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打得半死的年輕小廝,是在船坊庫房處發現的,被發現時,口吐鮮血,已無知覺,除此之外,再無線索。
船坊其余人看了,也沒太過在意,畢竟這種事情,多有發生,可能是得罪了哪家富貴老爺,被富貴老爺派人教訓一頓,能留一條命,已經算大幸了。
勾欄小廝的命比勾欄里面的女子性命還要低賤,打死了,至多賠兩個銀子而已。
但查還是要查的,畢竟算是半條人命了,不過也只能算是調查一番了事而已,若是真涉及到了哪個富貴老爺,這番嚴查就壞了交情,為了個小廝,不值當。
在這以后,依然有年輕小廝來叫老曹做事,但也僅僅只是做事而已,做完了就散了,倒沒什么打罵。
兩人守著亭子,一天當中大多無聊,老曹不做事時,兩人就是大眼對著小眼。
陳九閑不住,受不了,不知從哪摸了個棋盤來,擺在亭子內,手往前輕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后對著大字不識的老曹道。
“請君博弈!”
老人撓著腦袋,呆呆看著陳九,不知道他在整些啥玩意。
于是那一天下午,陳九都在手把手的教老曹下棋,起先還慢慢教著圍棋,可老曹實在是不懂,那雙夾在皺紋里的小眼睛,滿是迷茫的看著陳九。
于是陳九干脆大手一揮,改教五子棋了。
這倒是簡單,五點連一線而已,老曹也學得快,兩人不出半日,便激烈廝殺了起來。
陳九是個名副其實的臭棋簍子,下到后邊,頻頻悔棋,說不對不對,讓我再琢磨琢磨。
老曹也只是憨憨笑著,任由陳九悔棋。
最離譜的時候,陳九一下悔兩步,所以這一盤棋,兩人下了一晚上,最終還是陳九這臭棋簍子贏了。
他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虛汗,感嘆一聲:“險勝,險勝,真是棋逢對手!”
老曹只是咧開老黃牙笑著,順便把身邊存著不太舍得喝的小酒拿來灌了一口。
兩人便天天蹲在亭子里,有事沒事就下棋,后來把陳九給下煩了,棋盤一挪,開始找老曹問些勾欄里的風韻事。
如哪個女子姿色最好,身段最妙。
老人只是搖著腦袋,閉口不言,可耐不住陳九一直軟磨硬泡,老曹只好喝口小酒,支支吾吾的開口慢慢說。
陳九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點頭。
老人只說了一些尋常的勾欄女子,那些地位高的,沒敢說。
再往后幾日,兩人更找不到事做,陳九便經常帶著老曹在黃昏時分,跳進那淮水里洗澡。
老人雖然矮小,但身姿矯健,平日里做事跑腿就最為麻利,在淮水里的狗刨,更是把陳九看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咋個狗刨也能游這么快?
兩人一天到晚就是沒事找事做。
臨近月末時,陳九可能是實在無聊,開始扎起了拳架,往往是凌晨或黃昏人少的時候,沿著淮水岸邊一路打過去,打到勾欄船坊盡頭便又扎著拳架返回。
老曹就在邊上喝著小酒,看著淮水里的夕陽,咧嘴笑著。
有一日傍晚,陳九邊走邊練拳,突然止住身形,莫名其妙的朝天上打出幾拳。
老曹看得納悶,輕聲問道:“囊個回事?”
陳九沉默一會兒,笑了笑,指了指天上那輪異常明亮的圓月,“我想把那玩意打下來。”
老曹愣了愣,不知道咋回話。
這月過了,勾欄發了俸祿,陳九和老曹加一起拎了四兩銀子,陳九執意要對半分,老曹擰不過,也就一人二兩。
這有了錢,可就不一樣了,都說錢是男人膽,陳九這膽子一下就上來了,當天就往城里鋪子跑,還要拉著老曹一起。
老人擺手,說要守亭子,去不了。
陳九也只好一個人往城中心鉆,城里鋪子種類繁多,五花八門。
陳九先是買了一瓶好酒,想著自己和老曹都在淮水邊上,就又買了兩個魚竿,又想到釣上魚后,得自己弄吧。
鍋碗瓢盆,鹽醋辣醬又得買。
一路買下來,陳九那點銀子也沒剩多少了,好在他也沒啥想買的,就拎著東西亂逛而已,哪看著比較稀奇就去哪看看。
在城口的酒鋪邊上,有一個支攤的算命先生。
陳九對這倒是挺感興趣,屁顛屁顛跑過去,徑直坐下。
那算命先生是一位中年男子,穿著制款不詳的道袍,好在道脈對道袍一事不太追究,所以天下道袍,管你是不是道人,都可以隨便穿的。
算命先生用手輕輕敲了敲桌面,問道:“你算什么東西?”
陳九聽了,愣了一下,低頭仔細想了想,總覺得吃虧了,于是反問道:“你算什么東西?”
這下便輪到那算命先生愣住了。
他緩了緩,換了種說法,“你想算何事?”
這倒沒什么歧義了。
陳九撓了撓頭,“沒啥想算的。”
算命先生就很無語了。
你沒啥想算的跑我這里來干嘛?
陳九又想了想,忽然低頭,小聲問道:“道長,你擱這算命是不是可以隨便摸年輕姑娘的小手?”
算命先生愣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解釋道:“那叫看手相,且看手相是不用摸手的。”
陳九這就來了興致,“那咋樣才能摸手?”
算命先生耐心解釋:“我只是普測運勢,不會摸手。”
陳九不死心,“那我就是想摸呢?”
算命先生提了提屁股下的板凳,“想摸也不關我的事,你去摸就是了。”
陳九疑惑問道:“你們不是要摸著人家姑娘手腕,幫姑娘測測嗎?”
算命先生繃著臉,還是耐心答道:“那是大夫把脈,不是看手相。”
陳九便一臉失望,“唉,這也太沒意思了。”
隔了一會兒,他又突然朝算命先生問道:“那你知道大夫是怎么摸人家姑娘小手不?”
算命先生突然提起屁股下的板凳,高高舉起,朝著陳九憤然道:“你他娘的有完沒完,到底算不算呢?!”
陳九見他急了,連忙擺手,“算算算。”
算命先生這才收了脾氣,重新坐好,板著臉道:“你想算啥?”
陳九愣著腦袋,“隨便算點啥吧。”
算命先生很是無語,只好拿起一簇竹簽,遞到陳九面前,“那就算算你接下來的運勢。”
陳九皺眉,“這也太隨便了吧?”
算命先生臉色黑了黑。
陳九也只好拿過竹簽,學著那些求簽的晃了起來,沒搖幾下,兩枚竹簽便依次掉落。
陳九先撿起第一枚,其上用紅墨寫著觸目驚心的一個“兇”字。
陳九笑了笑,安慰自己,“沒事,大難之后必有后福,不怕。”
他又撿起另外一枚竹簽,果然和這枚不一樣,其上有兩個字。
大兇!
還加了感嘆號。
陳九手里拿著兩枚竹簽,仔細看了看,然后哭喪著臉看向算命先生,“道長,你這簽靈不靈呀?”
那算命先生也沒想到陳九會這么霉,怔了一會兒,支支吾吾道:“應該…還是…蠻靈的吧。”
陳九把竹簽放了回去,“道長,還能再搖一次不?這次我不想領獎。”
算命先生擺了擺手,“再來一次就不靈了。”
陳九只能無精打采的把竹簽還了回去,“好吧。”
他這番失魂落魄的樣子,算命先生也不好打擾他,只等著他走遠了,算命先生才收了收竹簽,搖了搖頭,“倒霉孩子。”
隔了一會兒,他突然一怔。
這小子是不是沒給錢?
愣了一會兒,算命先生便輕笑著搖了搖頭。
算了,一點因果而已。
——————
傍晚黃昏,勾欄小亭處。
陳九失魂落魄的踏進亭子里,就開始大喊大叫。
“老曹,我快死了!”
整得老人滿臉茫然,這好好一個人,咋突然就要死呢?
老人問清緣由后,對著沮喪的陳九安慰道:“城中算命,都是些半吊子的陰陽先生,沒啥本事,不太靈的,你別擔心。”
陳九一想,覺得也是這個理,這算命先生連摸姑娘小手都不知道,有個錘兒的本事。
一番自我安慰,陳九心情便又變好了,將小酒遞給老曹,說是特意給他帶的,然后拎著魚竿,趕忙叫老人一起去釣魚。
勾欄的淮水邊上,便多了兩個釣魚翁。
陳九是耐不住性子的,釣魚期間就在邊上扎著拳架出拳,老人則坐在岸邊,喝著小酒,搖著矮小雙腿,看著夕陽,蒼老臉上有著淡淡笑意。
勾欄淮水是橫跨天光州的淮河分支,所以物產極多,許多鱗蟲所屬走江化龍,便是走的這條水路。
兩人垂釣自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老曹那桿釣鉤先咬餌,卷線拉起后,差掉沒把陳九笑傻。
上面掛著一只小王八。
陳九笑得直拍肚皮,“老曹,你這運氣也忒好了。”
然后他這釣鉤就搖動了起來。
陳九立馬站起,興致勃勃,“老曹,看好了,我給你釣條大貨出來!”
他猛然一扯釣鉤,于水中拔起,只見釣鉤上面零零散散掛著幾片水草。
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陳九拿著釣竿,呆呆看著釣鉤。
老人在旁邊捂著嘴,憋著笑。
陳九突然轉頭看向老人,“老曹,咱兩今晚吃燉王八吧,應該也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