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她只是覺得很累很累,連喘氣都是一種負擔時,便昏沉黑睡了過去。
她趕忙起身,身上的關節跟肌膚霎時一陣扭曲的酸痛,她咧了咧嘴角,披著的那一件斗篷滑落至下半身,她適應了一下方注意到四處已是一片漆黑,想來已是深夜,天地太過于安靜,原本存在的風聲,夜間動物活動的沙沙聲都彷佛已銷聲匿跡,周圍的人席地都或躺或靠睡著了。
陳白起撿起斗篷,嗅到上面有一種很舒服的熏玉蕤香,是什么味道,以往沒聞過這種焚香,她將斗篷披在后卿肩上替他攏緊實了些,省得灌風進去。
他耷拉著頭,比女子還綢滑如絲的墨發披散于肩,呼吸緩平,睡得倒是挺沉。
她湊近了看他,那張令人屏息的臉好像依舊如記憶般美好,他一向不會虧待自己,估計臉上擦的,身上抹的、穿的都是頂好一份,瞧這張臉保養得一絲歲月摧殘的痕跡都沒有。
陳白起嘖嘖幾聲,忽然想起沒看到阿乖,后卿方才抱著她睡,自是抱不了孩子,那小乖去哪兒了?
陳白起轉開視線,在周邊人身上找了一圈,發現抱在透的懷里,他也是灑脫盤腿而坐,單手抱著孩子,估計是身上的硬甲嗝得孩子不舒服,他將甲衣脫在身旁放著,頭一搭一搭地睡著。
陳白起直接拋下后卿,走到透身邊,看著她的“主線任務”。
布包著的孩子露出了一張小臉,估計是先前喂過奶沒擦嘴,嘴角干了之后沾了一圈奶白漬,小臉蛋兒凍得紅撲撲的,小嘴微張,一呼一吸地吐息著。
陳白起感覺他眼睛在動,一湊過去,就發現他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很黑很亮,那是孩子才獨有的特質,他睫毛也很長,只是有些稀疏,跟頭頂的發量一樣,他笑咯咯地伸出手便要她抱。
陳白起就奇怪了,她現在一張臉臟兮兮的,長得也不好看,這小孩兒怎么一看到她就笑呢。
“小乖。”
咯咯咯……他小圓拳縮成一團朝她抓過來,支著身子努力想夠著她。
但陳白起偏不讓他碰著,只拿一縷滑落的頭發當逗貓捧一樣逗著他反復去抓。
見這兩人一來一往玩得不亦樂乎,被充當工具人的透終是忍不住出聲。
“要抱嗎?”
有人靠近、再加上懷中的小屁孩醒來鬧騰,若他還不醒那他就不是透,而是死人了。
陳白起見小朋友被逗得急了眼,眼淚泡泡的要哭了,便伸手將他給抱起玩耍了一會兒,但很快又還回給透抱著。
正玩得起勁的小乖懵了。
透也懵了。
陳白起解釋:“時下風雪停歇了,我去附近查探一下情況。”
“天色這么黑,不能等天亮嗎?”透不能理解。
陳白起卻道:“不礙事,我看得見。”
果然是絕世高人,連眼睛都比一般人明亮些!
透嘴角抽了抽,他見懷中的小家伙又不安份,伸著手想跟別人求抱,他將他的小手抓回來,又不太自在地問道:“你的傷……怎么樣了”
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她嘴角的血,猜到她大抵受了些內傷,這也是她夠厲害,厲害得不像個人似的,若是一般高手,哪怕是大宗師遇到那么大片范圍的山土巨石崩塌,早就被壓埋得死死的了,也就她還能極地反轉,起死回生。
透猜像她這樣的高手,那絕對不能是如外表這般年輕,她要么駐顏有術,要么就是易了容,想著她年事已高,他對她尊重點也是應該的吧。
陳白起看他先是跟憋了便秘一樣的表情,爾后又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多了幾分坦然,總之神色來回變換了幾樣,瞧著挺有趣的,她忽然道:“其實你說得對。”
透慢了半拍應道:“什么?”
陳白起朝他笑得唇紅齒白道:“比起欠人情,我更喜歡回報真金白銀,所以你現下可以算算你家主上與你們價值幾何,稍時按身價送上相應財帛抵應便是。”
透氣一下便想到之前她說的“貨訖兩清”,當時她拿相國當“貨”類比,如今他們一下全都是“貨”了!
剛想發火,他一下又想起之前是自己先出言不遜,說不準這是高人眼下故意在打趣揶揄他,若他發了脾氣……一想到她那一手力定乾坤的力量,透一下慫慫地抱怨了一句:“你……你怎地如此俗氣?”
陳白起奇怪他的反應,這歷來野貓一樣驕傲又氣性大的人,怎么一樣好像尖爪子磨平了似的。
她也不想想透早已不是當初的中二少年,當初遇到“陳嬌娘”跟“陳煥仙”,見識過山外有山之人,又在不同厲害的人手中吃過虧,也算是受過社會的毒打,如今他再目中無人,也得分人。
如眼前這個一瞧便是打不贏的人,他自不會再傻傻地挑釁。
說來,當初一眼透便沒瞧上這個其貌不揚、看著就又弱又臟的姑子,卻原來高人都喜歡玩這種扮豬吃老虎的套路,到底是他眼力勁兒差,比不得相國慧眼識英雄。
陳白起笑盈盈道:“我便是如此俗氣之人,你莫將我想得太清高,好了,你哄著小乖先睡,我去去便回。”
說完,她望天望天色,便轉身離開,一霎便遁入了黑夜之中難覓蹤跡。
在陳白起離開后,這時黑暗之中才陸陸續續有不同的聲音傳出。
“陳姑子是故意這樣說的吧,她這般厲害之人怎會在這意這些世俗之物,只是不想讓我們時時記掛著她的恩情罷了。”
“是啊,她這般舍己為人,為人著想,我等定萬不能誤會她了。”
“可不是嗎,偏生我們著實也沒有什么能力能回報于她些什么……”
這種惡劣寒冷的天氣沒燒火誰又能真的睡得死沉,只一稍許動靜便會被驚醒。
所以先前陳白起與透兩人的對話其它人都聽到了。
后卿攏了攏身上還尤余溫與她身上沾染的氣息的披風,他伸手撫了撫臉頰,想到她方才湊近他,鼻息撲打在他面上,若有似無如溫柔的羽毛輕撩,卻是低低地笑了。
陳白起朝著沿路走了一遭,除了被山土亂石掩埋了一段路不好走,其它地方倒是沒有什么變化,她走到發水的岸邊,見因為地裂的緣故那上漲的洪水已悄然下降了一大半,部分高聳的坡土裸露出來,倒是可以勉強通路,而淺水處想來最遲明日就可以走動了。
但陳白起等不及明日,她心中牽掛著陳孛、姒姜他們,也不知巫長庭有沒有順利找到他們。
她潛夜朝八臺山趕去,在山腳處卻見方石階上趴睡著橫七豎八許多人,看起來有些嚇人,好他們哪怕在睡夢中都是緊緊攥著身邊的物體,生怕再來一次地裂會將他們甩晃進水里,一條長長延伸至半山腰的長梯全都占滿了人,八臺山相較于周邊的嶙峋陡峭的山峰著實矮胖墩了一些,但正因為他這扎實圓潤的體態卻更適合成為避難所。
長長鋪陣的石梯上面修建了一座寺廟,規模不算大,周圍有修砌一排土黃圍墻跟當護院作用的松樹,平日里一些信眾會上來游玩參拜,所以后院還修了十幾所偏房。
陳白起一路往上,她的視線在一張張陌生又疲倦的臉上劃過,這些人大多數是從梁州城里逃難來的,身上緊抱著大包小包,一家老小擠縮成一堆在寒夜中瑟瑟發抖。
直到八公廟宇,那里面鎮定著戍兵,不僅是外面,圍墻內簡直也是人滿為患,哪哪都是人,廟內被一些富賈士族與有權勢的官員征有了,不少廟里的人都被趕出來在外面露營。
她逛了一圈,在外面都找不著人,便猜想會不會他們混進了寺廟,或者另外找了一處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躲起來了?
這時,陳白起在院墻內搜索了一遍,正打算翻窗而入時,不經意看到崖邊一棵歪脖子松樹間隱約站著一個人。
她心中一動,便走近些。
卻見有一人輕松站于松葉之間,他那般重量卻如浮云一樣輕忽而立,他沒有察覺到她的靠近,而是神色幽沉地眺望著山下遠處梁州城方向。
陳白起定睛一看,頓時認出是姒姜。
她眸中一喜,彎起嘴角,也一并躍上樹枝,風輕輕揚動,不落沉葉。
姒姜這才發現了異樣,他回頭一看,見到一道黑漆身影站在身后,他先是一驚,待再仔細一思量,當即瞪大了眼。
“白、白起?”他撥開一節樹枝,微弱的光線打在身后之人的面上,只勾勒出幾分隱約的線條輪廓。
陳白起再移近些,今夜沒有月亮,只有些散點子星。
“是我,父親呢,還巫大哥他有沒有趕過來與你們匯合?”
聽到熟悉的聲音就在耳邊,姒姜回過神,便是驚出望外,他一把拉過她抱住,這一大動作讓他們腳下的樹枝晃動了一下,發出沙沙聲響。
姒姜低壓喉嚨怒聲道:“說好很快回來,巫長庭你也找著了,可這都天黑了多久了你還沒有出現?”
陳白起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這不是剛好遇上一些意外……”
姒姜跟巫長庭碰上面了,哪能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他就是惱她老愛強出頭:“我碰著巫長庭了,他說你是去救人?”
“然。”
他放開她,心驚道:“那地裂時你在哪兒?”
陳白起神色自若道:“我救完人便帶著他們出城,找了處淹不著水的地方待著,地裂時也沒傷著,你們呢?”
姒姜天黑也瞧不仔細她神色,便信以為真,他沒好氣道:“陳父一直都在等你,就是先前地裂時受了驚嚇又不小心磕著腦袋,所以這才扛不住先睡下了。”
陳白起一聽陳孛受傷了,便道:“我去看看他。”
“嗯,我帶你走。”
姒姜帶著陳白起繞到寺廟后面修建的一所矮小偏房,陳父便躺在里面。
雖說這偏房看起來狹小簡陋,但說來這滿山都是在外面吹著寒風受著凍的人,能搶到一間有瓦遮頭的偏房也算是不錯了。
一開門,他們卻發現陳孛不知道何時醒了正坐在木板搭的坑上,一聽到門邊動靜便看了過去。
看到門邊的兩道身影,陳孛還沒有看仔細,便有心電感應地喚出:“嬌嬌兒?”
陳白起走上前,訝道:“父親,你醒了?”
他倏地一下上前,杏眼瞪圓:“你沒回來,我哪睡得踏實!”
陳白起“哈哈”兩聲,快速道:“聽說你磕著腦袋了,傷得重不重,我拿藥給你擦擦?”
“為父沒事,只是撞瘀了些……”陳孛見她回來,再大的怨言跟擔憂也都可以放下了,他正想說話,卻見門口處傳來另一道聲音。
“圣主!”
這時巫長庭也趕過來,看到她與陳孛站在一起時,也是長長松了一口氣。
“平安無事歸來便好。”
四人圍在一塊蒙著黑談了一會兒話,陳白起忽然對他們道:“我救人時遇上了一隊人,他們打算去秦國,正好與我們接下來的行程相同,我想著……不如一道走吧。”
姒姜聽著不對勁:“他們是些什么人?”好端端的為何要與一群陌生人同行,人多口雜,辦事途中若非必要自是少與外人打交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