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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王宮的國議廳內燈火一夜未熄,門外等候的內侍大臣李易也是一夜未眠,天將將亮時,一道平靜的聲音從書房傳出:“壽春那邊可有新的消息傳來?”
“還沒有,只是北境駐防被破一事,郢都城內卻在議論紛紛,消息不知從何走漏?”內侍大臣李易回道。
楚滄月在李易回話時,也從書房步出,站于檐下。
晨風徐徐,他長袖飄飄,立于廊中,似欲乘風歸去。
“城中的別國斥候又何止一二,去傳軍令吧。”
他將一枚兵符交給李易:“將兵符交給勛翟,調二十萬兵馬前往壽春擊退敵軍,令單虎為副將,領三千騎兵先行出發。“
“喏——”李易捧下兵符,立即躬身準備退下,卻又被楚滄月喊住。
他神色幽深而抑隱,許久,方輕嘆一聲:“告訴勛翟……上了戰場,無須猶豫,當斷則斷。”
李易將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卻并不懂這句話的深意,于是他將原話如數轉告給了勛將軍。
卻見他也是一臉不懂其意,苦思悶想的樣子。
李易發笑:“若將軍想不通,便上戰場上想吧,國君的話你牢記于心便好。”
勛翟這才如重釋放,他俊朗如曜日的面目依舊如年輕一般朝氣,他朝李易拱了拱手:“李易,等本將軍回來再與你好好把酒言歡,你且等我。”
李易回禮:“那李某便等著將軍凱旋而歸了。”
壽春城
黑壓壓一片雜色軍隊兵臨城下,那是敵方的二十萬大軍,領軍者騎著一匹棗紅駿馬,他一掀扯掉身上的披風,底下卻是一個長相奇特、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他無眉無發,石雕一樣立體深邃的五官,高鼻厚唇,他著一身雪銀色鐵甲,像煞神一樣兇目惡顏。
城墻上的統帥勛翟在看到他那一張臉時,瞳仁猛地一窒,整個人呆滯半晌。
“怎么會是你……巨?”
他不可思議地喊道。
對方抬起一雙木然平靜的淺色眼瞳,高聲應道:“勛將軍,請賜教。”
“為什么會是你……”
勛翟忽然想起了在離開郢都前,李易代國君傳給他的那一句話。
“無須猶豫,當斷則斷。”
當時他沒有聽懂,但現在好似悟了。
難道……國君早已猜到這幕后發動兵變之人,是巨?
可他自北戎先王去世便失蹤多年,他若有心爭權奪利,這北戎便不會是如此這般氣候,如今他率領大軍攻城,是何意?
他如此龐大的兵力又是從何籌集而來?
這時,巨身后那些掩頭藏尾的雜色軍隊,顯出了真身,他瞠目一看,便暗吸了一口氣,竟全都是北戎軍!
十幾萬的北戎軍參雜在寥寥的幾十軍隊當中,因之前他們一直用粗布包頭埋身趕來,倒是一路不查,如今一旦掀起底下的身影,那北戎人天生的粗獷高大卻那樣的醒目。
原來,北戎根本不是被打敗潰防,而是全數北戎軍叛變了,他們背棄了北戎王,選擇了擁他為北戎首領。
難怪了,難怪了短短十幾天便發生驚天事變,若是他,一切便說得通了。
或許國君早就猜到了吧。
可是為什么?
勛翟始終想不明白,巨當初為楚國效力,為將為帥,北戎亦投效了楚國——“為何,你為何叛變?”
他聲嘶力吼,眼底激存紅意。
巨緘默了片刻,才道:“巨這一生,只忠于一人。”
只忠于一人?
那人是誰,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原來如此啊。
勛翟一掌拍在宇墻上,在高處冷聲連連:“好啊,你巨心硬,你沒拿楚國當家,沒拿我們這些人當你兄弟,你——你只惦記著你的前主子陳嬌娘是吧,好!今日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們這些當初在王宮內冷眼旁觀的兇手,給她報仇吧。”
說到最后,勛翟眼眶已濕潤一圈,當初那件事一直也是他的一個心病,這么多年了,他并非不愧疚懊悔,他痛苦,他看著國君那樣更痛苦。
人年輕的時候總會犯錯,可他做的錯事卻永遠悔改的機會了。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及,巨臉色一下就變了,他目光讓人不寒而栗:“楚國欠她的,也該還給她了。”
勛翟聞言大笑:“呵哈哈哈——好,今日我勛翟便來會會你!你若勝了,我這條命就權當拿來給她賠罪!”
“開城門,殺——”
“殺——”
十月初二,郢都城,梧桐葉落,秋風蕭瑟,一葉便知秋意。
王宮,陳患疾步沖入書房,一邊擦著額上的汗水,一面送來諜報:“國君,壽春那邊送來的緊急金箭密報”
“拆。”
楚滄月正忙于案牘中,無暇抬頭。
陳患應下,緩了緩氣,便拆開密報。
“……”陳患盯著上面的內容,瞳孔一收一縮,卻久久無法讀出一個字。
楚滄月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便顰眉抬起:“讀!”
陳患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咬咬牙,艱澀讀到:“九月二十七,壽春城破淪陷,單虎將軍被俘,勛……勛統帥,戰死沙場。”
哐當。
楚滄月手中的筆掉落在桌上,墨汁澆落一身,他臉色蒼白怔神。
“……重讀。”
陳患此刻喉中發干,只覺密函字字如血,令人眼前一片猩紅:“九月二十七,壽春城……城破淪陷,單虎將軍被俘,勛——”
“不必讀了!”
楚滄月徒地冷然站起,他站得太急了,眼前一黑,他一手撐案,一手撫額,陳患著急上前:“國君——”
他伸手:“無礙。“
“繼續讀。“
“敵軍將領乃北戎國上將軍巨,北戎全軍叛變投效于巨,以十數萬之眾集兵城下……“
這時,一陣急促的步伐沖入書房,公孫長良雙手顫抖拱起,一邊聲線不穩地問道:“國君,壽、壽春城真的敗了?那……那勛翟他……“
他剛問完,廉風與其它幾位楚國重臣匆匆而至,其中龐稽、項勇都來了。
“國君,我等聽聞壽春一事……“
內侍大臣李易本該擋在門邊,但見他們急色火撩之態,遲疑間松了防卸,等人掠入,方一道追來,見國君并無怪罪之意,方心頭一松,悄然告退在門邊守著。
楚滄月長吐一口氣,閉上眼,淡淡道:“陳患,再重讀一遍給他們聽。“
陳患這是第三次重頭再讀,但他并無不耐煩之色。
在念到“以十數萬之眾集兵城下“時,公孫長良咬牙道:”勛翟與吾楚軍是何等英偉兵強,那北戎莫說是十數萬,便是二十數萬亦不可能勝!“
其它人亦是這般想法。
若真是敗了,必定對方使詐,或用詭毒之計。
陳患嘆息一聲,道:“諸位稍安勿燥,且聽陳患念完。“
“噤聲。“楚滄月睜眼,那薄瑩如一抹月光的涼意掃過他們。
他們頓時發熱的頭腦冷了下來。
陳患繼續念:“北戎軍十數萬不懼為患,然則兵中另五萬余兵力卻勢猛如開山之斧頭,五萬余人可敵楚十數萬軍力,勛翟將軍與巨殺斗時,五萬余軍人之中尤分裂出二千奇兵,他們如同屠夫一般,收割人頭如麻,輕渺無聲,似江湖刺客,卻又似軍中猛將,其力不可卸,其勢不可擋,吾軍大敗,愧矣,慚矣。“
愧矣,慚矣,這四字簡直如刀在割他們的心。
陳患讀完,書房頃刻間的空氣如同凝固一般沉重、壓抑,令人喘不過氣來。
五萬軍隊,可敵二十萬楚軍之兵力,這是何等駭人聽聞之事?
楚滄月忽地笑了一聲,這突兀一笑,他們訝然望去,卻見國君面色極白,眼底薄紅,仿佛沒有焦距,面上的那一笑卻憑觴清寒,嚴霜結夜階,讓人從腳頭涼到頭頂。
“她竟謀計了這般許久啊,孤從未小覷于她,卻不知這些年來,她進益更甚,步步為營。北戎反,壽春破,折兵損將,楚國大勢已去一半,她下一步,便該是秦國大軍沖擊而退之了吧。”
書房中的人聽到國君一番長話,一時不明這“她“是誰,然而,他最后一句卻直接點明要害,他們瞬間震驚。
“——竟是秦、秦國?!”
趙國邯鄲
后卿聽著透這段時日匯總下來講著楚國發生的事,楚跟趙,向來有仇,只要有一倒霉,另一方必定開懷暢笑。
透眉飛色舞地說著:“楚滄月的左膀右臂接二連三的死了,楚國先是北戎叛變,又是壽春城被攻淪,他眼下只怕得愁死了。”
后卿不愛喝茶,但為顯品味與儀態融景總會備一壺煮著,他平日不見客,卻寧愿飲著純然的天然泉水。
他抿了一口淺淡的甘甜清泉,道:“是孤小看她了,想不到,她竟真的對楚國發動兵變。”
透愣了一下,一臉茫然:“他?是誰?”
后卿這時輕笑了一聲,沒理會透的疑問,而是陷入自己的愉悅當中:“楚滄月眼下必定心如刀割吧,兵敗如山倒,心腹戰死,而無情要取他楚國的人,他必然也猜出來了。”
“哎呀,主君,到底是誰啊?”透問半天沒問出來。
后卿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能趨勢這北戎王座下一等猛將巨的,這世上除了先北戎王,便只剩一個人,你道是誰?”
透想了一下,剎時瞪大眼睛:“真、真的是秦國啊,陳白起真的在攻打楚國?”
他想起來了,那個北戎人巨之前在楚國跟過“陳嬌娘”當仆人,兩人相伴長大,后來才被北戎王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