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湯新沏,水霧氤氳。
池棠迫不及待去捧,一伸出手,卻發覺自己抖得厲害。
輕羅忙攏住她的手,蹙眉道:“姑娘怎么冷成這樣?我去給姑娘——”
“你出去!”池棠用力抽回了手。
輕羅愣了愣,隨即難堪得漲紅了臉。
“冬芒也出去。”池棠又道。
輕羅這才臉色緩和了些,同冬芒一起退下。
門關上,屋里只留了池棠、夏輝和銀燭三人。
“你和芳姑是什么關系?”池棠問道。
“主仆。”銀燭答道。
池棠倚在桌旁,捂緊了茶盞,低聲道:“你幾時跟的她,對她的事知道多少?仔仔細細地說,一絲也不要漏。”
銀燭應了聲“是”,絮絮道來。
池棠一邊聽,一邊望著茶盞上的霧氣出了神。
銀燭說的都能同芳姑的話對得上。
六年前芳姑逃避追殺躲到了昌松,買了銀燭照顧自己,因身子每況愈下,便起意進京見她一面,告訴她當年的真相。
莫三已經確認了芳姑的身份,芳姑也確實死了。
所以芳姑說的,都是真的?
池棠控制不住雙手再次劇烈顫抖起來,手心的茶盞也跟著直顫,磕碰著桌子“嘭嘭”作響。
夏輝眼眶一熱:“姑娘——”
“不要說!”池棠低聲喝止。
夏輝默默上前將茶盞從她手里拿出來。
“銀燭,出去!”她咬緊了牙關,僵硬地說。
銀燭應聲退下。
門打開的一瞬,外面諸人齊齊轉頭望進來,朱弦更是直接走了過來。
“把門關上!”池棠道。
夏輝匆匆跑過去關門,氣得朱弦直拍門板:“池小棠!你反了是嗎!”
“鎖門!”池棠顫抖著聲音又加了一句。
她現在很不好,她不想見任何人!
池棠突然跳下坐榻,跑進臥房,將窗也關上鎖了,隨后爬到床上,鉆進被子,將整個人嚴嚴實實蒙住。
夏輝進來時,就只見床上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止不住地顫抖著。
淚涌而出,夏輝捂住嘴忍不住嗚咽一聲,又抹去眼淚,撲到床上去拉她的被子,壓低了聲音哭道:“姑娘,你別這樣,別——”
“別說話!”池棠突然自己掀開了被子。
頭發被捂得凌亂不堪,她雙目通紅,含著淚,如染著血,眼里似水火交融。
“現在什么也不要說,等爹爹回來再說!”她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他很快就回來了!”
夏輝忍淚將她抱進懷里,低聲道:“姑娘別怕……別怕……也許、也許芳姑是騙我們的!”
池棠在她懷里搖頭,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誰也不信,等爹爹回來……等爹爹回來再說……”
“姑娘?”窗外突然喊了一聲。
池棠不自覺驚跳了一下。
夏輝忙將她抱緊,安撫道:“沒事沒事,是冬芒——”轉頭向外,“什么事?”
冬芒答道:“薛郡君來了!”
“薛箏!”池棠不自覺抓緊了夏輝的手臂,“她來干什么?”
夏輝忙拍拍她的背,道:“姑娘忘了?今天中秋,姑娘要進宮赴宴,薛郡君應該是來接姑娘一起去的。”
“不!我不能去!”池棠喃喃了兩聲,強自鎮定道,“去回了薛郡君,我今天身體不適,不進宮了!”
她現在情緒糟糕透了,不可能瞞得過薛箏。
聽到這樣的回答,外面一干人都是大吃一驚。
媚娘頓時柳眉倒豎,拖著銀燭離開幾步,低聲喝問:“你今天到底把姑娘帶哪兒去了?怎么回來就這副模樣?”
銀燭低頭不語。
媚娘恨得掐了她幾下,她也還是那副死樣子。
眾人只好將目光移向一起出門的青衣和朱弦。
青衣搖了搖頭。
朱弦皺著眉,一臉煩躁。
問題肯定出在那個芳姑身上,可她也不知道芳姑跟池棠說了什么。
早知道這姑娘會受那么大的刺激,她當時就該上去偷聽。
要是刺激出毛病來,池長庭回來她可怎么交代?
想了想,走到窗前,輕咳兩下,柔聲道:“小棠棠啊,你要是受了委屈,不是正好進宮跟你家太子告個狀?有太子在,誰能欺負你呢?”
里面靜了片刻,池棠再次開口:“朱師叔——”
“在呢!在呢!”朱弦欣慰極了。
“煩請朱師叔親自替我回了薛郡君,讓她不必進來探望。”
朱弦笑容一僵。
“拜托朱師叔了。”
“行吧行吧……”朱弦怕她又受刺激,只好應了下來。
“身體不適?”薛箏皺了皺眉,起身要下車,“我去看看!”
怎么就身體不適了?這么突然不進宮,太子不得急死?
“別看了,給自己留點面子。”朱弦抱臂倚在門前,無奈嘆道。
薛箏停下動作:“什么意思?”
朱弦又嘆了一聲,道:“你懂的,我們棠棠不想見你。”
“這是她自己說的?”薛箏不信。
朱弦挑眉道:“你知道太子往她身邊派了多少人嗎?你覺得我能不讓她出來?”
薛箏臉色變了又變,終是拂袖上車離去。
朱弦搖了搖頭,真不知道小棠棠在想什么……
池棠想起了今天一天的破綻百出。
“我不去,薛箏也會起疑,她只要隨便派人一查,就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那她是不是就會知道——”
她今天根本沒料到會見到芳姑,為了安全起見,恨不能敲鑼打鼓過去,根本沒想到掩蓋行蹤。
夏輝也變了臉色,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地重復:“別怕……別怕……”
池棠喃喃道:“她知道了,會不會告訴齊國公……他們會不會……殺我滅口?”
“不會!”夏輝忙道,“我們有這么多東宮暗衛在,誰也傷害不了姑娘,還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會護著姑娘的!”提到太子,夏輝一下子有了信心,“姑娘要不要讓人給太子殿下送個信?”
池棠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拉過被子將自己裹住,輕聲道:“太子是齊國公的親外甥……”
“姑娘!”夏輝再次變了臉色。
原來她真的誰都不信。
池棠緩緩抱緊自己,低聲道:“不是說東宮密探無所不知?焉知太子殿下不是早知道八年前的事?又或者,他八年前就知道——”
一想到這種可能,池棠便覺心臟仿佛被人狠狠掐住,疼得眼淚直掉,疼得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