“白馬子芮”便破了他們的大陣,陣法被強行破壞自然反噬在了布陣的人身上。
如今巫族這邊傷重大半,又被他剛放出的消息震渙了神智,導致沒有第一時間勘破他的陰謀。
“圣子——“眾人驚恐,想一沖而上,卻見白馬子啻抽出一柄雪亮的軟劍,輕輕一轉,便抵在了“白馬子芮”的頸間。
怎么是“白馬子芮”?
他們一滯,舉步不前,一時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白馬子啻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聲澈如泉,透著最純真輕快的聲調:“現在選吧,孤重新將決定權交到你們手上,誰才是你們認定的巫妖王?選的那個人,孤還你們,而被留下的,將會延續被打斷兩年前的命運。”
兩年前的命運?
兩年前,白馬子啻本應殺了被奪走的雙生子,但意外的他將人留至如今,可眼下,難不成,那個被舍棄的會被他殺了?
他一劍擱于“白馬子芮”白嫩纖細的頸間,一根線緊纏于般若彌生的頸間,令她喉管的皮肉收緊勒成一條深壑,只需再用些許力道,便會破皮割肉,切斷喉管。
她瞠大眼睛,下頜收緊,雖極力維持冷靜,但額上沁出的冷汗還是出賣她此刻不平靜的內心。
白馬子啻當真能狠得下心來殺了“白馬子芮”嗎
得知“白馬子芮”的真實身份后,又聯想到白馬子啻方才毫不留情地拿她當替死鬼的畫面,如今,誰都不敢賭他還有一絲顧念舊情仁慈之心。
“爺……救我……”
般若彌生朝前伸著手,痛苦地喚了一聲。
乾族老驀地看向她,滿是風霜歲月紋路的臉上有些恍惚——這還是她剛剛醒過來,在不懂人事時,學著旁人一般按爺孫輩份喊他,他始終記得,她喊他爺時,朝他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依賴、親近又歡喜,她真拿他當親人。
憶及過往,乾族老一下便紅了眼,霖族老捂著胸走近他,與他對視一眼,那里面飽含著許多欲言又止,他雖說面相看起來更斯文儒雅,但心腸卻遠比乾族老來得狠斷。
所以對另一個死而復生的雙生子,他受到的沖擊力度沒有乾族老大,此刻的他,心底只有權衡利弊,取舍得失。
他小聲傳音道:“圣子如今已在虹池洗髓成功,她將是唯一的人選……巫族,絕不能讓她出事!”
乾族老聞言怔忡了許久,他揮臂讓霖族老退開,才咬牙道:“白馬子啻,若老夫選了,你當真會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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