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會,一共持續三日。
正月十四。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陸子衫看著池棠身邊的薛令,毫不掩飾地拉下了臉。
池棠正想打個圓場,薛令卻主動松了手。
“阿棠就同陸姑娘去玩兒吧,”她笑盈盈道,“你們都是小姑娘,愛熱鬧,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池棠有些猶豫。
往年的上元燈會,雖然爹爹都會跟著,但也只是跟著罷了,偶爾拉出來猜個燈謎用用,她主要還是跟同齡人一起玩。
可是……
她記憶里,只跟阿娘逛過一次燈會,還因為年幼,記憶特別模糊。
“你們玩,我就跟在后面。”薛令見她不愿,又改口道。
呃……
那不是跟爹爹一樣?
池棠覷了父親一眼。
池長庭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池棠便丟開不管,高高興興去哄陸七姑娘去了。
良辰美景的,陸子衫倒是沒浪費時間跟她鬧別扭,反而是池棠一過來,她就拽著池棠跑開了,害得兩家的哥哥們著急追了一會兒。
跑了一會兒,陸子衫回頭看看,見薛令落后遠了,才停下腳步,忿忿道:“這到底是個什么神仙?你干嘛對她這么好?居然讓她跟池叔叔走一起!”突然一頓,震驚地看著池棠,“不會是池叔叔——”
池棠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陸子衫忙閉緊了嘴,眼睛卻猛眨,催促著她解釋。
“跟我爹無關!”
池棠先把父親摘出來,正要說些“一見如故”、“特別投機”之類的話,突然心念一轉,反問道:“怎么你們都要吃她的醋?我也沒見你吃顏姐姐、薛十二的醋啊?”
這個問題把陸子衫問倒了。
她苦苦思索了兩個攤位,才想出答案:“別人沒跟她似的古怪,她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你歸她所有一樣!”
池棠愣了愣,又問:“那我爹看我的眼神像什么?”
陸子衫一張口就哈哈笑起來,邊笑邊說:“池叔叔看你的時候哈哈哈,眼里都是‘看我家棠棠多可愛’、‘看我家棠棠多聰明’、‘看我家棠棠雖然不聰明但是很可愛’哈哈哈哈……”
池棠被她鬧紅了臉,羞惱去撓她。
兩人嬉笑了一會兒。
靜下來時,池棠不由仔細想了想衫衫娘看衫衫的眼神,好像也是“我家衫衫雖然不懂事但還是好可愛”,再回憶一下薛令看她的眼神……
薛令看了一眼池長庭腰間系著的香囊,眸光一暗,卻彎起唇角,問道:“這是阿棠做的?”
池長庭低頭看了一眼,莞爾點頭:“阿棠十歲就會做香囊了,我平常只用她做的。”
“我的也不要么?”她微微歪著腦袋仰起臉,神色似在玩笑。
池長庭笑了笑,沒有回答。
薛令復又低頭,冷不防伸手朝他腰間探去。
池長庭何等身手?自然輕松避開了。
薛令收回手,仍舊盯著他腰間香囊,輕聲道:“阿棠做的香囊,給我看看吧?我從沒見……”
池長庭撫了撫香囊,笑道:“回頭讓她給你也做一個。”
薛令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不如你這個給我,讓她再給你做一個?”
池長庭微微蹙眉。
薛令臉上笑容緩緩收起,低聲道:“阿庭,十年了……十年的時間,你變成怎樣我都不怪你,你信不信我都可以,可阿棠,她是我心頭掉下的肉……”
池長庭眼神變了變,沉默片刻,輕嘆道:“你多心了——”說著,取下香囊,遞給她。
薛令伸出手,卻連著他的手指一起握住,抬起頭,朝他笑了笑。
池長庭也微微一笑,柔聲道:“阿菀今晚甚美。”
她眼中閃過一絲欣喜,揚唇笑道:“怎么我以前不美?”
池長庭笑了笑,將手抽了回來。
一個人可以在相貌毫無相同的前提下,能把另一個人的笑容學得那么像,也真是下了狠功夫。
下了這許多功夫,卻也經不起一次隨隨便便的試探。
東施效顰罷了……
想要玩得盡興,還是要同好朋友在一塊兒。
池棠丟下薛令后,索性連爹爹也丟下了,連中途遇到的太子殿下都讓她打發了,只一心一意和陸子衫一塊兒玩。
兩人手牽手,從承天門街逛到永興坊,直逛到路旁行人漸散、燈火闌珊,仍覺得意猶未盡。
“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去了?我明天一早還要進宮朝拜——”池棠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找人。
一回頭,卻驀然怔住。
身后二三十步遠,爹爹正同薛令并肩走著,薛令手里還提了一盞花燈——
這……不會是爹爹送的吧?
池棠突然有點不安。
“我還不想——咦?”陸子衫一回頭,也看到了,湊近池棠小聲道,“池叔叔真的……嗯?”
池棠頓時心慌意亂,大聲喊了一聲“爹爹”。
池長庭朝她微微一笑,神色沒有任何異常。
池棠丟下陸子衫跑了過去,剛喚了一聲“薛娘子”,就看到了薛令身上的香囊,臉色一下子變了。
薛令撫了撫香囊,笑道:“我也想要阿棠做的香囊,就從你爹那里搶過來了,阿棠不會不舍得吧?”
池棠盯著看了一會兒,慢慢地搖了搖頭,抬起頭對池長庭道:“爹爹,我困了,想回家了。”
池長庭點頭,吩咐仆人去將馬車駛到永興坊西門等候。
吩咐完后,目光回轉時,微微一滯,隨后轉頭含笑凝視著薛令:“今日時辰已晚,薛娘子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在池家住一宿吧?”
一個時辰后,柳院燈火漸暗,池長庭的書房猶自通明。
一名黑衣人閃身入內,對著池長庭抱拳行禮:“人證已安置在城外,為防有失,展郎親自看守,寸步不離!”
池長庭緊了緊手心,又緩緩松開,道:“所有人手都調出去,給我死死守著,明晚我出城親審!”
黑衣人應聲離去。
兩個半時辰后,天還沒亮,池棠就被叫起來了。
今天一早,她要同父親一起進宮朝拜。
現在后悔昨晚玩太晚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在侍女伺候梳洗時閉著眼睛再打個盹兒。
正睡意沉沉時,突然有人喚了她一聲。
睜眼一看,正是昨晚宿在池家的薛令。