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長樂坡。
長樂坡的杏花是京郊一景,春氣乍暖時節,臨水坡上,紅白間錯,既清麗又嫵媚。
仕女們結伴賞花,更是人比花嬌。
一般人都是坐著車來,如薛箏這一行騎馬來游的,才是京中最張揚的一群貴女。
池棠自認一向低調,沒想到混在了這群張揚明媚的女孩兒當中,不由感慨萬分。
“聽說陸先生進了國子監任博士了?”一名黃衣少女驅馬上前問道。
池棠朝她點了點頭,腦中卻浮現出若干字跡。
杜容,京兆杜氏二房嫡女,行六;
伯父魏縣侯杜理,長女杜寧,嫁元氏長子;次子杜壑,國子學學生,備注,前世狀元;
生父禮部侍郎杜瑋……
那天被父親大人打擊之后,池棠很是奮發圖強了幾天。
白天學騎,夜里挑燈背譜系,任爹爹怎么勸都不肯罷休。
今天見到同游的世家少女,感覺就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一看到人,腦子里就會自動背起對方家的家譜來。
池棠不由心中沾沾自喜,真是不枉她這么用功!
“陸先生以女子之身,執教國子監,真是我輩楷模——”有一人感慨道,眸光含笑地看了池棠一眼,“阿池真是好福氣,可以被陸先生收為學生,陸先生可是連公主們都不愿教的呢!”
這話有點陰陽怪氣,池棠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敷衍地“嗯”了一聲。
這一個是盧八娘。
她從前只知道盧八娘是未來的太子側妃,出身范陽盧氏,現在知道得可多了:
盧攸,范陽盧氏長房嫡幼女,行八;
父固安侯盧遷,任中書侍郎;母李氏,宣城公之女;長兄……
要不怎么能成為太子側妃呢?這個家世也就謝大姑娘壓得住了!
可盧八娘根本不知道維護太子殿下,家世再好有什么用?這邊誠摯建議太子殿下不要選她!
薛箏瞥見池小姑娘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有點不安,笑著扯開了話題:“何止陸先生,池侍郎也進國子監兼任博士了,聽說因為這兩位,國子監多了好多旁聽的學生呢!”
杜容笑道:“我聽說昨天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都去了,是不是真的?”
薛箏點頭,“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我尋思著能不能女扮男裝混進去,喊一聲先生,可不就和太子、魏王同門了?”
這個說法新鮮,一下子得到了許多響應,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即回去換上男裝去國子監聽課。
只有池棠暗自得意,她什么都不用做,已經是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的同門了!
姑娘們正嘻嘻哈哈商量著如何混進國子監,突然有人驚喜地喊了一聲:“看,那邊那個小郎好俊俏啊!”
很快有人跟著看過去,也發出了驚喜的呼聲。
“真的好俊!不亞于崔九郎!”
池棠聽得“咯噔”一下。
不亞于崔九郎,該不會是崔十三那個熊孩子吧?他已經抄完經書了?
池棠探頭去看,卻被擋得看不到。
“這么俊的小郎,我怎么沒見過?”
“我也沒見過,阿薛呢?”
問話的時候,讓出了點地方給薛箏看。
薛箏看了一眼,也面露驚訝:“這不是京城人吧?”
池棠心里一松,薛箏也不認得,那就不是崔十三了。
她催著馬兒到薛箏身旁,探頭再看,卻驀然愣住。
二三十步外,白衣白馬,人物如畫。
少年似乎也知這邊有人在看他,抬臂引韁,含笑回眸,紅唇似花,素肌如玉,眉目間花開月明,占盡春意,寫盡風流。
長得好看也就罷了,還是個大膽不羈的。
被一群少女圍觀,少年不但沒有避開,還主動抬手揮了揮,笑得春光燦爛。
京城貴女們也不是吃素的,立即報以歡呼,還有人沖少年喊道:“不知玉郎何往,愿同游否?”
少年催馬近了幾步,笑吟吟似要開口,眸光不經意一掠,同池棠對上,“噌”的一亮。
“阿池!”他喊了一聲,策馬跑了過來。
這一聲喊得格外清亮脆響,喊得眾少女都是一愣,愣愣地看了看歡快跑來的少年,又看了看一臉驚愕的池棠。
薛箏湊近問道:“阿池認得那位……嗯……那位姑娘?”
才剛說著女扮男裝,就來了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要是不出聲,還真把她們這么多人的眼睛都給騙過去了。
不過那白衣少年——不、那白衣少女看著只有十三四歲,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紀,舉止又帶著英氣,再隔了點距離,不開口的話還真辨不出。
池棠當然是認得的。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女已經跑到了跟前,仿佛這一頓跑還不能表達她內心的歡喜,又繞著池棠跑了兩圈,才勒馬笑道:“阿池,我可算找到你了!”
這女孩兒就是蕭彤。
“你一個人來的嗎?”池棠納悶問道。
蕭彤單人單騎,身邊只跟了兩個仆人,兩個仆人的馬上各駝了兩只鼓鼓的行囊,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是啊!我元宵后就出發了,想早點見到你,才棄車騎馬的!”蕭彤滿臉邀功。
池棠頭皮一麻。
她跟蕭小姑娘有那么熟嗎?
“哎……自從你走后,我日夜思念,恨不能直接追隨你進京,但家里就是不讓,好說歹說,才答應讓我年后進京!”
這一番訴衷情聽得周圍姑娘們哈哈直笑:“蕭郎這樣美貌,阿池竟然舍得始亂終棄!”
池棠覺得蕭小姑娘沒有生作男兒真是太可惜,不然一定比她五叔更受歡迎。
“找我有事?”池棠無奈問道。
蕭彤朝周圍掃了一圈,沖女孩子們露出一個風流瀟灑的笑容。
盡管已經知道她是女孩兒,姑娘們還是配合地鬧了起來:
“蕭郎好俊啊!”
“珠玉在側,不敢直視呢!”
“京城第一美要換人了……”
蕭彤得意一笑,壓低聲音問道:“到底我為什么一年后會后悔?”
池棠沉默良久,道:“我說了你別打我——”
蕭彤面露忿忿:“我怎么會打你?我從來不打女孩子!”
池棠“嗯”了一聲,弱弱道:“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