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已守城多日,各境修士死傷都有,物資也消耗許多,可那獸潮絲毫沒有減弱的架勢,甚至比之起始更為洶涌,許多高境妖獸沖撞而來,半點不惜命。
四方城墻四脈修士也不斷議會商討,到底該如何抵御這獸潮,或者說是如何成功抵御至血月結束,讓妖獸狂暴熄滅,各自返回山脈。
期間倒是有不少法子,比如讓修士用符箓結陣,附以法寶,凝成千人周天大陣,運轉靈氣其中,那么在這大陣之中,修士便對妖獸天然壓勝,此消彼長下,是能夠輕松抵御。
但問題也很明顯,去哪找這么多符箓法寶?
等著天下掉嗎?
若城中真有這么多符箓法寶,眾修士還需得著這么愁眉苦臉,還需得著親自下城排成第一條戰線,抵御妖獸攀城嗎?
需個錘兒,直接拿符箓法寶硬砸就能守住了。
可問題就是符箓法寶已然告急了啊,若是硬湊,倒也是能湊一副千人周天大陣的材料來。
但其他三處城墻呢?難不成還得讓修士拿命去堆?
命只有一條,不管高低貴賤,大多人都是惜命了,真要有那城破的兆頭,誰還舍得拼死一戰?大多都是拍拍屁股走人了。
所以這個主意便擱置了,很明顯不切實際嘛。
其中一位身為學宮兵家一脈的修士,與另外幾位謀士吵的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當即一挽袖子,大錘桌子,怒斥道。
“怎贏?拿五境修士的命去硬堆便能贏!死一個五境修士,便要殺它數千頭畜生,我城中五境如此多,當真不能把這些畜生殺膽寒、殺絕?!”
兵家謀士怒然嗤笑一聲,投筆出帳,只留一句。
“不敢罷了。”
其余幾位謀士啞口無言。
這個主意可行,但誰人敢去想,極少極少。
亦或許在眾修士心中,城中的五境修士便真要高人一等吧。
幾位在城中四脈中身局軍師一職的修士,閑來無事時,一同參閱了各自城墻功勞譜,還對比一下,忽得驚奇發現,那功勞譜第一人竟然不屬于城中四脈任何一人。
是那青衫客,且是四方城墻皆第一。
幾位軍師將其戰功匯聚之下,便瞠目結舌。
陳九,殺五境妖獸九十六,四境三百余,以下無數。
當真是猛將!
就連那城中第一人姜元也不過殺五境妖獸十六。
這倒也不是說姜元弱了,相反,姜元這城中第一當得名副其實。
只因前幾日,獸潮之中不知何時來了一條蛟龍幼種,四爪玉角,真真正正的龍裔!
蛟龍幼種攜風雨異像而來,真欲水淹城頭。
城中那位五境就可御劍的劍修,取出腰間酒葫蘆,大飲一口,笑罵一句,“小畜生。”
飛劍自城頭而去,欲斬蛟龍而歸。
劍修蛟龍于戰場上空鏖戰三日,最終是那劍修飛劍“斬蛟龍六十六”對蛟龍種有天然壓勝,一劍斷了其頭顱,金黃血液如大雨傾盆,灑向其下獸潮。
眾多靈智未開的妖獸向著金黃血液狂奔而來,掙扎扭打,只為嘗上一口真正蛟龍血。
至于蛟龍尸身,則被山脈中五境妖獸“拾撿”,分而食之。
劍修御劍回了城頭后,已是氣血不支,踉踉蹌蹌,胸口有個斗大傷口,舊血成痂,新血在流。
他只是笑言自己終于真正斬了一頭蛟龍,沒愧對自己這把飛劍,日后便可改名了,該叫“斬蛟龍六十七”了。
姜元自從這日后,便再沒出現在城頭,據說是昏迷不醒,且跌境到了四境了。
城中起先軍心大定,而后又人心惶惶,心思不定。
陳九這幾日里成了城頭修士津津樂道的大人物,只說這青衫客不僅戰力猛,殺妖更是一絕,與妖獸廝殺那是真正的舍生忘死,叫了看了都心驚膽戰。
有修士與陳九一起在城頭喝過酒,還為此洋洋得意,每逢他人談論這青衫客,便要強行上去湊個熱鬧,然后冷不丁來一句,“哦,陳九呀,我認識,還與他在城頭喝過酒了。”
這便羨煞旁人。
于是半夜時分,城頭上就有許多修士,啥也不干,提壺小酒,空守著城頭,期望能夠“偶遇”青衫客,與他也來個俠客飲酒,不醉不歸,成為之后城中一樁美談。
陳九也納悶,怎的突然來了這么多人要與他一醉方休,這白送的酒,不喝也不合適,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便與那送酒人坐著,喝上一兩杯。
兩人都無話,那送酒人也不過是為了之后有些炫耀的談資而已,兩人性情不同,都尿不到一個壺里,有啥好說的。
且陳九也就真只是喝兩杯而已,往往戰場上出現高境妖獸,他便突的一閃人,殺妖去了。
這修士也賴得等,收了還剩下大半壺的美酒,樂得閃身走人。
所以城中便有了這么怪現象,往往有人在談論青衫客時,便會有許多修士假裝無意走來,而后又像無心一般,突然道。
“哦,陳九呀,我知道,我還和他一同喝過酒。”
這人還沒炫耀完,身旁就又有人急道。
“我,我也一同喝過。”
兩人面面相覷,假笑一聲,正要寒暄一下,又有聲響。
“在下不才,也喝過一次,且喝的是那天際白美酒。”
“巧了巧了,我也就喝過兩次而已,不多嘛,夠意思就行。”
“……”
這下就該幾人傻眼,片刻后,互相寒暄幾句,就又見那起先談論青衫客的修士笑道:“喝過一次。”
哦豁,這還炫耀個錘兒。
一時之間,城中出現許多與陳九一起喝過酒的修士,眾人思索一下,便統稱為酒友。
與陳九一起喝過酒,這可是相當值得炫耀的事,城頭人來人往便越漸多,不是來打仗的,是來找青衫客喝酒的。
本來城頭戒嚴,不許閑雜人等出現,但只有將士一盤問,這些修士就統說是給青衫客送酒來的。
這下將士便為難了,按理來說是要驅趕,可這是給那位大人送的酒,又不敢,只能稟告上級。
于是城頭就經常有那修士蹲守陳九,見著了,便趕忙道:“陳公子,來喝壺好酒!”
往往這時陳九剛殺妖回來,正好喝酒助興,便大手一揮,“你買單,我就來。”
后來城頭之上給陳九送酒的修士實在太多了,不好管理,督軍無奈之下,只得驅散這些酒友,作為賠禮,便在城中買了許多美酒送給陳九,說不夠再找他要,管夠。
陳九每次出城殺妖前,便要豪飲一口,反正不要錢,隨即直接沖入獸潮當中,逮著高境妖獸殺,是那真正搏命的架勢,打法比妖獸還妖獸。
許多同為體修,看了陳九這種打法,已經汗顏,覺得自己是不是愧對了體修武夫這幾個字。
至于這其中兇險,只有陳九自己才知道。
他在這幾日里,足足死了十六次,不過一身拳意仍在扶搖而上。
縱使每次身死后,拳意都會有些許泄露,但擋不住陳九出拳太多,意氣太濃,所以青衫客身上那抹拳意就像凝為了實質一般,平時要是不收斂,單憑拳意就能壓得低境修士喘不過氣。
他眼中金芒倒是沒太大變化,至于臉上紋路更是無解,不過當身上這些異像出現時,戰力確實會有極大飆升,粗略感受下來,應該是增長了幾近半數。
但即使陳九殺妖再多,城中形勢依舊不容樂觀。
這些天,有兩人來找過他,一是李仙,一是俏麗女子關畫屏。
李仙來時身子虛弱不堪,寶甲滿是鮮血,自己的與妖獸的各占一半,他濃厚眉毛一揚,看著陳九,說了句,“我殺了很多妖獸。”
像是炫耀。
陳九就坐在城頭,笑道:“我殺得更多。”
少年皺眉,“我還能再殺一些。”
青衫客對其豎起大拇指,“那你是真滴牛批!”
兩人靜坐,隔了片刻,陳九搖頭道:“累了就歇會兒吧,城中這么多五境修士,都能頂上的。”
少年點了點頭,就真睡到了城頭上。
陳九忽的一下想吃火鍋了,最好是城頭當門鋪子那家,夠味。
之后關畫屏來找他,便是苦苦哀求陳九不要再這般舍命廝殺,留些余力,只要擋住那些五境妖獸攻城便可以了。
陳九只是默然,良久后,才悠悠回道:“有點本事,總要做些事情。”
俏麗女子已是哭腔,“城中五境修士大多都是這樣的,公子,你根本不必如此舍命啊!”
陳九便更加沉默了,坐在城頭,低著腦袋。
大多五境修士與妖獸對峙時多有余力,就算不敵也能逃命,這點陳九自然是早就看出來了。
可他卻是最沒資格去說的。
因為他不會死,根本沒有資格去責怪那些因為會死而怕死的人。
有時陳九也會獨自一人,苦思冥想,如果自己會死,還會和現在一樣舍身殺妖嗎?
會不會與那些五境修士一樣,留有余力,方便遁逃?
也許都有可能。
但世間最無力的恰好又是那如果二字。
所以現在,就只能是這個結果。
青衫客想得通透,抓起酒壺,大飲一口,面朝血月,豪爽道:“只管殺妖!”
翌日上午,一襲青衫客轟然射入獸潮之中,截殺兩頭五境妖獸,竟是一人打得兩頭五境妖獸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遁逃。
那一襲青衫客身泛金芒,此時便如一道金光,一路打去,竟然是追著那兩頭五境妖獸錘殺!
城頭眾人驚愕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不對勁。
怎滴這青衫客追著追著,一路打到山脈里邊去啦!
城頭有修士趕忙招手大喊,“陳公子,別追啦,快回來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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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戰場,幾乎是獸潮中央,一位人影始終懸劍,若身前有妖獸前來,便是揮動一劍,徑直斬殺。
今日正午,劍修身前來了一只似人長臂雙面的妖獸,山水志異中記載其名為穢妖,是眾多妖獸身死之時,怨氣凝聚所化,好生食鮮血,一頭穢妖,至少要萬頭妖獸怨魂奪天地靈氣,機緣巧合之下才能凝聚。
穢妖,山水志異乙榜中排名七十六,之前那頭蛟龍幼種也不過排行六十八。
劍修靖正鴻面無表情,提起那把名為“春熙”的飛劍,一劍斬去。
與這妖獸畜生自然無需行問劍禮。
一人一妖方圓數百米,空無一物,進者死。
城頭皆是修士圍觀這場崆峒秘境中極高戰力的捉對廝殺,也有五境修士擔憂,想要去幫這靖正鴻。
但一想到劍修最好臉面,又猶豫了,到時候后吃力不討好,白白被這靖正鴻責怪,就太得不償失了。
穢妖單論廝殺戰力其實不強,之所以能排名如此之前,只因其本命神通太過蠻橫,被山水志異中記做“其人之身”,是一項涉及陰陽因果的大神通。
你若殺我,便是殺自己。
只要穢妖是因不敵而死,那此修士便會遭受因果報復,總要少些什么。
靖正鴻殺穢妖第一次,口吐鮮血,面色蒼白。
穢妖是無數怨魂而凝,又塑身形,長舌舔舐嘴角,已然聞到鮮血氣味。
一人一妖又廝殺在一起。
靖正鴻第二次斬穢妖后,身子驀然跪地,身軀顫抖,七竅流血!
穢妖再次凝聚身形,身上有些傷痕,顯然也不好受,它面目猙獰扭曲,欲要生食此人!
第三次時,靖正鴻真正用上了“春熙”。
這柄飛劍大有來頭,前任主人是位真正的劍仙,據說其曾手握此劍,在一個風雪夜里出劍,殺盡百里雪,忽如春風來。
靖正鴻這一劍,便將那穢妖怨魂絞殺、絞殺再絞殺!
任你怨魂再多,能有百里雪多?
百里雪尚且能殺盡,何況你小小怨魂!
一劍過后,天地清明。
靖正鴻持劍那只手,蹦然一下,連同臂膀,化為齏粉。
飛劍當啷落地。
終是有因果報應。
遠處城池,幾名密切關注的劍修瞬間沖來,臉上滿是淚痕,哭喊道:“師兄!”
靖正鴻面無表情,盤腿而坐,看著幾位師弟這不成氣的哭喊樣,猶豫片刻,便是他安慰幾位師弟道。
“一臂罷了。”
太白四子之首靖正鴻,于妖獸攻城第九日,斷去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