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子昂在今日之前并沒有與這個傳說中武力妖孽的太傅打過交道,但他有幸見過她一面。
那是在一次朝會廷議之上,他代左將軍前往政事堂稟報緊急軍況,以他的低微身份自不可能在森嚴殿堂靠得太往前,是以在他的視線內,當朝的左、右丞相、太尉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何神圣面目他都瞧不太仔細,但當時三公之一的太傅所站的位置卻離他這么般近。
這讓他十分詫異與好奇。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在被揮退離開時,他暗揣著第一次見到秦國這么多大人物的緊張心情準備離開時,卻不經意看到一個驚為天人的少女。
在全是男子的朝堂之上,這樣一個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與周遭環境不融洽的少女尤其顯眼,如暗夜密林中的瑩火一簇,他相信只要見過她的人,沒有人能夠輕易忘記她。
如今,這也是第一次與她說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將這種事情記那么清楚,或許這就是男人與生俱來的本性吧。
“統帥。”他低眉垂眼,面上始終帶著恭順。
“持我軍令前來函谷的車隊到了么?”她問。
“今日并無任何外來者前來。”
看來她臨時加緊行程,倒是來的要比巫長庭他們更早一些,風子昂領隊在旁,帶著她一路來到軍營,軍營設在寬闊深邃的大峽谷內,此時火把勾勒出片角輪廓,中軍大帳中上方旌旗飄搖,四周步兵十數人一組,于各巡邏放哨。
眼下正值深夜,她來得突然,風子昂已遣人前往各大營帳中稟報,是以原本漆黑的大帳中相繼亮起了光亮。
“可有準備我的住處?”
少女浸在黑夜中的眉眼朦朧而純粹。
“自是早就提前準備好了,太傅請這邊,你一路舟車勞頓……”
陳白起讓他引路,她道:“找些斥侯過來,我要派人加急送信件到咸陽城。”
風子昂腳步微頓,陳白起察覺到他的遲疑與不對勁時,偏過頭,眼神落在他身上,如有實質。
他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當即不再吞吐:“回太傅,斥侯大部分都已派出……大部分喪生在了渭河畔,其余不知所蹤。”
陳白起聞言眸光微凝,這時她忽然想起她不久前接的一個主線任務。
她打開系統面板一看。
系統:主線任務——秦軍斥侯遭多方敵軍戰殺擄綁,請盡快前往北邊魏營救出余下部隊,接受/拒絕?
死傷無數,不知所蹤的只怕現在落到了魏國手上。
風子昂在太傅聽了他的話后沉默不語時,心中的忐忑不安令他忍不住再出聲時,才聽到她問:“是魏軍做的?”
他有些羞愧自己無法準確回答她的問題:“此事并不確定,因為軍中的斥候已是寥寥無幾……”
“那為何斥侯會被軍中全數派出?他們并非戰力部隊,哪怕探知情報也該是謀定而后動,這算什么,大海撒網?”她那副清悅的嗓音并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嬌軟活潑,相反她的每一句話,好似都在給人疊加著無形的壓力。
風子昂額頭沁了些冷汗,不等他想好該怎么回答時,這時,火光之中匆匆走來幾人,其中一人聽到了她的問話,越眾快步上前,卻是虛一盧,他先是向陳白起問好,然后一臉愧疚又悔恨道:“是怪下官自作主張,本意只是為了多方刺探魏軍的情況,卻不料對方會設下毒計,早已在半道埋伏。”
來的全是軍中的官員,除了左庶長不在,大將跟左、右將軍、軍候等都來了,還有一些與虛一盧關系不錯的同僚見太傅臉色不好,出聲幫襯道:“這事倒也不能完全怪校尉。”
“對啊,這事大將已對校尉進行了處罰,此事就算翻篇了,太傅初來乍到,不必再舊事重提了。”
他們打心底里就沒有太將太傅放在眼中,但礙于她身份奇高,只能捏著嗓子陰陽怪氣地游說。
風子昂見自己的上司對太傅如此輕慢態度,咬了咬牙,心底有些憤怒,但他一個千人,人輕言微,又怎敢隨意插話反駁。
陳白起耐著性子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替虛一盧開脫,等他們都察覺到好似由始至終都只有他們的聲音,而太傅好似一直都沒有吭聲、只平靜又黑深深地盯著他們時,氣氛有些詭異而凝滯,他們聲音一下就啞了,不禁頭皮有些發麻。
見他們都不再說話了,陳白起這才看向虛一盧:“你既承認了,那便暫時羈押后審吧。”
什么?!
她這是當著他們的面耍官威嗎?!
三軍統帥為三人,陳白起太傅為總統帥,左庶長、大將陳羹。
陳羹一直擺著深沉的面目沒有插言一個校尉犯下的錯事,他是左庶長一派的,如今左庶長養傷未愈,軍中事務全權由他一人主事,如今太傅要翻案重審,就相當于打他的臉。
“太傅可知事情原由?你初來乍到,不妨先好生歇息一番吧,軍中之事無須操之過急。”他低沉粗莽的聲音暗藏鋒芒。
陳白起好似一下便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了。
就為了一個叛徒虛一盧?
話說對于引起這一件的虛一盧是何神色呢?
她轉眸望去,他臉上依舊是一副難辭其疚的表情,但那與她對視時那眼中流動的詭譎神色。
這是一個足夠狡猾又有耐心的獵人。
陳白起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這是她自出現后對人展露的第一抹笑容。
風子昂跟其它人一下都有些看傻了。
她在笑?
這種時候她在笑什么?
“你錯了。”她淡淡地吐出了三個字。
這突出其來的三個字,讓在場的人都有些迷惑不解,誰錯了?
大將以為太傅是對他說的,是以黢黑的面皮氣惱抽動,虎目微瞪,唯有虛一盧神情一僵,清楚明白這是她在對他講,因為她放在他身上的眼神并沒有移開,一直都牢牢地盯著他,好似他就是她早已鎖定的獵物,無論如何掙扎都已是無處可逃。
像是在給他們解惑,陳白起將未完的話講得更清楚明白一些。
“虛一盧,你如今的有恃無恐不過是認定我初來軍營,為了大局著想不敢大動干戈,可惜你想錯了……”她臉上的桀驁與自信融匯成一種所向披靡的鋒銳光芒:“我不需要給任何人交待,就可以處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