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浪潮越來越大,有些影響岸邊行人了,同時也會卷些魚蝦上來,被路邊守著的居民匆匆撿走。
流云道觀來此覓機緣的三位道人,有時也會擔憂的看著那處淮水。
三人中的師兄張環微微搖頭,“無風不起浪。”
這淮水中必有妖邪作祟。
冷冽道人楊之余點頭附和,“若是浪潮再大些,倒卷淮河,恐怕到時候就要水淹一城了。”
“學宮圣人不會坐視不管,這倒無妨。”
兩人正在交談,小師妹余褶坐在一旁,撐著腦袋,看著遠方那處高聳的勾欄船坊。
她的眼眸流轉間,微微泛青光。
在她眼中,那處勾欄船坊有一股濃烈怨氣,直沖云霄。
其中還夾雜著一股猩紅妖氣。
這是最近兩天她忽然間看見的,不知為何,那股猩紅妖氣對她有一股子莫名吸引力。
于是余褶伸手指了指那處勾欄船坊,扭頭對兩位師兄說道:“師兄,那里有妖祟。”
兩人交談聲戛然而止,張環理了理身上衣物,也沒多問,只是說今晚便去看看。
年長道人想起了師父將小師妹收入門下時,曾經說了一句讖語。
幽冥青瞳,天生降妖師!
他在前日,便隱約看到師妹眸子中,隱含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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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氏宅邸,占地龐大,位于清風城極中心,其中設施,極盡奢豪。
許物躺在一處雕刻華麗的太師椅上,身旁貼身侍女喂他吃著剝好的葡萄,可謂悠哉。
其后老者勸言道:“那小子武學天賦尚可,不能久留,恐成隱患。”
許物含過侍女遞過來的水晶葡萄,輕笑道:“區區一個二境體修而已,徐叔不會這就怕了吧?再說秋月勾欄的面子,我還是要給上一給的,等我進了山門,成了修道神仙,學道有成后,這些個事,到時候就都不算事了。”
徐行啞然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提點道:“山上修士,六境以下,皆為螻蟻。”
山中修士一到五境皆算筑基,六境練氣,方可乘飛御風,遨游天地,成為真正的山上神仙。
許物眉頭一挑,“以我之天賦,六境修為遲早為囊中之物,甚至那金丹神仙,我也是能去爭上一爭的。”
他突然扭頭看向老者,輕笑反問道:“徐叔,你莫是練拳把腦子練傻了。”
身為武道小宗師的老人一言不發,安靜站立。
他只管護這許物十年而已。
十年后,要是這紈绔子弟沒能達到六境,他就一拳將其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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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杏給陳九送藥的時間越來越晚了,有時要到傍晚才會腳步蹣跚的拿來藥材,且這時衣衫往往不整。
陳九每到這時便會倍感憂愁,坐在自己那處大傘下,感嘆人生不公。
但又有何法,空余感嘆而已。
這些日子他也沒閑著,不知去拿找了個桌子,擺在了自己坐著的那處凳子前,后來看了看,又覺得不滿意,買了一個搖椅,取代了原先凳子。
于是便有了一傘、一桌、一椅的搭配,晚上人少時,他就坐在搖椅上,腳搭在桌上,晃晃悠悠,不知想啥。
老曹已經很久沒出門了,就連酒都不再去買,每日就靠著陳九給他送去一日三餐過活。
老人發絲凌亂,眼中布滿血絲,蒼老面龐上全是呆滯,只管悶頭木然扒飯而已。
陳九就安靜坐在一旁,聞著亭子里因為老人許久未打理而發出臭味,鼻尖發酸。
老人可能要死了,在這之前,陳九不想他又變瘋了。
這會讓他很難受的。
臨近盛夏,越漸酷熱。
陳九用刀切斷了自己這半年里變長的頭發,剛好及肩,用了一根黑繩束起,看著清爽。
桂夫人也不再要他向來客問好了,只要他安心專研武道即可。
于是陳九每日就勾著頭坐在搖椅上,像似假寐,來往行人皆不管。
在這期間,勾欄鬧出了一件事情。
一位勾欄女子慘死于船坊之中,臉上面皮不見,鮮血淋漓。
以往這種事情也有發生,大多是賠些銀子了事而已。
只是這次例外,那女子家中只有一個瞎眼老父,不要錢財,跪在勾欄船坊門口,只求一個公道。
這瞎眼老頭似乎腿腳也不便,跪在地上時,身子也在不停顫抖,好像隨時都要倒下。
他也沒有哭喊,只管磕頭,嘴里喃喃念道。
“血債血償,血債血償……”
陳九就坐在那處搖椅上,安靜看著。
后來桂夫人找了陳九,叫他隨便找個時間,喬裝一下,一拳打死這老頭,其后事情,勾欄會處理。
這瞎眼老頭一死,那女子家中就再也無人,還有誰能申冤?
最多不過是又有了一件坊間傳聞而已,連銀子都省了。
這天下,有些人的命本就不算命,不值錢的。
陳九當時沒說話,轉身走了,桂夫人只當他是應了,沒有多問。
第二日,陳九光明正大的站在老人身前,只說一句。
“老伯你走吧,他們要殺人。”
磕頭數日的老人瞬間淚流滿面,以頭搶地,悲愴反問道:“我能去哪?”
他又重重磕了兩個響頭,撞破額頭。
“如果我這老命,能換那兇手血債血償,盡管拿去!”
陳九沒回話,轉身護在老人身前,平視那處船坊。
有一處房屋內,飛出法寶金鐲,先撞飛陳九數十米,片刻不停,斬殺老人,又倒飛而回。
周圍來客默不作聲,繼續行走。
陳九艱難爬起,擦了擦嘴角鮮血,安安靜靜的邁著已經蹣跚的步伐,走回了那處大傘下,重新坐了回去。
勾欄里有小廝跑出,開始清理老人尸體。
陳九低下頭,開始大口吐血。
船坊中,一位妖艷紅袍女子緩緩站起,手腕上有一枚金鐲反射淡淡光澤,嫵媚笑道:“小家伙挺不懂事,該好好管教管教呢。”
桂夫人只敢點頭稱是。
陳九之后的日子,極其難過,每日都會被一位船坊的三境體修當做練拳沙包,狠狠打上半日。
他從那日被金鐲打成重傷后,就再沒好過,且傷勢還有不斷加重的跡象。
秋杏給他送的藥,只不過算是聊勝于無而已。
他每日的臉色都十分蒼白,連走路久了都要蹲下歇息一會兒。
他花了錢,請了勾欄里的一位小廝幫老曹送飯。
桂夫人每次在他挨那三境體修一頓毒打后,就會問他一句,是否知錯?
陳九只癱坐在地上,嘴角溢血,不曾言語。
然后他第二日便又會充當沙包。
秋杏有一次給他送藥材時,突然問了一句,“不難受嗎?”
陳九無力的躺在搖椅上,咽下咽喉處快要噴出的鮮血,蒼白面容上笑臉燦爛,指了指心口。
“這里更難受。”
第二日,秋杏未曾來給他送藥了。
他靜靜坐在搖椅上,透過大傘看著斜陽,面無表情。
秋杏死在船坊里的消息傳了出來,聽發現她尸體的人說,秋杏的尸身沒有面皮,死時身無寸褸,死狀奇慘。
秋杏的家里沒人來鬧,尸身不知道被葬到哪去了。
翌日晚上,陳九在挨打過后,蹣跚著走回搖椅旁,緩緩坐下,捏緊一拳,朝著自己頭顱,硬悍而下。
再起身時,陳九通身拳意充沛,直入船坊。
那畫皮女鬼還在房屋中對著梳妝鏡,縫著一張最近拿來的面皮。
這面皮主人長得俏麗,膚質也好,年紀更不大,是挺好的面皮。
要不是因為那年輕武夫的功勞,得罪了船坊里的某位大人,可能還拿不到這面皮了。
畫皮女鬼對這面皮頗為滿意,所以縫制之時,更為仔細。
屋門突然破碎,一股罡風襲來。
畫皮女鬼猛然抬頭,眼神驚駭。
迎面一拳!
直接把女鬼從樓頂房屋打至淮水河畔。
陳九站在樓頂欄桿處,眼神冰冷。
一腳踏碎欄桿,一拳追去。
打得畫皮女鬼轟然一聲,凹進地面,幾乎要陷入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