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女為何人?”魏王紫皇在后方問與相伯先生。
他記得先前是相伯先生將人帶過來的,當時他全心專注于攻打死地族落,只是一語掠過倒是沒有多加詢問,覺得只是兩個無關緊要之人,可眼下看來,這兩人都是一觸即炸的“驚雷”。
相伯先生對于“陳芮”的定位暫時不好宣諸于口,于是他斟酌了一下還未答,卻見一旁的南燭握緊拳頭,兩眼發光地盯著前方少女背影,一臉與有榮焉激動搶答道:“她是大師,女大師!”
戰國時期能稱為大師者,皆是那些在某一個領域造詣深、享有盛譽的人,或是學者或是專家,這是一種尊稱,很明顯南燭是將她給推崇上了,認可了她的能力。
相伯先生看了一眼南燭,少年的想法很直白熱情,喜便是喜,憎便是憎,從一開始的怒懟到如今的粉上,南燭少年過度得毫無心理壓力。
而相伯先生倒也是滿意南燭的回答,他本也不想與外人仔細介紹“陳芮”的身份,南燭的回答倒也合適不過。
“嗤,一個姑子,豈敢稱大師?”
公子玅剛好過來聽見心中暗嗤一聲,不以為然。
他挪動著酸軟的身軀朝他們這邊靠攏,一面警惕的盯著前方,一面也插入話題:“那人……我記得她與那人是一起的,先生與他們一道,曾說過若出事便一力承擔后果,那你可知……這兩人的身份?”
要不是如今這崩壞的局勢太過于被動,依公子玅的性子這話的語氣還會更強硬更欠一些。
相伯先生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道:“我與那人不過萍水相逢,是以并不知那人是否就是楚滄月,他一直遮面寡言,再者如今他這番音容笑貌,與以往自是大不相同,即使曾見過,也難以辨認。”
公子玅半信半疑地盯著他,但轉念一想,這秦國當初也曾參與了六國聯盟伐楚,他身為秦國相國總不至于這個時候投敵獻媚吧。
“那那女子呢?她是何人?”他又問。
“她三番二次救我于危難,我雖不知她身份,卻是信她。”
魏王紫皇與公子玅兩人從提及這兩人的口吻措詞便知在相伯先生心中,這兩人不等于一伙,也不等于一樣重量。
只是這一句信她,算是將天給聊死了。
他都直言不違地當眾偏袒于她,他們再無根揣測也都是妄作小人。
呵,你信她,本君可不信!
公子玅眼中露出冷嘲輕蔑的意味。
“一個不知是何身份的人,施恩保不齊是為了好處,或者別有用心,相伯先生好歹也是一國之相,何至于如此輕信于他人?”
相伯先生頷首,很輕易地接受了他的說法,并予以肯定,不急不緩道:“我倒是也不想一個不知身份的人來施救,若是能承公子玅的恩倒是一樁美事,可冰橋坍塌,你頭也不回地離開,倒是像忘了還有一個同盟在后方受你方禍端遭受著危險,為此,我也深感遺憾。”
這話一下便戳到公子玅的痛腳了,他臉色不自然,開始生硬地轉移話題:“一個女子在前方好充英雄好漢,若一會兒她敗了,只會令我等怡笑大方了。”
要說南燭的脾氣一直都是個爆竹性子,一點便炸,他可不管公子玅是何身份,他聽了他的話只覺刺耳,頓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哼哼道:“你還是盼著她能嬴吧,不然她若輸了,我們可都是要被那個死地族女人拿去喂那頭畜牲,啃得尸骨無存。”
公子玅本不爽一小童陰陽怪氣地落他面子,但最后聽到“尸骨無存”四字時,臉一僵。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清了下嗓子,像是勉強接受道:“倒、倒是,如今既是一條船上的,自是需要同舟共濟……她本事如何,可有勝算?”
見他變臉如六月的天氣反復無常,著實有政客的二面三刀,其它都煩他,于是對他的搭話視而不見了。
“這死地的毒,先生可有法解?”魏王紫皇問道。
在醫術上相伯先生自是心有成算,他道:“這軟骨煙的確強橫,連魏王如此內功深厚之人都難以幸免,只是任何大范圍的毒煙皆有其不可避免的弱點,待它煙燼灰彌,毒性便會逐漸減弱,晝時自可行動自如。”
“這便是讓我們等。”他沉吟道。
相伯先生看著上空籠罩的隔絕霧意開始朦朧薄散開來,可隱約窺見天邊東方的啟明星亮起。
他道:“天快亮了……”
而前方,陳白起與禾真上的對峙局面已呈白熱化。
禾真上人召回了受傷的黑豹,她撫摸著它的頭頂以示安撫,顯然沒有好心情繼續磨蹭:“此事本與你無關,你若自行離去我亦不為難你,可你若執意要與我作對,那我便只能先解決掉你了。”
“與我無關?”陳白起眸色一暗,揮手而過,禾真上人頰間一縷青絲便悠悠晃晃地離根而落地。
她怔怔地瞪著陳白起,然后目光遲滯地移向地面,看著那整齊截斷飄散的發絲。
她摸了摸頰邊,臉色遽變:“你敢!”
她一掌刮過側旁燃燒的火堆,柴棍焰火如浪轟然而起,她以內力汲住一團火,朝著陳白起的方向便拍壓而去。
陳白起早有防備,她一挪位置,眨眼便卻是已達了十數丈的地方,她挽袖負手,姿態筆直清凜。
她對楚滄月溫聲請求道:“白大哥,可否借你配劍一用?”
楚滄月因她一聲“白大哥”而有了活人氣,他沉啞的嗓音響起:“自可。”
他取下龍蟠劍便拋給了她,陳白起接住劍身纏綁著白布的劍,一個轉身,風意與劍意化成了狂風凜冽,劍嘯長鳴刺耳,震撼四方。
這柄劍當初是陳白起鍛造的,自是與她心意相通,不存在排斥。
她劍術遠比不上楚滄月,但龍蟠劍本身便是一柄神兵利器,此它主導引領,陳白起勢如風火雷動,她一劍筆直刺去。
狂風揚起四周燒起的灰燼將禾真上人的視線遮擋,吹得她一時眼睛都睜不開了,她揮臂如輪,連連疾退,一抬頭,便見那飽含濃重鐵猩寒森的劍尖直抵于她眼前,劍柄上的白布繃帶稍嫌松散,隱約有一條金色龍雕之案,顯得無比威嚴。
她臉色發白,瞳仁收緊,取出手上兩串金串相擊抵御。
鏘!鏘!
兩器不斷相撞,但禾真上人卻是節節退敗,只覺臂如重負,壓力山大。
她之環器雖質硬非常,削砍不斷,但其重量卻是以女身可輕巧拿起的力量所鑄,如此一來如何能抗得重劍加身,她也知硬對硬于她不利,于是欲取身巧左右相避,然而,她的身法與速度也是遠遠比不上陳白起的。
只見她舞劍如殘影聚合又散,四處都是她的身影,其劍氣噌噌破風,直逼門面。
禾真上人當真沒想到此女如此厲害,光憑身手她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她喘息咬牙,心中雜亂紛生,一時分神之際,刷的一聲,卻見劍尖已直指她咽喉處。
她一聲驚呼,進退不得,背部直冒冷汗。
黎明破曉,光暗交際一線天之間,一雙素白纖柔的手握起一柄玄鐵大劍,她手臂沉穩用力,不見絲毫晃動。
“不過如此。”
冷蔑輕軟的聲音落下。
禾真上人看著少女染成金黃的發、眉與睫毛,只覺渾身發寒、身軀發顫,她看著眼前這個高傲如鳳凰的少女,明明如此的年輕,明明看著如此無害軟綿,像是一只手稍微用點力度就能捏碎她了。
但這一瞬,她卻覺得她如同一頭龐然大物攔在她身前,令她寸步難行,無能為力。
“你、你究竟是誰?”
少女偏了偏頭,有些不適應沙漠升上來的刺目光線,一雙與寒劍同如一轍的眸子隨意彎了彎:“若你能告訴我你幕后幫手是誰,或許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是誰,等價交換。”
禾真上人瞪大眼看著她,好像沒有反應過來她說什么,也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無法回過神來。
而這時,之前一直形若木樁的黑袍人忽然出手,他掏出一柄匕首從后方猛地刺向陳白起的背部,而一側與之合作共同偷襲的黑豹也一躍撲上,吼聲大作,打算咬下她舉劍的手臂。
陳白起斜眼過去,晨風吹起她的鬢發嫵媚清冷,她完全沒將他們這種在她眼中如同慢動作的行為放在眼中。
她手臂一揮,直接一道冗長劍氣劃過,可再看她的劍尖卻像從來沒有離開過禾真上人的咽喉,然而那黑袍人臉上的面具與身上的衣服皆一分為二,嘩啦一下裂開兩半掉落在地。
他手上的匕首也一并掉落。
撲咬過來的黑豹在陳白起眼下心情不佳的狀態下,一劍橫劃過眼,它兩眼流血,痛呼倒地,一直在打滾吼叫。
解決這一人一豹她攏共花費時間不足一秒。
陳白起冷眼視之,再一抬頭,卻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失去了面具與黑袍的男子露出一張俊顏,他雙眼并無神彩,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郢衣……”
黑袍人正是謝郢衣,他額間被劍氣劃破留下一道很淺的血痕,那絲血痕卻令他那一雙呆滯的眼多了一絲煞氣,還帶著木然的森冷。
他被劍氣所滯,等再度動手時,已被陳白起一掌劈掉了兵器,揉身上前一個小擒拿將他反手壓制在地上。
禾真上人看到自己愛寵如今被刺割了雙眼,入林猛獸如同受傷的家貓一樣哀哀叫喚,心中又痛又怒。
再見“謝楠衣”掙扎著要與少女不死不休,心中又躥升起一股報復的快意。
“哈哈哈哈……他現在已經是我的了,他根本認不得你,他只會想殺了你……”禾真上人看著兩人相愛相殺的畫面,笑得前仰后合。
“是嗎?”
陳白起淡淡的一聲輕喃打斷了禾真上的狂妄得意。
禾真上人不相信她能這樣冷靜,她難道不該傷悲憤交加,努力想喚醒他的神智嗎?
禾真上人趁著陳白起擒抓謝郢衣之際已與她拉開了一道安全的距離,眼見少女始終沒有波瀾起伏的語調,心中既郁卒又憤忿。
“你的未婚夫是自愿與我一起的,你忘了我與他這幾日時時相處,早就暗生情愫,彼此傾心,所以他早就背叛了你,他不記得你,只會心心念念地殺了你!”禾真上人看不慣她的冷靜,是以用最歹毒的字眼來刺傷她,她想看少女難受、傷心。
“你說他不記得我了?那我便讓你看看,我的未婚夫對我到底有多忠貞不二。”
開啟——巫妖王血脈之力——御!
她周身氣勢一下迥然不同,像是有一道無形之力加注于謝郢衣身上,下一秒,木訥呆滯的他渾身如同散架一樣激烈抖動,他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像潑油一樣遇火焚燒滾燙,那樣的高溫像要將他整個人燒盡,還遠不止這樣,它們突突地奔騰于身體各處,他全身都痛,但更痛的是頭,痛得到他多余的話都說不出,只能捧著頭痛苦呻吟。
“吾令你,醒來!”
“啊——”
隨著這句赦令,如同撥云見日,謝郢衣身上那些操控他的毒素被澄凈的火焰一燒,全部都消失了,他靈臺霎時一片清明。
過了稍許,他僵硬又遲緩地放下手,抬起了頭,在看到陳白起時,他驚訝道:“圣、圣子?”
除了他,沒有人會這樣喚她,看來人是清醒過來了。
陳白起擁有巫族最純正的統治血統,在她御下,巫族皆唯命是從。
“楠衣,身體可有哪里不舒服?”陳白起見他清明蘊光的雙眸,緊繃冷厲的神色這才松緩下來。
聽到“楠衣”這個化名,謝郢衣徹底回過神來。
他看了看,發現四周圍的環境都不一樣了,他好像陷入某種黑暗沉睡了一覺,一醒來便物事人非……這時,他看到了禾真上人,怔松了一下,那遺失的記憶也一并回來了。
他冷下顏,臉色陰郁難看地道:“我想起來了,是她、是她強硬地喂了我毒,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禾真上人看著對她仇視以對的謝郢衣,難以置信道:“不、不可能的,他怎么會醒過來?他明明吞了我的藥,不可能會清醒才對……”
“是你太自視甚高了。”陳白起一想到她竟會拿藥物來控制謝郢衣當她的傀儡人,眼神便逐漸凝結成冰:“你們死地一族的人只懂用藥物來控制人以達目的,但人心豈是那樣容易掌控的東西,逆道而行,只能是自取滅亡。”
禾真上人這人一向不信奉道,她看著謝郢衣,眼神幾經流轉,最終恨恨道:“自怪我心慈心軟,不忍心徹底將他制作成一具沒有思想與自我的傀儡,否則,他是不會有清醒的一天!”
“得不到的只會靠掠奪的手段去獲取,那你最終得到了,也只會摧毀在你手中。”相伯先生走了過來。
籠罩在死地村落的霧界已散,日光庇澤于大地的每一個角落,他與魏王等人走上前,人多勢眾地站在陳白起的身邊一同看著禾真上人。
唯有一人,公子玅卻是在看陳白起。
先前她擲下豪言的那一句“未婚夫的忠貞不二”可以說是令他的三觀在她身上得到了重置。
她這氣態可比大老爺們還要大老爺們啊。
他們方才在后方看著她是如何出手,如何帥氣制服了禾真上人一等,更是如何以強勢又霸道的姿態將自己的未婚夫奪了回來。
她將禾真上人的自信、得意與陰謀統統擊碎、還碾成了粉,讓禾真上人完全變成了一個渣,這過程是怎樣一個輕描淡寫便不提了。
這個謎之厲害又帥氣的少女,真讓公子玅別開生面,還附帶啪啪打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