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二牛抬杠
李鈺的頭上,像是開了自來水龍頭一樣,順頭往下流汗,卻不得不咬著牙硬扛著。
畢竟上千人圍著呢,可不是矯情的時候,回到府里你怎么撒嬌賣萌都可以,可這田埂上河道邊,春耕大事,如此嚴肅的場面……
李鈺聽見容娘說話,十分不愿意的樣子,語氣冰冷,也知道這陪著自己長大的丫鬟就要憋不住了,趕緊開口安撫;
“沒事的……容……娘,本郎君……沒事……”
李鈺說話都開始磕巴起來,不似往日那般字正腔圓,皆因這不是莊子里的水泥地。
這是田地里,坑坑洼洼的,再加上手下的重犁耗費力氣,不好走路,李鈺又專心的扶著犁把手,說話難免不太整齊。
鄒淑儀的弟弟也沒有多想,順口就接了一句;
“回林大管事的話,小人都打聽過柳大統領的,每年開耕都是從這頭,犁過去到那頭結束,再說了就剩下三四百步了,一會就能……”
鄒淑儀的兄弟一句還話沒說完,就被自家阿姐厲聲打斷;
“阿弟,休要再說,快些把牛停下來,立刻停下來。”
“是,阿姐。”
李鈺知道身后幾千個眼睛盯著自己,只能強撐著一口氣;
“沒事沒事,以前阿耶都能犁到東頭去,我也能的,沒事兒……”
李鈺還在硬撐,手上的力度已經沒有了反作用力,兩只壯牛被前頭的姐弟二人給叫停了下來。
總算停下來了,李鈺扶著犁把手,勉強站直了腰,旁邊的迎香,狠狠的瞪了一眼鄒淑儀的弟弟,
趕緊上去給李鈺擦汗,李鈺順手拿過來迎香的絲巾,滿頭滿臉的擦拭著。
鄒淑儀的弟弟看著林大管事冰冷的臉孔,再看著女使迎香惡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心里也是詫異的不行;
我招誰惹誰了,這一心一意的牽牛走路,怎么都對我發脾氣,真是豈有此理,再仔細一想,鄒淑儀的兄弟覺得,恐怕是今天,出門的日子不太吉利所致……
鄒淑儀三步并成兩步,趕緊從前頭走了過來,看著容娘冷如冰霜的臉色,一聲不吭的攙扶著小郎君,鄒淑儀十分尷尬的笑笑,
再看看李鈺,一只手擦汗,一只手還緊緊攥住犁把,這都已經停下來了,這小郎君的兩只腿,還在不停的打顫……
鄒淑儀哪能不心疼,她也不是鐵石心腸的歹人,心里又把這小人兒當成了天,
看著從來沒吃過苦頭的小人兒,整日里高高在上的,這會來做這下賤的力活,
肯定是頭一遭受罪,再看看這小郎君,還在不停顫抖的雙腿,鄒淑儀的心里,就像被人拿刀子扎了一般的難受……
她今日主持春耕大事,只顧興奮了,壓根兒就沒想到這茬,兩頭牛拉的鐵犁,就是個成男,都要用力扶住才行的。
鄒淑儀假裝鎮定的說道;
“郎君恕罪,奴家都忘記了,郎君剛剛束發,奴家……”
鄒淑儀說不下去了,他也不敢去看李鈺抖動的雙腿,他怕忍不住一會掉下眼淚,叫人笑話。
李鈺輕松的吐出一口濁氣;
“罪什么罪,人人都能種的地,我為何不可以,我也不是天之驕子,和大家一樣,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開耕種地必須學會。
今日扶不動犁,一則是這犁太沉了些,二則我還沒有成男,倘若這鐵犁能在輕松上一些,本郎君再長大幾年就……”
看著李鈺說了一半的話,也沒人在意,鄒淑儀只顧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就忘記心疼這小人兒了呢,嘴里還在念叨著;
“郎君說笑了,這鐵犁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哪有什么輕松不輕松,都是奴家不好,忘記了郎君的身子還沒有長成里。”
鄒淑儀的兄弟,站在一旁也不敢亂說話,那林大管事站在旁邊冷著個臉,鄒淑儀的兄弟,心里很是有些發怵。
自己的阿姐,是掌管農耕的大管事,自然有資格說話的,自己的身份可不敢多說一句,沒看那二等侍女迎香,都拿捏著規矩,不多說一個字?
容娘看著李鈺發抖的雙腿,就無名火上升,她從小就拉著李鈺的小手長大,從六歲一直呵護到今天,心里最清楚不過了。
這郎君壓根兒就沒干過任何粗活,一身的細皮嫩肉,哪能扶動這兩頭牛拉出來的沉犁?
盡管容娘一頭火氣,還是強自忍耐著,她是個溫和的脾氣,沒有開口說過狠話的,也不想去把鄒淑儀得罪太狠。
怎么說人家也是農耕大管事,身份地位只在自己上頭,只僅次于柳大統領,和糧倉大管事同等級別,在這五個莊子里那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容娘也不好胡亂發火,只能對著一邊的迎香冷聲說道;
“迎香,你歇幾個月不干活,就忘記怎么伺候人了是不是!還不扶住郎君,難道要等著人倒在地里,再去攙扶不成?”
迎香哪里見過,這平日里對自己好的不得了的林家姐姐,竟然有這等說話的口氣?
讓自己感覺那種冰冷,像是站在三九天的曠野里,叫人渾身涼嗖嗖的,趕緊忙不失的答應了一聲,就去攙扶著李鈺另一個胳膊;
“是,是,是,大管事息怒,奴婢知道了。”
李鈺仿佛沒有聽見眾人說話一樣,仔細盯著腳邊,那埋進土里一多半的鐵犁。
李鈺前世沒種過地,可是去手下干活的民工家里,做客的時候,見過很多次了,也親眼看過農民犁地,
犁過去之后,土都是直接翻在另一邊的,可不像這里的樣子,土被犁起來是往前翻出去的。
李鈺記不清楚了,歷史課本上,到底是唐朝就有的曲轅犁,還是宋朝才出現的曲轅犁?
不過,他現在沒心情研究這些,李鈺甚至有些后悔,怎么早就沒想起來這個事呢?
這個時候,肯定是直上直下的犁頭,要不然,土也不會朝前頭翻過去,更不可能要兩頭壯牛拉犁。
李鈺不動聲色的看著旁邊鄒淑儀的親兄弟,朗聲說道;
“鄒管事,你來把這犁頭起出來,我看看為何,這地犁起來如此的沉重,再回去書房里查看一番,看看能不能改進一下,好叫以后開耕的時候,速度快上一些。”
“是,郎君,郎君要是查看一番,肯定有辦法解決的。”
鄒同林一聽郎君說要改進犁頭,興奮的不行,趕緊蹲下身子,把鐵犁頭起了出來,交給郎君查看。
他的腦子想的簡單,盡管他也知道,千百年來人們一直這樣犁地,可是鄒同林依然固執的覺得,只要郎君想做的事兒,就沒有做不到的。
沒看自己現在住的紅磚大瓦房,那叫一個氣派,屋里白嘩嘩的墻壁,好家伙都怕摸臟了呢。
院子里那叫一個干凈,他沒去過長安,但是他覺得,就是長安城里,應該也不過如此了,甚至都不一定有自己家院子里干凈整潔……
李家莊在鄒同林的認識里,就是天下最干凈的地方,連夜香都有專門的通道流走呢。
只需要每次出恭后,接上小半桶水沖一下,茅房就臭味很小很小了,對窮苦百姓來說,依然存留那些味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莊戶們現在的生存環境,那簡直就是王公貴族們的層次,又能天天吃飽肚子,郎君還說,以后能天天吃到肉,而且家家都能天天吃上肉,還有什么是郎君做不到的呢?
李鈺看著鐵犁頭被起出來的瞬間,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果然是鏟刀又寬又大,直上直下,沒有任何弧度,就像直來直去的尉遲恭一樣。
李鈺掙脫身邊侍女的攙扶,蹲了下去,把犁頭上的泥巴扒拉干凈,仔細撫摸著犁頭,扭過頭問鄒淑儀;
“娘子乃是負責我農莊耕種的大管事,我來問你,這兩人牽牛,一人扶犁,三人半日可開耕多少田地出來。”
鄒淑儀也想叫這小人兒,趕緊在弄出來一種,能叫快速耕種的物事出來,盡管他也知道不太可能,畢竟千年來都是這樣耕地的?
不過她對李鈺,那是更加盲目的信任,自己也是伺候十年莊稼的老手了,哪能不知,聽到李鈺問話,考慮都不考慮直接回答;
“啟稟郎君,兩頭壯牛喂飽的時候,再碰上雨后,土地有傷,三人兩牛,半日里就可以開耕出來三四畝田地。
郎君您看,前日有雨,這土地傷口還沒退去,所以今日咱們犁起來,就比晴天里輕松了許多,
兩頭壯牛走了這一兩百步,也不算太累,若是不下雨的天,地沒了傷口,半日兩畝,都夠嗆的。”
李鈺微笑著說道;
“不錯,你是個熟手,說的基本都是行話,以本郎君查看,咱們這二牛抬杠,用的是長單直轅,
犁頭寬大,又長,不宜破土,破土后松了的土又堆在前頭,更是加大了阻力,必須改進一番,從新打造才成。
若不然,不但人出力,牛也要累個半死,應當改進成一頭牛就能拉動的,這樣就能提高耕種的進度,省時省力,豈不是方便至極?”
鄒淑儀皺著眉頭說道;
“奴家相信郎君的本事,可是這二牛抬杠,單直長轅,鏟刀寬大,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
上千年了不曾改變過,且兩頭牛拉犁,也是天經地義,且這犁架如此寬大,一頭牛又改如何套架,奴家實在是想不通的。
況且奴家都三十了,還從未聽說一頭牛就能拉動……不知道郎君要如何改造?”
李鈺神秘兮兮的一笑;
“山人自有妙計也,不但要改造鐵犁,這犁架也要改造,鄒管事,你立刻派人,去通知小王莊的鐵匠頭領張老實,
叫他現在立馬去府里打鐵的院子聚會,記住,叫他帶上他那幾個最出色的子侄,那四個人全部都要去,一個都不能少。
快去,這里的開耕事宜,自然有你阿姐照顧,你趕緊去通傳,不要耽誤某家的大事。”
“哎,郎君放心,小人立馬就去,現在就走。”
鄒同林興奮的答應一句,也來不及和眾人做禮,撒丫子就跑了出去,鉆進人群不見蹤影。
李鈺想著,這次的發明創造,一家伙就能改變,整個天下百姓,耕種難,犁地難的大事了,皇帝陛下這次,總該給自己封個異性王爺當當了吧?
蹲著好一會兒的李鈺,幻想著自己封王爺的場景,到時候,自己也穿著那~純黑色的王爺袍子,四爪金龍繡在前胸后背,那是何等的威風?
想到這個場景的李鈺,狠狠的咽下去幾口吐沫,想要站起身來,再慷慨激昂的發表幾句煽情的話,
奈何方才咬著牙,犁了那一兩百步之后,這會兒的兩條腿,有些不太聽使喚了一樣,軟綿綿的,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
不但沒有站起來,半途中雙腿一軟,再也使不上后勁兒,就那樣一屁股又坐了下去,屁股和土地狠狠接觸了一次。
慌的身邊的三個侍女,兩個大管事,都是驚呼出聲,趕緊上來把李鈺圍成了一圈,當場就把他給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