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謝郢衣默默在背后為她做的那些事,她也是第一次審視起謝郢衣對她的態度。
之前她也曾懷疑過他的“用心”,鑒于他本身性格孤傲無物、淡漠泊然一人,他對她的“好感”太過快,就像她對他意義是不同的,所以他毫無保留令她一度私下揣測其真實目的,后來他們開誠布公地談過一次,她自以為了解,這都是他迂腐的忠主思想影響,如今看來卻不一定了……
她若有所思,神色復雜。
巫長庭揉了揉發漲的額心,雖然他不如表現得那樣七分酒醉,但實則也有四、五分了,這酒后勁大,他此時多少受了些影響。
其實早在她來找他之前,他就曾考慮過她的事情,他自有他的野心抱負,與巫族一些深居簡出的族人不同,他早早便出士為官,在官場上他學會最多的便是趨炎附勢與審時度勢。
明面上般若彌生在歸墟樹大枝茂,但盤根錯亂下的地基卻是松散無力的,只怕一個大浪打來便易摧毀,相反,歸來的“陳芮”卻是底氣十足,她背后是謝郢衣的整個天命族,乾族老對她心有愧疚,想來是不會偏幫哪一方的,其它觀望的幾脈干支族不談,只要她能證明她便是巫妖王,他們自會投效麾下。
現在,她在逼他選擇哪一方,不給他留后路。
但對于她這樣看重自己,巫長庭內心是有一絲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竊喜。
他內心斗爭了許久,終是松口道:“我倒是并無謝郢衣這樣的勇氣與孤注一擲,但是……我可以接受你的大冒險。”
陳白起驀地看向他,有那些片刻回不了神。
“你……這就接受了?”她瞪大了眼。
巫長庭覺得她的反應有些可愛,他失笑。
“若你是巫妖王,便是吾主吾王,你所令不敢不從。”
陳白起摸了摸鼻子:“我以為……我還要開些條件才能說服你呢。”
巫長庭的眼神有些揶揄,溫和地問道:“哦,什么條件,長庭愿洗耳恭聽。”
陳白起正了正身體,直言不諱道:“比如,提高巫武在巫族的待遇,比如普通弟子也有竟選巫族內廷的資格,比如……族老不再是巫師內定嫡系弟子,而是有能者居之。”
巫長廷聽到最后一條睜大了眼睛,呼吸驟停。
他有些呼吸不穩道:“你、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她竟想撼動巫族百年來的傳承體系?!
陳白起也不在乎自己語出驚人:“我當然知道,自從南昭國叛出后,十二干族已分開太久了,各自為政是迫不得已而為之,松散的人心不是那么容易能夠凝聚得起來的,但以后我還是希望它們能夠擁有同樣的意志,那就是……我,內廷執權太久了,哪怕巫妖王臨世,他們也不會輕易愿意放權,所以啊,我想巫大哥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指著自己的鼻尖,嬌俏的語調,卻有著令人心頭一顫的力量與氣場。
巫長廷愣了好一會兒,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震驚,才喃喃道:“你……真讓我意想不到。”
她的思想是如此的危險又膽大,她不怕將天捅破嗎?
陳白起不在乎他現在是在跟她虛與委蛇,還是在看市買股,她今天約他出來就是為了表明她自己的態度。
她從酒杯中蘸濕一滴水珠,然后轉眸,望向樓外水中落座的紅門,指尖一彈。
噔……
那一滴不起的水珠在空中幻化作一條長虹劃過了紅門抵達了空闊的海域,就像一座無形架于天空中的橋梁。
天生異象,這一幕很快就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
一時之間樓內與岸邊看熱鬧的擠滿人,他們仰頭相看,爭先恐后,發出陣陣嘩然聲。
“你看,天上,那……那是什么?”
“我瞧瞧,是云橋架空,我曾聽老一輩人說過,這是吉兆啊!是吉兆!”
“對啊……可為何歸墟忽現虹橋?”
“我聽說啊……這是因為巫族迎來了真正的巫妖王……”
“你在說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噯,此事不可外傳,不可外傳啊,你們等到祭天儀式后就知道了。”
樓下收回巫力的陳白起臉色白了白,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虛弱感,反而笑意盈盈地舉杯:“那便祝我們馬到功成,一路長虹。”
巫長庭說不出心底的感受,他聽著底下的議論紛紛,心道,只怕過不了多久虹橋天象一事便會傳遍整個歸墟,或許這便是她的目的,她要讓整個巫族因她而轟動,她的存在很快便不再將是秘密,而虹橋則是她為自己邁上最高處鋪墊的升臺。
收回繁雜飄移的思緒,巫長庭也舉杯與她相碰。
“若單論心思,般若彌生當真不如你十分之一啊。”
如之前他對她的評價,她多智近妖,完全不似這個年齡段的表現,反倒是般若彌生她雖天生聰慧好學,短短數年便能掌握住比常人十數年都辦不到的東西,但從她身上還是能看得出來她這種年紀該有的缺陷與歲月年稚留下的不足,但這些在“陳芮”身上卻像是被一只大手拂去了痕跡。
歸墟島總共分為三大板塊,一是族民居住的區域,月亮島尾端,一個是內廷巫師的居所,月亮島頭尖,另外則是各類議會辦公與儀式舉辦的場所,月亮島中心。
巫長庭前幾日帶陳白起喝酒的地方便是月亮尾,這個地方也是整個歸墟最熱鬧、人群最多的,而月亮尖是他們居住的地方,平日從不對外開放,普通巫族不得入內。
這日,天竊族老終于發來了消息,將祭天儀式定于本月三十,名為歸巢日。
而時今距離儀式還剩十二天時間準備。
月亮尖
聽到謝郢衣帶來的消息時,陳白起對時間的快慢沒有異議,只問他:“這么十幾天時間,祭天儀式可會倉促?”
她曾聽謝郢衣說過,一般大型隆重的儀式都需要好幾個月時間來做準備的。
“這倒不會,因為許多東西早在將……圣子帶回歸墟時,便一樣一樣地開始準備起了,如今只剩布置,十幾日足矣。”
他所提的圣子自然是指般若彌生,他們準備的祭天儀式一開始也只是單獨為她準備的,如今多出“陳芮”這么一個意外,也不過是添添補補一些東西,倒也趕得上。
陳白起聽懂他的意思,她又問道:“祭天儀式是怎樣的?”
謝郢衣對她是有問必答,他道:“巫族早年供奉上古麒麟神獸,以忠義為本,而歸墟是天然寶地,是以當日出麒麟仙山相映輝那一刻,巫族十二干支分族以一日十二十辰之力運陣以麒麟神獸現身擇主。”
陳白起見他說得玄乎其玄,聽得一愣一愣的。
“原來巫族供奉的是麒麟啊……”
謝郢衣頷首:“巫妖王是巫族的純血脈,它天生便擁有巫族的最高奧義,當儀式完成后,巫妖王將會宣示巫族的未來,這便是整個祭天儀式。”
陳白起很快回過神來,她問:“這么說來,當日十二干族的族老皆會同時出現?”
“自然,還有祝巫與巫姑,內廷巫師。”
“祝巫與巫姑?”她疑惑地看向他。
知道她沒有聽過,謝郢衣又盡職盡責地給她講:“祝巫是賜福者,平日里很少會出現,而巫姑……則是巫族選取出來的受天者。”
他提到巫姑的語氣明顯有些不太對勁。
“受天者又是什么”
謝郢衣深吸一口氣,沒有隱瞞她關于巫族內最隱秘的一些事情:“我們巫族背叛了祖宗對南詔國開國王立下的誓言,并與南昭國血海深仇,屠虐了白馬氏一族,自會受到誓言的反噬,而族人們為了暫時擺脫詛咒帶來的反噬,便想了辦法……從族中女子中命盤一個最適合的人成為巫姑……她們則要代整個巫族受過,背負著整個巫族咒印的巫姑壽命極短,極少有活過二十,所以她們亦叫受天罰者。”
“巫姑原來是這樣的存在……”
陳白起臉色有些晦暗,她道:“榮耀與慘痛都受過,巫族也該翻新篇章了。”
不明白她這話的含義,但謝郢衣也不想多提這些代表巫族灰暗的過去,他換了種心情,有幾分期待地開口:“為你趕制的祭天儀服與頭冠過幾日便會送過來,都是我親自替你換的樣式,你若不喜……便早些開口,我再叫人替你改改。”
她的祭天儀服是他親自去選款訂制的?
陳白起有些意外。
這些瑣碎之事……原來該是由他這個天命族少主做的嗎?
她見他像一個為丈夫打理操持家務“賢妻”,心中不禁有些不自在。
終于,她還是捅破了那一層搖搖欲墜的遮掩布。
“郢衣,我聽巫長庭說,你與巫妖王之間……有婚約是嗎?”
謝郢衣愣了一下。
“你知道了。”
“我……”
他見陳白起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心一慌,便急急道:“你放心,我不會逼你什么,婚約的事我一直沒有說,只是覺得你若知道了,或許便不會這樣自在與我相處了,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