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長庭壓住心底同樣的震驚困惑,他上前扶住情緒激動的霖族老,聲線壓低勸道:“族老,先冷靜一下,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將兩位圣子一同帶回巫族再從長計議。”
說完,他看了陳白起一眼,眼神中的復雜難似言喻。
霖族老一頓,倒是多少聽進去了,而在旁的乾族老也聽到了巫長庭的話,他眼色幾瞬轉變,終忍不住上前。
他看著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白馬子芮”,她方才那一手簡直出鬼神莫測,若說她真想以牙還牙報復般若彌生給她中下“蠱夢咒“,當場殺了她,只怕他們也阻止不及。
但好在,她還是顧念了一絲姐妹情誼,只是將人點暈了。
是的,沒人知道陳白起僅憑一根手指,便將般若彌生的巫魄之力禁錮在了體內,沒有了力量流存運轉,受了傷的般若彌生自然虛弱無比地暈倒了。
乾族老還在想,她心性還是如一開始所表現得那般善良柔軟,倒是與般若彌生的性情有所不同。
想著這孩子自醒來便經歷的種種困苦磨難,乾族老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那鋼硬石板的臉上擠出幾分慈祥,啞著嗓音道:“般若,先前的種種皆因誤會與白馬子啻從中作梗,族、族老有錯……你是個有本事的,既贏了彌生,又讓我等受了大挫,你該出的氣也出了,該怒的怨的怒也報了吧。“
他嘆了口氣,切切地看著她,凌厲的唇抿了抿,嚴肅再道:“但始終我們才是你的親人,你的族人,你……該與我們回去。”
他不愿再稱她為白馬氏子芮,因為她本該是他們巫族的般若氏。
陳白起看向他,聽了乾族老那番近似服軟拉攏的話,雖沒有動容卻也沒有抵觸抗拒。
她面上浮現了幾分笑意,像陳述事實一般道:“我身上有夢蠱咒,雖暫時壓制住了,但隨時可能發作,若到時我又再一次控制不住我自己,你們難道便不怕?”
此話一出,巫族許多本還懵然的族人都心驚肉跳了一下。
一想到之前她心智受損時那屠殺四方的畫面便寒毛豎立,巴不得離她遠遠的才好。
巫長庭看她講話條理清晰,眼中清明平靜,全無先前的癲狂洶涌,他不知道她現在是個什么狀況,但也快速地表達了立場:“我們定會想盡辦法替你解除了這咒術。”
“夢蠱咒“乃是禁咒之一,本不被巫族人運用,因此記載鮮少,但若用心去尋,必也要找到解咒的蛛絲馬跡。
巫族的崖風族人看了看族老們,又看了看“白馬子芮”,最后看向暈迷不醒的……圣子,現在不該稱她為圣主了,因為貌似出現了另一個同樣擁有圣印的圣子。
誰是真正的圣主還得再行確鑿。
可是……若真要將她帶回去,她再發瘋時誰來制止她,再說……依目前這個局勢來看,兩位圣子水火不相融,到時候將她們擱一塊兒,天知道會發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來。
“現在想要帶她走?別忘了,你們已經因為般若彌生放棄了她兩次,哦,不對,加上前不久發生的事情,應該是三次了才對吧。”
涼似清泉,本該是最干凈剔透,但卻又挾帶著暗涌意味的聲音響起。
“你們巫族難道真覺得她是你們能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
白馬子啻走到“白馬子芮”的身邊,見她并沒有對他的靠近有避忌的樣子,嘴角細微地勾了一下,又平復如初。
“那還不都是你害的!”一看到他,火爆脾氣的崖風族老便氣不打一處來,他指著他鼻子怒罵道:“你們白馬氏歷來都是耍些陰險奸計!”
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制造陷阱、挖坑、拐騙、設計,今日又怎會出了這樣一出自相殘殺的局面。
他白馬子啻簡直比他白馬氏上下百年來的祖輩加起來還要心腸歹毒險惡!
阿三連忙上前拉住氣沖沖的族老:“噯,噯,您老別激動啊,你的棍才剛丟了,這會兒上去打不劃算啊。”
崖風族老咬了咬牙:“放開!若非他步步算計,搶走了圣子,今日我等何以會與圣子反目成仇,變成如今這敵對傷亡的局面,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費盡心思,便是讓我們自相殘殺,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事實上是,也不是,白馬子啻是想要“白馬子芮“與巫族反目成仇,卻沒有打算讓他們自相殘殺,畢竟在白馬子芮表現出強大的殺傷力之前,連白馬子啻都估不準她到底有沒有巫族的血脈巫力,自然也沒想過讓她去對付巫族。
這事回過味來,大家都知道,而崖風族老這樣明明白白地講出來,分明就是故意說給“白馬子芮“聽的,讓她徹頭徹尾看清楚白馬子啻的真面目。
他白馬子啻會挑撥離間,難不成他們就不會?
白馬子啻顰眉,他看了一眼陳白起,雖見她聽了這番話并沒有什么表情,但心底卻并不太順暢痛快。
“你們想從孤手上將她帶走,不妨試試?”
白馬子啻終還是受了傷,動作間扯動傷勢令他的臉色白了白,他捂著胸口,淺蘼褐眸干凈漂亮,一身錦袍的他長身玉立,他盯著巫族的人,卻氣勢不減,像贏弱的風化成的厲刃冥焰。
一陣狂風從海的那邊吹了過來,卷起草坪湖面,吹起他的衣擺揚擺,吹著掉落的葉片飛向更遠處,而在瀑布的那一邊,遠遠的溪流白澗之間一下冒出了許多人,它們穿戴著厚實駝毛大袍,半瓢頭,梳著緊辮銅串,奇型怪狀地攀附在巖石上面。
他們虎視眈眈地望著這邊,哪怕隔得這么久,仍能感受到那一束束綠滲目光像惡極的野獸,極度兇狠。
暗薩!
白馬子啻最神秘、最忠心的部隊,亦是南詔國歷來王族最堅銳的一支護王部隊。
白馬子啻這一趟竟出動了他們?!
乾族老等人都驚怔了一瞬,臉色難看,緊接著便怒目相視。
娘個稀皮,竟還有埋伏!
霖族老拂了拂身上的塵灰,怒極而笑,他惡狠狠地詛咒道:“白馬子啻,你居心叵測,用心計去爭奪的,最終還是會失去!你且不信,便好生等著。”
這句話不知哪里刺激到了白馬子啻,他勾唇笑了一下,臉上的無辜純潔一下變得幽深陰郁。
這時,崖風族老似感應到什么,他聽風辨位,臉上一喜,他擋開阿三,揚了揚下巴。
這時,在巫族的身后不遠處的蔥郁翠屏之中,人影幢幢隱藏在其中,風浮起葉片成排箭,筆直朝著這面對準。
不知何時,兩方都調集了暗中的部隊來到了長生頂,兩兩對壘,勢同水火。
“想搶人,那便再斗一場吧!“乾族老不甘示弱地厲聲道。
這一次,當真是都是熱血上頭,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了。
陳白起察覺到兩股勢力與背后一觸及發的角力,或許下一秒便會發生大規模的械斗,對于兩方的爭奪,她卻沒有打算選擇任何一方,反而在僵峙暴發的前一秒,身化縹緲之風,移向了頂崖邊。
萬丈深崖下是波濤洶涌的大海,側面林風吹動沙沙聲,葉片若鱗散,她立于海天之間,竟有種驚心動魄的壯闊之感。
白馬子啻挨她最近,自是第一時間察覺到的,他顧不得與巫族的對峙,想拉住她,被她避開,于是他根本不在意身上的傷,摧動真氣緊追而上。
“子芮。”
她聽到了他的叫喚,卻沒有停下來,等到了風崖口處,一步懸崖已無后路之時,才轉頭看向他,他神色有著幾分玩味又似憐憫。
她道:“我不是白馬子芮。”
他眸一空,看著她清涼如夜空般浩瀚的眸子,突然有幾分茫然。
他想問她為何不是白馬子芮,是不愿,還是不能了。
他抿了抿唇,表情幽暗波譎,他其實知道早晚會有這樣一天的,她若是巫妖王,便遲早會“覺醒”。
她不可能永遠活得像“白馬子芮”那樣懵懂天真,可他沒有想到,她一瞬間的成長卻是令他猝手不及。
如今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跟巫族,她便必須要做一個抉擇。
明明他先前鋪墊了那么多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令她看清楚了巫族的真面目,難不成她仍舊要選擇他們?!
“你若不是,那你又是誰”他欺霜賽雪的面容染了戾意。
這個問題……陳白起似回想起了過往種種,那冗長又恩怨交纏的過往令她不禁沉吟了許久。
她自認她的確扮演過不少角色,也曾有過好幾個名字,可她是誰……最終她道。
“我是陳白起。”
她演技不好,也扮演不來別人,所以……由始至終,她都只是陳白起。
她看著白馬子啻,少年顏如華舜,眉眼如畫,更難得的是黑白分明,像最干凈的墨與雪,但實際上的他只是長了一張最擅長蠱惑人心的漂亮無邪長相,他的心,足夠冷,亦足夠狠。
她又想起了作為“白馬子芮“的這兩年,雖意志無法左右,但感同身受。
他對她有利用,又不可謂不好。
“白馬子芮“記憶中的第一眼,是他,第一次執筆習字,是他所授,第一個學會的稱呼,是阿兄,第一次笑,是因他,第一次哭,亦因他……記憶中有太多太多都是他,全是他。
對于她的事,他很少假手于他人,基本上都是親力親為,他對她雖從不溫情,卻是樣樣看顧,他對她沒有呵護備至,卻也從不見敷衍漠視。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