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論道于晚冬時,一場大雪中展開了。
其上首位坐了學宮儒家的三位圣人,負責審查百家學問。
最左是一位青衫長須老人,在椅子上盤膝而坐,閉目養神,老人自兩千年前便是學宮圣人,著有學問浩然氣,年輕時見不得半點蠅營狗茍之事,如今年老,反倒閉門不出,不再多管天下之事。
當中是一位高瘦長眉老人,無當世學問,之所以成圣,只是因為其一身正氣達到了真正凜然的天地庇護境界,所做所言皆是天地之正。
最右那圣人陳九見過,是儒衫灰瞳的中年人,為近百年內新晉圣人,有事工學問龍蟲說,論證天下人之天資、身份、禮儀道德等,憑此一舉成圣。
除此之外,便是百家老祖依次而坐,首位是兵家老祖,末位是發明家一脈的那位矮小老頭,陳九和他坐在一起,兩人擠一根板凳,不停擠兌著屁股。
周圍圣人看向兩人的目光頗為怪異,欲言又止。
論道講壇四周,則是那些來往的大小宗門,不分勢力大小,各自找位坐。
百家論道,除開學宮排行前五的學家,其他學家按抽簽排序論道。
首位是廚家,由老祖親自上陣,帶著幾名廚家講師,一上臺便敲響鍋灶,大聲一問。
“學烹飪哪家強?”
其下講師趕忙回道:“就是學宮廚家好!”
另外一名講師接道:“八百個爐灶玄鐵剛!”
老祖又一敲鍋灶,“學好烹飪好處多,好處多的無法說,諸位且聽我細細道來!”
陳九坐在老祖坐臺上,人已經傻了,最終不得不感嘆一句。
廚家大才!
廚家在那議論半天,無非就是為了多要點資金,多些錢幣,好去開辦一所烹飪學堂。
三位圣人面無表情,隨手一招,便是將廚家每年經費提高到了兩百枚丑牛錢,快些結束了這場鬧劇。
百家論道,這廚家論的是個錘兒。
不過好在眾人也沒對廚家報以什么希望,這些末等學家也不參與其他學派的學問之爭,就安分弄自己的學問罷了。
況且就算他們想爭,也沒人和他們吵啊。
誰和廚子吵架?
之后倒是上來了一個不錯的學家,排行學宮十三,名曰天文學家,自然也是研究天上星辰,論證之道,就是天上星辰九萬顆,無論崩碎多少,始終都會凝聚復原為九萬顆,這是為何?
又是否涉及天道?
陳九坐在椅子上,擠了擠旁邊矮小老頭,皺眉道:“別人想長九萬顆,哪來這么多為什么。”
矮小老頭嗤笑一聲,“說你是鄉巴佬吧,也就這點見識。”
陳九反問,“那你說為啥是九萬顆?”
矮小老人不屑笑道:“說是九萬顆,又沒人真去數過,亂說一個數,越大越好,不過這天文學家還是不太行,要我去的話,少說九億顆。”
其余學家老祖聽到兩人一直閑扯,無奈皺眉,怎么學宮里攤上這兩個活寶,圣人也不發言趕人,似乎沒瞧見陳九一樣。
兩人越聊越起勁,嘰嘰喳喳。
一位排行較前的學家老祖冷哼一聲,看向兩人,“論道之時,皆要嚴肅,不得喧嘩。”
正在爭論的兩人立馬沉默,互相給了對面一肘子,大眼瞪小眼。
等在那老祖轉過視線,陳九又朝著矮小老頭低聲問道:“這老頭誰啊,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老人皺眉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不別人都這么大把年紀了,讓著點吧。”
陳九疑惑反問,“你年紀不也大?”
老者沒好氣道:“我今年才剛剛八十,還是俊小伙,哪能和這些幾百歲的老人家比。”
陳九怔了一下,回道:“確實。”
天文學家論道半天,從中勝神州紫川星辰談到西北黷武州藍渙星辰,言語半天,把陳九給說睡著了,好不容易結束,其上圣人商議一下,便給予通過,其學問可以摘錄學宮功德冊中,算天地小功德。
天文學家老祖神情振奮,此次論道算是收獲頗豐,天文學家有望再進一步,提升在學宮中排名。
這些事工學問,只有一家娓娓而談實在太過無聊了,陳九多半是睡了過去。
但也不乏有精彩的。
其中縱橫家與名家最擅口才,兩人事工學問看似相差不多,卻又有根本上的差別,導致兩家老祖吵的不可開交,只差掄起袖子打一架。
陳九和矮小老頭不知從哪抓了把瓜子和小酒,看的興致勃勃,還為兩邊鼓勁,“打起來,打起來。”
其余學家老祖是真起了將這兩人趕出去的心思。
百家論道日夜不停連續三日,其中已有多數論道結束,各自得了結果,有喜有悲。
終于是輪到了發明家。
發明家一脈一共兩人,一個矮小老頭,一個來幫忙的陳九。
矮小老頭身為發明家老祖自然兩手空空走到前邊。
陳九則搬著槍械和機器人小亮在后邊跟著。
周遭修士有些好奇,看著那槍械和機器人,不知道是些什么怪模怪樣的法寶。
矮小老頭雙手負后,端是氣派,大喝一聲,“來,小亮,給他整個活!”
陳九拍了一下機器人的頭顱,機器人眼睛驀然一亮,立馬一個后空翻落地,又是重復那句話。
“小壁崽子,三天之內殺了你。”
老人又猛然一招手,“開槍!”
陳九拿起槍械,崩的一聲,便是射穿一處木板。
如此便徹底演示完了。
周遭修士神色怪異,這法寶看起來,似乎不是太過稀奇呀,一個殺力頗小,且無特異功效的遠程法寶,另一個則是看著便毫無出彩之處的傀儡假人。
這等法寶,又無奇異之處,有何展示的必要?
矮小老頭朝著其上三位儒家圣人講解道:“我這法寶研發出來,便是要凡人可用,所以希望圣人能夠提高經費,不多不多,就五十枚丑牛錢即可。”
此番話語一處,看臺上便多有皺眉,甚至有學家老祖皺眉道。
“百家論道之地,豈可兒戲,你這發明家往常不注重事工學問就算了,也無人說你不是,可如今竟敢當著諸位老祖與圣人的面行此兒戲。”
這位學家老祖眉頭皺得更深,赫然問道:“你是在視這百家論道為兒戲?!”
矮小老頭面色驀然一白,急忙解釋,“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
最左儒圣,那位青衫長須老者開口道:“發明家學問不予通過。”
他看著矮小老頭,又道:“此物立意不錯,可真要算成事工學問卻要差些意思,你且下去再研究,等學問大成之時再來。”
矮小老頭低著腦袋,輕聲說了句,“是。”便打算緩步告退了。
儒圣如此話語,其實是相當于給了矮小老頭一個機會的,只是他卻半點高興不起來,因為矮小老頭明白,自己的事工學問只有如此而已,沒辦法精進了。
若他有天賦,又怎會讓發明家落得如此下場?
讓凡人可殺仙人,是他心中之念,可越漸年老,他就越漸明白,自己無這才干。
這是一件極其無奈的事,但矮小老頭心間其實沒有太多悲痛,只有惋惜而已。
若他有大才,若他有……
矮小老頭嘆了口氣,人生有時便是如此,往往不圓滿,他如今八旬年紀,經歷的不說多,但肯定不少,所以這些道理肯定還是想得明白的。
他看了陳九一眼,喊了聲,“走吧,同我回去喝酒。”
陳九收了機器人與槍械,微微點頭,“我有好酒。”
矮小老頭露出笑意,“那今日就得一醉方休。”
兩人緩緩向場館講壇外走去。
周遭人群議論紛紛。
有人冷聲嗤笑道。
“什么狗屁學問,這發明家也配入百家?”
陳九驀然轉頭,死死盯著發聲那處。
天地武運如長河,一股腦涌進場館講壇中,壓得場館之中靈氣稀薄。
周遭修士頓時鴉雀無聲。
儒家三圣面色各異,其實儒衫灰瞳的圣人面色最為古怪,看向老劍神這小弟子,有些頭大,咋個又是他鬧事。
那個剛才說話貶低發明家之人也是無腦,果真是三年學說話,終生學閉嘴,管不住自己言語的人,最是惹人厭煩。
陶李于天地武運凝聚之時,就出現在了場館入口處,安靜站立著,很是儒雅。
有一脈學家老祖怒喝一聲,“小子敢爾?”
他一掌打去,就是要打散這天地武運,就算是老劍神的弟子又何妨?
這是學宮,不是道觀!
陶李腰間飛劍出鞘,拉出一抹劍光。
天地一靜。
唯有三圣與排行靠前的學家老祖還有動作。
周遭圍觀修士,并無高境界者,學宮論道都是大小宗門里的年少英杰與一位擔當重任的元嬰供奉前來。
畢竟去這學宮之中,自然不用擔心安危。
那道劍光不快,極慢的斬去,卻剛好斬碎那處靈氣匯聚的大掌。
光陰流動,寒鴉鳴叫。
陶李持劍,輕笑一聲,“前輩也請接我一劍。”
一劍來自未來,斬于現在。
這便是飛劍光陰。
那位學家老祖怒喝一聲,顯出威嚴發相,金剛怒目,護住自身,卻也被斬出百里,靈氣崩碎。
這位學家老祖怒然喝道:“這是學宮,陶李,你莫要不識好歹,胡作非為!”
陶李輕笑,“是又如何?”
一項極其溫和的中年人,此時出劍卻異常兇狠,又是一抹劍光,橫拉向天際。
青衫長須圣人伸手一點,劍光潰散,冷然一聲,“夠了。”
陶李未曾收劍,持劍輕笑不語。
那位學家老祖丟了面子,恨道:“學宮之內出手傷人,若不處置,威信何在?”
這番話語,顯然是與學宮圣人說。
陶李又是朝他一劍徑直斬去。
青衫長須老者彈碎這一縷劍氣,面色有些沉了下去,朝著陶李所在,屈指一捏。
道觀有劍氣前來,斬向青衫長須老者。
儒家三圣同時出手,以天地大意象,堪堪擋住這一抹劍氣。
周遭圍觀修士已是臉色大變,涉及到了圣人層次的打架,皆是天地大動靜,他們體內靈氣都已被剛才那抹劍氣余波震蕩,久久不能平緩。
這還是有學家諸位老祖出手阻擋了這劍氣余波,不然全場修士估計得有大半直接被震得暈倒在地。
青衫長須圣人已是起身,面朝道觀,冷聲道:“道觀老劍神管到學宮的事來了,是否手腳太寬了些?”
又是一抹劍氣瞬息而至,斬得青衫長須老者倒退千里。
紅臉道人持劍立于天幕,挑眉道:“老子就想砍你,咋滴?”
他目光略過另外兩位圣人和其余學家老祖,不屑道:“別說你,就算加上這些一起上,老子還是照砍不誤。”
此番話語說出,已讓其下眾人臉色大多都一變。
換做平時,有誰敢在學宮說此言語,別說這種言語,就算是得罪一個學家老祖都不敢。
可此時在場眾人,沒一個敢開口言語,只因為那是道觀老劍神。
說句毫不夸張的話語,他們就算一起上去,也只能落得被老劍神一人殺光的下場。
曾經天下十人,二至十都是尋常的一人,只有第一這個位置排了兩人,而且一排就是千年。
這兩人就是中勝神州老劍神姚天長,黷武州老武帝陸神力,兩人打了千年,還未分出勝負,所以關于他之間的強弱,總是眾說紛紜。
黷武州自然是向著自家老武帝,中勝神州和推崇劍修的浮白州則偏向老劍神,所以這民間勝負也是各有說法。
這兩人就是天下力之極者,老武帝死后,老劍神舉世無敵,曾經殺入妖族天下,劍斬三位十三境絕世大妖,又御劍返回人族天下。
老劍神在妖族天下都能像如入無人之境般斬殺絕世大妖,何況是這人族天下?!
別說學宮,就算是中勝神州功德樓中,他也能照樣殺人再御劍輕松寫意而退。
或許真正舍命廝殺,妖族能耗費天下前十數位大妖與老劍神換命。
但若是老劍神不想廝殺,只殺一位大妖就抽身而退,天下也是無人能留得住。
這般老劍神,誰敢對其過分言語?
無奈之下,那儒衫灰瞳的中年樣貌圣人開口道:“老劍神,雖說是有人貶低這發明家一脈,不對在先,但這始終是學宮內部事,你摻和這事確實不太方便。”
紅臉道人看著他回道:“那我也不多求什么,叫那想要給我弟子一掌的小東西出來接我一劍,我便走,如何?”
那位學家老祖身后泌出冷汗。
挨老劍神一劍!
就算不死也是重傷!
紅臉道人又看向這三位圣人,笑了笑,“你們可以攔。”
就看你們攔不攔得住。
之前出劍,只不過給學宮一個面子而已,才只出了三分力,不然這三位圣人早就滾蛋了,哪還能站在這說話。
不待幾人回應,紅臉道人便先一劍斬去。
也不為難人,區區五分力而已。
那學家老祖已經面如死灰,周身靈氣都被劍氣震蕩得聚了又散。
三位圣人天地齊力抵住劍氣,僵持良久,最終劍氣斬得天地之力潰散,剩余劍氣將那學家老祖斬落在地,受了個輕傷。
紅臉道人沒說話,瞬息消失不見。
他來這也只是護著弟子,給三位圣人一個下馬威而已,如今下馬威給到了,他出不出劍已經無所謂了。
若是還有人敢為難陳九或陶李,那他下次出劍,就真要人命了。
道觀老劍神脾氣一項不好,這是天下大修士間人盡皆知的。
三圣此時便將目光移向了此事的開端,一位貶低發明家的雜家講師。
此時這人面色蒼白,驚恐無言。
圣人朝他一指,“應有責罰。”
這位雜家講師身影不見,被困學堂刻字樓,面壁思過去了。
陳九默默拿著槍械,散開武運,與矮小老頭皆是無言,出了門口,喝酒解憂去了。
陶李朝著那位學家老祖笑了笑,收了飛劍,身影也消失不見。
一場天下罕見的打架場面就此收場,各自回復心情后,百家論道則繼續開始。
在陰陽家、法家論完道理后,此次論道的重頭戲,學宮排行第二的兵家來了。
兵家與儒家向來不和,且與山上大小宗門也多半不和,所以這次兵家論道,全場眾人都是相當上心。
由一位兵家老祖,清癯老人一人論道。
他緩緩行至講壇,看著其上三位圣人,沉默一會兒,說了句驚世駭俗的話語。
“若想天下平,先廢圣。”
清癯老人站在下邊,指著其上三位圣人。
此言一處,全場瞬間嘈雜,眾多話語議論不絕,甚至有修士直言這清癯老人瘋了。
三位圣人皺眉,沒有言語,示意清癯老人繼續。
于是清癯老人又指向在場修士,緩聲道:“廢除山上宗門,全歸學宮,按照規定管理。”
眾修士目瞪口呆,實在是這番言語太過驚駭,叫人真是半點不能理解。
到此刻,一些新來修士總算知道了,為何山上修士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仇視兵家修士,原來這就是原因!
儒衫灰瞳圣人嘆了口氣,“兵家事工學問不予通過,請回。”
清癯老人沉默無語,沒有任何表情波動,似乎早就已經料到了這結果,轉身走出場館講壇。
整個百家論道在他眼中,只是一個可笑的鬧劇。
現在……
他該回去取他的劍,終結這個鬧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